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之。”她聽見有人喊她,項有之想回頭,卻累的很,肩頭撫上一雙溫暖的帶著繭的大手,是外公,她想。

“在看什麼,有之。”楚中天挪過一旁空置的小板凳,靠近項有之坐了下來,項有之望著楚中天,半晌她搖頭,不是不願意開口,而是說不出話。

楚中天不介意的衝著這個呆呆木木的剛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外孫女笑著,“我們有之,是不是也想吃甘蔗了呀,外公我沒別的本事,就是種的甘蔗總是村裡最好吃的,再等幾個月,等到你生日前,甘蔗就豐收啦,到時候有之也會好起來,是不是......”

他絮絮的說著,說起甘蔗地裡的那些趣事,說起往年收割的故事,而故事裡也永遠有著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很多年後的項有之才知道,那是自已從未見過的舅舅與已離世的母親,數日來皆是如此,未曾有一日厭煩停止。

項有之仔細的望著楚中天,從最開始的聽著聽著就無聲無息落下淚來,讓楚中天手忙腳亂的用手抹去淚,到現在的,一聽見楚中天的聲音就安心下來,她雖然還是無法清晰的一字一句聽全,卻可以靜靜端望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外公,他有些清瘦,眼眶更顯深邃,他面對項有之總是笑著的,看起來分外親和,鬢間白髮彰顯的他與實際年齡有些的不符。

從甘蔗地裡飛出了三兩隻螢火蟲,低飛繞著葡萄藤架,項有之並沒發覺,楚中天抓準時機,兩手一捧,捉住了一隻,他鼓著兩手送至項有之的面前,笑著說著什麼,而後慢慢開啟手,那隻暈頭轉向的小小螢火蟲出現在了項有之的視線內,這是她第一次見螢火蟲。

楚中天笑著問‘有之,喜歡嗎?’他並不指望著項有之能回答自已,卻聽見一聲清晰的外公。他微微顫抖著望向項有之“謝謝外公。”這是她來到路原村的第一個月,第十六天,這天晚上,她終於在短暫的失語後說出了十六天以來的第一句。

楚中天笑著將頭轉向一邊,確保項有之看不見,但他身體不受控制的劇烈起伏卻騙不過人,滿臉的笑臉是做了充分的建設,悲傷才是真實的,壓抑了這樣久,饒是楚中天也無法控制住,項有之也悄悄的落著淚,等到楚中天紅著眼轉頭再次笑著望向項有之時,月光下他為能擦淨的淚痕,泛著淡淡的光。這一幕,項有之久久無法忘懷,甚至在楚中天剛離世的那幾個月,自已幾乎一閉上眼就是那張帶著淚痕的臉。

蘇秀鳳於靜默之下開口道“中天走了得有四五年了吧。”吳月小點了點頭。

是五年零四個月,楚中天的葬禮後,項有之再也沒有回來過,再也沒人比她更清楚這些日子,她抿緊了唇不語,心絞著疼。

“月小,說起來,昨天我去街上買菜還看見林珠圓,又在打聽有之回來不回來,討厭得很。”一阿婆側頭對著吳月小道。

吳月小聽見這名字才略有反應“你怎麼說的。”

“我同她這種人有什麼可說的。”阿婆憤憤道。

吳月小在楚中天頭七後,便與林珠圓一家斷了聯絡,原因有許多,吳月小最後也是保留著體面的,知道內裡究竟的人不多,在葬禮後就離開的項有之更是五年來一概不知,也是近幾個月才尚且從程念渠口中得知的。不過他們這一家子作妖多年,這樣的親戚,確實是應該斷掉的。

一群人又閒扯著,偶爾再過問項有之幾句,臨近午飯點,大夥兒也都一一散去。

蘇秀鳳走在眾人之後,她拉過項有之,低聲與她說著新山的老墳被政府重新管理後弄的特別好,要是願意的話,且不要管舊時的那些糟心事,就去看看吧。

項有之明白她的意思,卻也沒應下只是道著謝。

午飯過後,屠易途與舊友有約,放了碗筷就離開了,程念渠執意洗碗,吳月小不好意思的站在一旁想幫著瀝水,項有之走近,依靠門框。

‘‘我一會兒想去一趟新山,可以嗎。”

