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您說吧,小的聽著呢。”
少年十分乖巧的坐到了女子面前,眼巴巴的望著她,等待著自家爺的後文。
“先前我曾問你,問你可願拜我為師,而你...也在那時點了頭,對否?”
聞言,少年輕輕點頭,未發一言。
“那好。”
眼見少年點頭肯定,那心中突然感覺有些微妙的女子也是微微一笑。
“既然你已拜我為師,那我、為師自當為弟子授予新名。”
這是她們那一脈單傳的蒼月谷多年以前就立下的規矩。
就比如她,雲澹。
早在被那位前任的谷主收留,於紅塵間流浪的最初,她其實還有另一個名字。
只不過...
時間已經太久太久,久到就算是她都有些記不清自已那不知多少年都未曾用過的名字了。
而現在,他也要經歷她年幼時的那一幕了。
“可有意見?”
少年輕輕搖頭,依舊未發一言。
和當年她‘買’走他時一樣。
這個至今也才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總是這般懂事,懂事到就算已經被雲澹看到了眼中那一閃而過的不願也不肯出聲反對。
如果有了新的名字就等同於重新開始的話,那...
無疑,少年是拒絕的。
衛家莊十七戶五十二口的慘案就好似名為往日的夢魘,依舊在他的腦海中盤旋,久久不肯散去。
這樣的他又怎麼可能會願意重新開始呢?
“名字只是一個稱呼,一個你用來行走江湖的代號,而非自我本身,你可明白?”
深知少年不曾、亦不能放下那一夜的雲澹用她那輕柔平緩的聲音如此勸道,為這個早已一無所有的少年開解著,撫平了他眉眼間的那一抹不願。
可他接下來的回答...
“爺說的是,小的明白了。”
卻是讓這貌若天仙的女子情不自禁的皺起了那彎彎的秀眉。
他還是在用‘小的’來自稱,不願叫她一聲師父。
...罷了。
反正時間還長,就隨他去吧。
就像數年之前的那一晚似的。
其實早在那時,向來重視門規的她就已經應該給這個同意拜自已為師的少年更名了。
可是她沒有。
她擔心少年那本就稚嫩的心會忍不住去亂想。
這對他未來要走的路沒有任何好處。
於是她只好作罷,拖到了數年後的今日。
雖然早已不是孩童的少年眼中還是有著些許不願,不過...
好在他同意了。
這也算是好事一件吧。
並沒有讓少年看到自已臉上那一抹異樣的女人如此想道。
“自即日起,不管你是遊歷在外還是代我去採購一些東西,都可以用蒼月谷弟子這一身份行事。”
沒等那頭一次從她口中聽到‘蒼月谷’這三個大字的少年詢問,女人就繼續自顧自的開口說道。
“至於名字...”
就在這時。
‘爺...求您教小的習武。’
瘦弱的孩童跪坐在雨中,就連眼淚都和雨水融為一體的模樣突然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與如今的這位還算壯實的少年逐漸重合。
“...”
雲澹沉默了好一會兒,將自已早已準備好的那個‘雲’開頭的名字咽回了肚中,說出了一個她先前從未想過的名字。
“就叫忍冬吧。”
對此並無太大意見的少年只是微微歪頭,問出了那個自已還算在意的問題。
“爺,是姓忍嗎?”
女子輕輕搖頭。
“無姓,就如我一般。”
直到此時,少年才得知原來自已的爺並不是什麼‘雲家的大小姐’這一真實。
她不姓雲,只是名為雲澹罷了。
“原來如此...”
少年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已明白。
“爺,小的記下了。”
“嗯。”
雲澹輕應一聲,伸手指向了一旁的空地。
“去,把我先前教你的劍術演示一遍。”
“好嘞!”
善解人意的恩師並未自稱為師,而是順著他那‘爺’與‘小的’的稱呼,選擇了用‘我’這個字來稱呼自已。
從某些方面上來說,這似乎...
