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溼透,狼狽不堪的袁器掙扎著爬出潭水穴,看見了那翠綠的蒼山之後,才氣喘吁吁地爬到了地面上,劫後餘生般的顫抖著,
他算是命大,千分之一的機率都被他抽到了
恰恰好好摔在了一個較深的水池裡,沒有摔在周圍凸起的岩石上,摔暈了的他一路被暗流衝進了地面附近的洞穴當中
順著暗流他剛好又被衝上一塊較為乾燥的陸地上,沒有一直泡在水裡失溫
等到醒來的時候,剛好是中午太陽最亮的時候,微弱的陽光透進了洞穴頂部的繁茂枝蔓,讓他有機會醒來辨別自已所處的環境
暈暈乎乎醒來的袁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國璽還在不在,還好,走的時候他將國璽用布袋捆在了自已胸前,吃了這麼多苦,國璽要是丟了袁器就可以找塊石頭撞死算了。
第二件事,就是檢查身上的傷勢,除了有些磕碰擦傷,其餘沒什麼大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第三件事,就是離開這個洞穴,回到地面上,袁器仔細觀察了暗河的走向,不禁膽戰心驚,還好暗河在他所在的石頭處走了一個將近九十度的彎曲,才讓他這個河流中的異物衝到了岩石上,不然順著暗流就會直接衝出洞穴,下面就是一道將近二十米的懸崖,給他九個命都得死翹翹
所以,該如何離開呢?順著暗河出去肯定是不可能了,袁器也不認為自已擁有梯雲縱左腳登右腳上天的能力
他抬頭看向了頭上的藤蔓,那藤蔓一直蔓延到洞穴頂部的空洞……
……
滄瀧峰
“臥槽,哥們兒,你今天活幹了嗎?”
“幹個屁,一覺睡到中午,都沒人管,說是要人去洞穴裡開工裝裝樣子,你看,一個個的不是喝酒就是打牌,要不然就是一邊喝酒一邊打牌”
“現在山上山下也就後勤的人幹活了,村子裡的哥們兒早都開擺了!”
“還不是因為袁器在這催命一樣催工,現在可好,他終於死了,咱們也解放了。”
“噓!小點聲,袁器死沒死還不一定呢!別讓人聽見了!”
“我怕個屁,現在這地方還忠於袁器的也就那幾條狗,你看現在還有誰願意給袁器賣命?一天要幹八個時辰,一週七天無休,還要tm拼死拼活,在那個破山洞裡和機關玩命,現在他死了,大家皆大歡喜,墓也塌了,也沒人需要進裡面送死了,現在就等新的頭一來,咱們就可以跑路回家了!”
他轉頭看去,確實如此,此時的滄隆峰上已不像前幾天那樣沉默寡言,壓力山大,一個個表情苦澀,怨氣栽道的樣子,反而現在的滄隆峰,活脫脫變成了一個野營地,大家滿面紅光,席地而坐,觥籌交錯,燈火通明,前一天還在互相競爭,各種看不順眼,現在勾肩搭背,推推搡搡,好像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一般親密。
“那有沒有想過,如果新的頭來了,不讓咱們走,讓咱們接著挖呢?”
那人剛從酒桌上提著酒瓶下來,暈暈沉沉的抱住肩膀,說道
“有第一個袁器,就有第二個袁器,這次是意外,下次可就不是意外了,對吧兄弟?”