吳月小接碗的動作頓在了半空,隨後她望著水槽中流動的水,“阿婆們的話也只是建議,你可以按自已想的做。”

程念渠快速沖洗著最後的幾隻碗,”需要我回避一下嗎。”他問道。

吳月小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是因為其他的,我這次回來,本就是要去新山的。”吳月小向項有之望去,當時那個小小的女孩已然長大,在她與中天不曾看見的地方,飛速成長著,她恍惚又聽見那晚的中天對自已的叮囑,要她照顧好自已,也要好好護著有之。

可是,中天,你知道嗎,有之現在已不在需要任何護著了,她有很好的長大。

“去吧,路你是認識的,去吧。”

新山山腳邊有幾個小攤擺著些祭祀用品,項有之買下一套,又將自已手中從家中提來的東西也塞入這個黑袋子中,她提著這個更加鼓囊的黑色塑膠袋,一路順著山腳下的階梯往上走著。

上一次來,是五年前下葬那天,五年,樹也壯了,草也密了,階梯愈發陡峭,項有之的步伐也放緩了下來,頗有些情怯之意,山中除卻鳥鳴風聲以外,再無其他,她拐進小道,第二戶便是楚中天。

她蹲下,取出方巾一塊,開始輕輕擦拭著墓碑,收拾完後,她整理出這一路帶上來的用品。

兩口白瓷盤擺上了二三的水蜜桃與橘子,一疊方糕整齊疊放於碗中。取出一壺黃酒,與兩口小杯盞。如此一般後,接著為香與蠟燭點上火,插在焚香爐上。

那束黃白相間的菊花被項有之小心翼翼的靠立在碑前,袋中仍有東西尚未拿出,做完這些她才向楚中天看去,她扯著嘴角遞給對方許久未見的第一個微笑。

燭火與細煙阻擋在祖孫倆面前,顯得不夠真切。

“外公,我是有之。”無人答應回對的唯有山風。項有之出神的望著墓碑上的照片,沉默浸染山野。

她難以開口的問道“您,見到楚聽茗了嗎,見到了吧。”多年來,她最想知道的也許就是這個問題。白雲悠悠飄去了另一座山頭,項有之無奈的垂了頭,開啟了酒壺蓋,斟上一盞,推至碑前,盤腿席地而坐。

“外婆昨天補過生日,您看見了嗎,她很高興。”頓了頓,項有之又道”途途也很好,現在大約是在朋友家打遊戲呢。”她將旁人都說了個遍,遲遲不提自已。

“在那邊也還是會種甘蔗嗎,外公,不過我今天經過甘蔗地,那裡已經承包給花農了,現在是一片向日葵地,你大概早知道了吧,可是我今天才知道欸,我覺得還是種甘蔗好,葡萄架早沒了,這我之前就知道了,您是不是還在甘蔗地裡忙呢,怎麼不來看看我,我有點想你,外公。”

她舉杯撒酒,垂著眼,看不清神色,她輕聲道”對不起。”她自已也不知道自已是為著這五年間的諸多錯事中的哪一件道的歉。她取出一旁袋子中剩餘的最後一件物什,一節甘蔗,輕輕貼著碑面放下,往事同風起,渺渺十二載,也是在那片甘蔗地前,自已同楚中天說明了回a市唸書的打算。

“外公外婆還能再託人幫幫忙,你不用擔心,九月一定讓你進j市最好的高中。”

兩個年邁且無權勢的農村老人能有什麼辦法無非是一次又一次的走訪求人,項有之是保送的a市七中,並未參加中考,沒有中考成績,學籍又在a市,別說是j市最好的高中,就是j市的普高她也沒資格入學。

項有之不忍心見老人家為自已的事如此奔波,還是決心回a市。

“你一個人,你一個人可怎麼辦?外公再想想辦法,想想辦法,你放心。”楚中天即是不捨她一個人年級小小獨處異鄉,也不願她再回到滿是不堪回憶的傷心地。

隨後幾天老三兩口子給他介紹了位說是教育局的領導,幾次酒桌下來,對方開口要了八萬。說是給錢就能辦事,一向拮据的楚中天回家與吳月小商量後就去到銀行取了八萬塊錢,第二天一早便給領導送去了,三天之後,發現聯絡不上領導了,跑去老三家問了才知道是個套,是老三在外欠了人家八萬塊錢,聯合外人給自家親兄弟下的套。