並不是他們這對所謂的‘師徒’該有的生活方式。
而且還有一點也很奇怪。
她明明選擇了‘答應’,同意了少年那並非師徒的稱呼,可她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自稱為爺呢?
...
約莫半個時辰過後。
“還算不錯。”
檢查完今日份‘功課’的雲澹十分滿意的點了點頭,甚至就連面紗之下的嘴角都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少年...
不,現在應該稱呼他為忍冬才對。
忍冬的天資很好,即便是她這個不懂‘武’的師父胡亂教學,他也能在雲澹言語中的漏洞中摸索出一條正確的道路,在展示過後讓雲澹得以修改。
對此,雲澹甚是滿意。
說真的,她其實從未想過自已居然會撿到一位這樣不管是品行還是天賦都如此優秀的徒兒。
這讓她覺得有些意外。
當然,更多的絕對是驚喜。
“忍冬,過來。”
待到少年休息好後,那依舊坐在大石頭上的女子也是再一次朝著自已的乖徒兒揮了揮手。
“爺。”
原本還想和他‘討論’武學,指出他先前那裡發力不對的雲澹在少年開口的那一瞬間就又皺了皺眉頭,把自已想要說的話給憋了回去。
“忍冬,你們...你們那塊的人都是這樣嗎?”
她本想說‘你們衛家莊’來的,可是轉念一想...
這樣也許會勾起他不好的回憶。
於是雲澹就此作罷,換成了‘你們那塊’這種稜模兩可的語句。
“爺指的是那方面?”
少年微微一愣,似乎有些不明白她究竟是在問什麼。
“就是稱呼,這個爺和小的這方面。”
數年過去,早就想問這件事的雲澹也是在經歷了名為更名的‘試探’後,發現少年的過去似乎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很難磨滅的心理陰影后第二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些年來,我看你在外面的其他時候也沒有稱別人為‘爺’什麼的,更沒有用小的來自稱。”
可唯獨她...
“哦,爺原來問的是這個啊。”
直到聽到了雲澹補充之後才明白她究竟是在問什麼的少年一臉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隨後...
“因為爺是就小的的‘爺’,是小的唯一的主子”
少年便對著女人露出了開朗陽光的笑容,給出了這個她已經好奇了數年的解釋。
“倘若是在見到爺前,那小的說不定還會叫上那些誤入衛家莊的貴人們幾聲。”
“不過現在...”
並未察覺到女人的目光逐漸複雜的少年輕聲說著,解釋著自已為何只會稱她為爺。
他已經把自已給‘賣’了。
“如果不是爺的話,小的當年早就已經死在衛家莊了,又怎麼可能會活到現在?”
他的語氣誠懇,眼中滿是真誠。
“所以說啊,爺是小人的貴人,唯一的貴人。”
“更是小的眼中的光。”
“早在那一夜起,小的眼中就只有您這一位爺了。”
聽著少年的肺腑之言,眼簾漸漸垂下的女人沉默了。
她不知道自已該說些什麼,更不知道自已該如何去回答。
於是...
“那你為何又要如此勤奮的去練劍呢?”
雲澹便把話題引向了別處。
他本可以偷偷懶的。
可是他沒有。
“勤奮...”
說到這個話題時,那原本還在笑著的忍冬也是有些嚴肅的板起了臉,看上去甚是可愛。
“爺,小的這其實不是勤奮。”
看起來就像是個小大人一般的他輕輕搖頭,否定了自已非常‘勤奮’的這一事實。
“小的曾經的經歷您也知道。”
“衛家莊的那一夜...小的無疑是輸了。”
雲澹微微一愣,似乎並未想過他居然會在這種‘角度’去看衛家莊的慘劇。
“沒了親人沒了家不說...”
“倘若不是爺的話,小的又怎能苟活至今? ”
說到這時,少年的雙眸也是有些閃爍。
“如果這就是‘輸了’的代價的話,那...”
望著自已面前那看不清面容的白裙女子,少年也是忍不住輕咬下唇,眼神複雜的望著自已最後的這一份‘籌碼’說道。
“爺,小的不想輸。”
這便是他‘勤奮’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