賜婚後有三個月的準備時間，程皎花了半月把榮親王府裡外打點好後，便開始試著感受一下宮外的煙火氣息。
吆喝聲一陣一陣傳入了他的耳朵，他那雙只看過四方天的眼睛這時看見了摩肩接踵的人流，看見了鱗次櫛比的房屋，看見了擁有蓬勃生命力而非精心呵護的花花草草、小貓小狗，看見了奇形怪狀的玩具、手工製品…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程皎的眼神四處流連。包子鋪的蒸汽朦朧了眼前小塊視線，緊接著一個大塊頭撞向了程皎。他差點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對…對對不……”大塊頭話還沒說完，程皎人還沒站穩，他便低著頭弓腰縮著脖子跑走了。那麼大個塊頭再怎麼躲也難融進烏泱泱的人群。
旁邊的包子鋪老闆突然驚呼，“嘿個臭小子敢偷我包子！”看了看手裡空空如也的程皎，看著漸行漸遠的大塊頭，老闆嘆氣搖了搖頭。
在宮裡只有陰謀勾當，程皎從來沒有見過強搶。遠處的高個彷彿放鬆了警惕似的腳步放緩，沒有東張西望，只是默默在人群裡走著，甚至開始懶洋洋仰頭曬起了太陽。
秋日的涼意被上午的陽光碟機散，看著行為坦蕩蕩的小賊悠哉悠哉的走在大街上，程皎來了興趣，三步並作兩步，邁著長腿便跟了過去，努力穿過擁擠的人群向他靠近。
距離一步步縮近，程皎看清了他身上有些襤褸破損的衣服，頭髮凌亂的散著，像雞窩一般頂在頭上，腳下的布鞋後跟已經快被踩爛，被拿來權當拖鞋使。這個大塊頭約莫著接近八尺，程皎輕輕點了點他的左肩。
“這位兄臺，要和我去衙門走一趟嗎？”程皎的聲音從大塊頭背後響起，大塊頭僵硬的往左方扭頭，右耳卻聽到了一聲哼笑。
大塊頭猛地轉頭，卻沒有了動靜。那一雙丹鳳眼沒有上下打量，反而饒有趣味的盯著自已的眼。他的眼睛很大，似含有一灘清泉，陽光下長長的睫毛投下了小片陰影。他就這麼看著自已，彷彿想要奪走自已的一切才甘心。他是不是有攝人心魂的法術，是不是透過眼睛來施法，大塊頭心裡想著。
在涼薄的秋，卻與春天撞了個滿懷。
“我…我我未到，”大塊頭吸了口氣，“及及…及及…”他彷彿有些著急，眼睛有些發紅溼潤了，“及冠之……年。”
十六歲及冠成人，這小子這麼大的個子，竟還是個少年。近期水患頻發，他衣衫襤褸，泥點子抹開在臉上，也許是流民。個頭大又沒得吃，又容易被成人的標準來嚴待，著實有些不易。
程皎動了惻隱之心，“偷了人家幾個包子？”眼底裡的打趣只剩下一絲不忍。大塊頭從發黃的裡衣裡掏出了倆白饅頭，伸手準備遞給程皎。
程皎沒接，拉著他的袖子領著來到包子鋪，“老闆，抱歉，弟弟不懂事，錢收好。”當著大塊頭的面將錢遞給了老闆，程皎沒管老闆嘟囔什麼，轉身帶著大塊頭去了附近酒樓。
“哥哥穿得人模人樣的咋把弟弟搞成這邋遢樣。”
“害，大哥你這就不懂了吧，那些有錢人家裡，不受寵的孩子混得和乞丐沒有兩樣。”旁邊賣白菜的大嬸應著，便繼續賣力吆喝叫賣起來。
酒樓裡的角落位置上，桌上已經擺上了四菜一湯，程皎抿了口茶，看著窗外的風景出了神。視線從窗外的紅楓葉轉向桌子時，他數了數高聳的疊碗。
這大塊頭悶頭幹了八碗飯！
一杯茶水被默默推到了大塊頭的眼前。埋頭乾飯的人此時臉從碗裡暫時離開，抬頭看看程皎，看看眼前的杯子，然後趕緊加速把飯嚥了下去，接著將茶水一飲而盡。
“多大了，孩子。”程皎撐著頭，看著眼前人吃完後才開口問道。大塊頭拿袖子抹了抹嘴，不知怎麼的低著頭不敢抬起。
“十，”大塊頭頓了一下，“四。”
這可讓程皎足足震驚了有一會，十四歲，和自已已經差不多高了。臉蛋輪廓確實柔和，但他的劍眉和那雙如墨的眸卻帶著些許的成熟意味在裡面。這孩子是個結巴，不容易找活幹，在外面也容易吃啞巴虧。
“父母…不在了？”大塊頭微微嗯了一聲後，又猛灌了一杯茶。
程皎沒有在繼續話題，沉默中將腰間的錢袋取下，推向了大塊頭。“君子，取之有道。謀條生路，好好生活。”推錢袋的手被大塊頭按住，大手止住程皎動作後又立刻縮回。
“我…我叫，叫李墨。”大塊頭緊攥著自已的衣袖，”君君君…君子，不食嗟來之食。”這話一出倒讓程皎略顯意外，抿嘴帶了一絲微笑，這孩子有讀過書，而且引經據典的時候，好像沒有那麼結巴了。“公…子家，缺缺下人…人嗎？”一道希望的目光傳向了程皎。
程皎嘴角忍不住又上揚了幾分，夠聰明的小子，知道找管飯的比一袋錢更有用。“我的奴才，一般人還當不上。”他笑彎了眼睛，“你的過人之處，在哪裡？”這句話故意說的極慢，看著李墨充滿希望的目光一點點呆滯，覺得逗小孩兒很好玩。他其實已經拿定主意帶李墨回府，讓嬤嬤管教一下做些雜活，這孩子個子高塊頭大幹活肯定一個頂倆。
“我…沒，沒有…”
“那就努力有所長再來找我吧，李墨。”
李墨皺起了眉頭，似乎竭盡全力想從一無是處的自已身上找到閃光點，彷彿尋找過程不太順利，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我…不怕死！”李墨仰頭看著佯裝起身的人，瞪大了自已的眼睛。
程皎本就是逗逗，提起還沉醉在誓死效力的李墨，連忙哄著，“可以，很不錯，走吧。”便讓李墨屁顛跟著自已，離開了酒樓。程皎本不愛說話，兩人一路上只有零零散散幾句問候，還有李墨磕磕絆絆的回應。
進入榮親王府大門的那一刻，李墨看著走在身前的背影，腦海裡只有四個字。
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