楚中天氣的當即暈了過去,吳月小去醫院的路上就報了警,只是警察也說這筆錢大抵是追不回了,這筆錢也算得上是老兩口的棺材本,就這樣被自家人騙得搭了進去,項有之都看在眼裡,臨近九月,讀書的事無法再耽擱,也只能回到a市去唸,一家人將項有之送去了a市,千叮嚀萬囑咐的望著項有之走進教學樓,這才離去。

項有之當時不知道的是,三人在返往j市的路上,還拐去了楚聽茗的墳墓處,項有之遭了這麼大的罪,甚至都短暫的失了語,他們再不敢在她面前提及那些傷心事,事故都因自已的女兒起,怨也有恨也是,更多的是心疼,外孫女需要避及,大步向著她的美好人生走去,他們不用,他們只需停留原地。苦困的面對女兒的墳墓,小心的掩飾著這份思念,好讓外孫女儘可能的健康成長。除此之外,再無他求。

她不肯回來,旁人都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看法,只有吳月小與項有之自已知道,那是她無法言說卻又深固無解的愧疚。她無法面對,只是站在楚中天的墳前,都覺得痛苦,痛苦卻又實在想念,想念擊敗了負面的所有情緒,於是她出現在這裡。

又靜坐了良久,都快要忘記了時間的流逝,盤著的腿早就麻了,太陽西去的勢頭顯著,項有之伸手再次驅趕著湊近的蟲蠅,起身摁了摁麻木的腿。

“外公,我走了,下次回來再看您,我保證再也不會隔這樣久。”

斜陽相送,下山的路要比上山輕鬆太多,但礙於發麻的兩腿,項有之的步伐還是慢了許多,至山腳下,她一眼望見,正賞著落日景象的程念渠,夕陽照應她臉龐,不知不覺的她臉上泛起笑意。這次回來,一方面是碰巧客戶零時有事改約了時間,假期空出,另一方面是自已早就下定了的決心要回來,當然,與江瀾的暢談也是促使自已回來的原因之一,因為程念渠也在這裡,而她想要見到他。

她與過去的種種,放下又糾纏在一塊兒,這樣多年,她大踏步的邁近未來的每一處,看似是向前走著,其實還是被困在原地,心上總掛著從前的那些,如今這樣一個徹頭徹尾從前的人又再次跑回她現在的生活,向她帶來過往那些被埋藏的所有真心實意,所有她沒能看見的真切感情,她也決心敞開胸懷如那一晚般的擁抱住他,或許一切都會走向一個更好的結局,前提是她先走出來,走出這團包圍著她的火圈。

程念渠像是有感應般的轉身正好撞上項有之的視線,他走上前,項有之下了最後一階臺階,

”外婆告訴你的?”

“嗯,還好嗎。”兩人肩並肩一齊慢步在夕陽下,項有之點頭望著紅彤彤的太陽,喃喃道“太陽都下山了,時間過得好快啊。”

她看的痴迷,瞳孔被太陽光照成半透明的樣子像琥珀一般,程念渠抬手擋在她眼前“不要一直對著太陽看,對眼睛不好。”

“好,不看了,我有點餓了,程念渠。”這次是真的,大約爬山真的很費體力。

程念渠從口袋中摸出一個橘子,像是早有準備一樣,項有之驚喜的望著他手裡的橘子,他熟練的將橘子剝成四瓣,遞道項有之手上“我出門的時候外婆已經在準備做飯了,填填肚子,馬上到家。”

項有之雀躍的摘下橘瓣丟進嘴裡,含糊的問著程念渠想不想聽自已講故事,程念渠溫柔的讓她吃完再說,項有之含著橘子仰著頭衝他笑,她想他不知道,自已從小到大就只聽過一個人給自已講故事,所以她也只會講那一個故事,而那個人項有之才剛與他見過面,他此刻一定很為自已開心吧,雖然剛剛見面時,自已並沒向他提起程念渠,但她想,下一次,一定要介紹他們倆認識。

路邊的狗尾巴草隨著微風擺動,輕盈的點著頭,夕陽下,兩人交疊著的影子被拉的好長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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