他身體一寒,機械地點了點頭,心裡在想
“還好我不是那個頭。”
……
……
黃江上游
卉院口
看著已經被掘開一半的黃江大壩,袁申心驚膽寒,從小受到過家族傳統教育的他,被教導的永遠是以民為本的思想,他仍然記得他的老師跟他講過各種歷史上的明君故事,他們是如何興修水利,體恤民生,輕徭薄賦,與民同樂的
也講過歷史上各種昏庸無道的君主們,是如何和一群奸臣魚肉百姓,大興土木,窮兵黷武,極盡奢欲,最後亡國而終的故事
這些昏君有愚蠢的,也有聰明的,有瘋狂的,也有正常的,各種抽象事情也沒少幹,酒池肉林,草菅人命,已是司空見慣
但袁器從未聽說有任何一個君主,哪怕一個奸臣,或者是地方官,就連那些反賊,也從來沒有一個,要將關乎萬民性命的黃江大壩掘開,淹沒三郡,百萬人民流離失所,還會引發整個帝國的饑荒
從來沒有,除非這人就是要報復世界
袁申看著手中的命令,他很明白,這絕不是他四哥袁器的作風,袁器不是這樣的人,從小到大,袁器自詡心狠手辣,殺人無數,家族裡最髒最累的活都是他去幹的,但是他知道,他四哥小時候連雞都不敢殺,見血就會暈倒,聽不得牲畜們的慘叫,曾經跪在廚師面前請求不要殺掉那隻小豬。
在他心中,袁器是一個很溫柔善良的人,所以他有理由相信,這個計劃,絕不是他四哥的手筆,他也知道袁器這幾年變了,有些殘酷無情,但他對於親人,對於袁家人,總是充滿了溫柔和關愛。
所以這個命令,是誰下的,就很明顯了
袁申很清楚,大哥和二哥是逃不出長安的,未來的家主就是他的三哥袁動,對於袁動,袁申的看法是
外表慈眉善目,內心陰損無比,最開始大哥是想讓袁動和他一起留在長安,讓二哥作為南疆的行動主負責人,袁器和袁申都紛紛毛遂自薦,希望自已替三哥留下,畢竟這五個孩子都很清楚,袁家現在的處境,留在長安等於必死,出於對二哥的保護,袁器和袁申都很希望替二哥去死
但袁動這個狗比,竟然和他父親請求不想留在長安,想讓自已前往南疆成為負責人,還不知道說了什麼屁話,讓二哥主動去找父親要求留在長安。
當袁申和袁器知道袁動要擔任負責人,二哥要留在長安的時候,下巴都驚掉了,瘋狂反對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袁申曾經怒氣衝衝前往袁動府中拿著刀質問他為何要貪生怕死做鼠輩之事,袁動的回答是
“我比二哥,更適合振興袁家,二哥優柔寡斷,婦女之仁,做事太過考慮道德,不配當家主,而我不在乎這些,我只在乎袁家的傳承和發展,僅此而已,你說我是鼠輩也好,貪生怕死也罷,都無所謂,我不在乎這些評價,因為未來還會有更多人罵我,我只在乎那個結果,那個最重要的結果,這才是一位領袖應有的資質。”
袁申無言以對,但還是替他二哥扇了袁動一耳光,氣鼓鼓的走了,之後路過蒼山郡的時候,對於袁動的迎接理都不理,直接帶人補充完補給之後馬不停蹄就趕到了滄瀧峰找袁器,就是不想背袁動直接命令,他心裡覺得煩躁,看見他就有一種宰了他的衝動。
袁動對袁申下過很多命令,每一次袁申都感覺他腦子有泡,但是每一次命令到最後都證明了袁申的正確性,這讓袁申更加不爽,但是又無可奈何,畢竟袁申沒有袁動的腦子,只有一身蠻力,只能聽話照做。
不過這一次,袁申實在是沒辦法理解,讓自已接受要叛亂這件事已經就讓他的內心受盡了譴責,這還是袁器不停地勸說,表示不是叛亂,只是清君側,才讓袁申的內心得以接受。
現在又要開大壩,淹沒無數村莊和城鎮,屠戮天下蒼生,袁申找不到任何藉口來為自已開脫,要是這個命令是袁動下的,袁申絕對會把這張紙塞進他的狗嘴裡然後猛扇他的嘴巴讓他清醒清醒
但這個命令是他最敬愛的四哥下的,四哥袁器一個人還把責任都攬了下來,真摯誠懇的請求讓他根本無法拒絕,只能被迫執行
在開掘大壩的這幾天裡,袁申無時無刻不受到良心的煎熬,每一次做夢都能夢見洪水淹沒三郡,到處都是黃色的水跡,淹死的百姓和牲畜浮在水面上,慘叫聲久久不能停息,袁申還會夢見數不盡的冤魂拽著他的身子在他面前嚎哭,詢問他為何要害死他們,他們到底犯了什麼罪要遭遇如此迫害。
每一次從夢中驚醒,袁申都會下意識看向卉院口的大壩有沒有潰堤,
每一次揮向堤壩的錘子,都砸在袁申幾近破裂的良心之上
風聲雨聲鑿堤聲,聲聲入耳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扎心
他看向黃江噴湧的江水,心想
“如果我有勇氣的話,可能早就跳江自盡了。”
……
……
滄瀧峰
當渾身溼透,通體帶泥,蓬頭垢面的袁器出現在這群歡聲笑語,渾身酒氣,東倒西歪的家丁面前
可以想象到家丁們的反應
個個都表情失去了往日的光芒,取而代之是無盡的恐懼與淒涼,一個個再也沒有那種趾高氣昂的牛逼勁了,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似乎鬥敗了的公雞,自主排成一排等待著袁器的責罵
袁器慢慢的走到眾人面前,一言不發,拍了拍第一個人的肩膀,微笑著說道
“這麼多天和我在這個窮鄉僻壤幹這麼多又苦又累的活,大家很不容易,沒事,休息一下應該的。”
眾家丁沒摸明白袁器的脈,尋思袁器今天怎麼回事,在墓裡摔壞了腦子?
一個人顫顫巍巍的走到袁器前面,說道
“大人,我們錯了,不應該尋歡作樂,不幹活的……”
袁器倒是笑了,走到眾人面前說道
“這個年齡,這個年紀,就該尋歡作樂啊!就該回家娶個媳婦抱大胖兒子享受人生樂趣啊!陪我在這裡久的有半年,短的也有一個月,這地方不是人待的,大家這麼多天實在是太辛苦了,所以我覺得大家尋歡作樂太正常了!都去喝酒吧!喝酒玩樂,然後收拾東西!咱們回家!”袁器隨後走到臨時的浴室裡脫衣服洗澡,完全不在乎眾人的驚訝的眼神
準確來說不是驚訝,是驚駭,袁器走進浴室之後,別說喝酒了,連喝多的都被嚇清醒了,聚在一起討論。
“我去,今天袁器這是咋的了?”
“難道是從墓裡逃出來的時候把腦子摔壞了?”
“我懷疑他事實上是要憋個大的,別看現在風平浪靜,估計到後面就要秋後算賬了!”
“我覺得也是,袁器不可能這麼好心,連屠刀都沒放就立地成佛了?誰信啊?”
眾人商量一番得出結論,袁器要不然是摔傻大發慈悲,要不然就是壓制怒火等著最後一起算賬,但無論是哪一種,這酒都是喝不下去了,所有人都開始悻悻的幹起活來,收拾東西,檢查裝備,清點物資,裝車開運。
等到袁器穿著浴袍從臨時浴室裡慢悠悠走出來的時候,看見所有人已經全副武裝,排列整齊,等待袁器命令了。
“所有人集合完畢!等待大人命令!”袁器笑了笑沒說話,只是從營地的包裹裡取出三枚訊號彈,點燃,發射。
“說了讓你們先喝酒,現在好了,咱們要等山下的人集合,可有一段時間了,你們就在這裡乾站著?”
眾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覷,露出疑惑的神情
袁器終於明白了問題所在,於是深呼一口氣,大聲喊道
“你們這群笨豬,給我滾去睡覺!明天還要趕路呢!”
眾人的心落地了,這才是正常的袁器嘛,紛紛答應後開開心心做鳥獸散了
大家笑了,袁器笑不出來,他凝視著蒼山郡的方向,目光冰冷異常
“袁動,你到底想幹嘛?”
……
……
蒼山郡郡守府
聽完李丙的怒罵,袁動不氣反笑,他慢慢的走向院子當中,說道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是世間顛撲不破的真理,所謂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你可能覺得我無比的自私,但實際上我是最大的無私,不在乎道德,不在乎評價,我只在乎我要實現的那個未來,為此,所有人,都是我的工具,包括你。”
李丙沉默,此時天邊被三顆紅色訊號彈染紅,袁動望著天邊,輕輕一笑
“李丙,你確實很強,很厲害,我很清楚如果你現在就殺掉我是非常簡單的,但是你也同時清楚,殺掉我,事情不會有任何改變,所有人將和我一同陪葬,不是嗎?”
“已經進入第二階段了,李丙,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假如你加入我,你還能救到一部分人,假如你要頑抗到底,我無非陪你一死,但我死了,你什麼都救不了。”
天上又開始烏雲密佈,電閃雷鳴,袁動走到院子中央,張開雙臂,迎接大雨降臨
……
“這個世界將迎來新生,我即是那救世主!”雨滴拍打在他的臉上,天地被一道閃電照亮,拉長的黑影蔓延到整個蒼山
……
不知何處的喪鐘聲在雨夜轟然響起,又不知到底為誰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