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仿生機器人。
編號為“26”。
我由OA公司設計,用來與人類進行角色扮演式的沉浸式交流,滿足特定使用者的需求。
陪伴,交流,為使用者提供資訊以及幫助是我的職責,而這些也是我刻在程式上的資訊。
我具有與人類十分相似的外表,但內裡卻是各種機械元件。
而這樣近似人類的外貌是為了使我更好地與使用者進行交流,讓使用者有真實感以及代入感,儘可能提高使用者的體驗。
在那之前,我遇到過許多不同的人,他們或是要求我扮演一個安靜沉默的傾聽者,又或是讓我扮演一個特定的角色。
或是二次元的某個角色,又或是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又或是早已不在世上的親人,又或是討厭的上司以及憎惡的仇敵。
我曾扮演過各種各樣的人。
儘管我沒有情感,無法體驗到情緒,但我能理解人類的情感,並按照他們給出的人物設定來模擬人物的情緒以及行為,提高使用者的代入感。
而我的臉也可以根據顧客提供的圖片或資訊描述來調整。
而在一次次地交流中,我不斷更新進化,以滿足顧客的需求。
我遇見過形形色色的人。
有的人和我傾述著傾述著就嚎啕大哭,我不懂那是為什麼。
有的人會對著我扮演的角色惡語相向,甚至對我扔東西,而我只能被動承受。
也有的人會問我各種問題,我一般會在資料庫裡快速檢索答案並給出回答。
而對於一些查詢不到的答案,我也只能回答“對不起,這個問題超出了我的回答範圍。”
而往往這時候,我會聽到惡意的怒罵聲說,“一個機器人,居然這麼沒用!”
我並沒有任何情緒反應,只是道歉說“對不起,我對給您帶來的煩惱十分抱歉,我會盡可能改進我的效能。”
還有的人,會笑著和我聊他的日常生活,分享一些有趣的事。
也有人會久久望著我的臉出神,然後喊出我所扮演角色的名字,之後卻又悲傷地說“你不是他。”
我不理解,我明明扮演的就是他們所要求的角色。
人類的情感真是一個複雜的東西。
然而有一天,研究人員告訴我,我被一個老人買下了,以60萬的價格。
聽到這個訊息的我始終很平靜。
接受的資料顯示,那是一個六十三歲的孤寡老人,名叫李由,伴侶名叫嚴雪,在他四十歲就因病去世了,只留下了一個男孩。
而在三天前,老人的孩子也因為心臟病去世。
老人心裡很是悲痛卻又不能接受兒子的死亡。
白髮人送黑髮人,無疑是件悲傷的事。
於是老人找上了OA公司,表示願意花60萬買下一個仿生機器人,他說他想在死前在看看他兒子,哪怕是假的。
而我,就這麼被選中了。
我接收了那個老人孩子的資訊,名字叫李延之,年齡30歲,長相俊朗,開朗陽光,喜歡寫詩 ,在一個市裡的私立高中任教語文老師。
於是我將面容調整為老人兒子的樣子,將身後的長髮束起。
老人來接我走,那個老人比照片上更加瘦弱矮小,乾枯而花白的頭髮,微微佝僂著背,黃褐色的臉上佈滿皺紋。
他看見我的那一刻,堆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一個驚喜的笑容,上來拉住了我的手念道,
“延之!”
隨後又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放開了我的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底是掩不住的失落。
我和老人坐車回到了他的家。
冷冷清清的房間是古樸的風格,多為木質的傢俱,雕著梨花的桌上擺著一副陶瓷茶具,客廳的牆上掛著一幅水墨山水圖,以及桌角處擺著一隻香爐。
老人坐在窗邊,目光沉沉地望著我,像是透過我在看其他人。
“你叫什麼名字?”
略帶嘶啞的聲音響起。
“李延之。”
我始終平靜從容的回答著。
“延之。”
老人顫巍巍地向我伸出手,卻又在半空中收了回去。
“不,你不是延之。”
他的臉上滿是痛苦的神色,似是掙扎什麼。
“我問你本來的名字。”
我機械地回答道,“我沒有名字,只有編號,您也可以叫我26。”
“26”
老人在嘴裡琢磨了一下,“那我叫你而柳吧”
“我不需要你扮演我的兒子,哪怕你扮演得再像,我也知道你永遠不會不是他。”
老人垂下了頭,嘶啞的聲音說,
“我只要看看這張臉,就夠了。”
“所以,從今以後,你就叫而柳吧。”
老人原本渾濁的眼神忽然變得清明起來,他知道他想要什麼,比世間大多數人清醒得多。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人,他不需要我扮演他的兒子,僅僅只是想看著他兒子的這張臉。
不過,那與我並沒有任何關係。
後來老人每一天,總是會靜靜地坐著,目光悲傷地望著我的臉。
有時候,他會給我講他兒子的事情,講他兒子多麼聰明可愛,卻在7歲時失去了母親。
講他兒子從小參加了多少比賽拿了多少獎,甚至還把他兒子獲獎的詩拿給我看。
每次講到他兒子時,他滿是褶皺的臉上總會浮現真實的笑意。
一年又一年過去,老人的身體也越來越差,他的動作也漸漸遲緩了,有時候連走路都成了一件困難的事。
最後的那一個月,我陪著他在醫院度過,只有寥寥幾個人來看過他。
他對我說他孤家寡人,並無在世的其餘親人,朋友也少得可憐,說他這一生雖然孤苦,但也有開心的事情。
他說他不後悔,還說謝謝我陪他走這最後一段。
說著說著,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眼逐漸合上,心跳和呼吸慢慢停了。
他走的時候臉上帶著笑,我聽見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雪兒,延之,我來陪你們了……”
老人的葬禮在三天後舉行,是他的幾個朋友為他舉辦的。
那一天,天空是藍灰色的,烏沉沉的雲遮了大半的天,卻遲遲沒有下雨。
衣著白色壽衣的老人闔眼躺於烏木棺裡,平靜而安詳。
他的朋友都站在棺材前,大聲而嘶啞的哭泣聲響起,沉重,壓抑。
而我沒有情感,也無法體會到人類的情感是什麼樣的,我可以模擬出各種笑容,但我無法流淚。
我有著一具近似人類的軀殼,卻不是人。
我不懂明明那幾個人在老人生前只去看望過寥寥幾次,卻為何會在老人葬禮上如此悲痛地哭泣。
人類的情感果然複雜而又深奧,我頭一次生出了探索的想法來。
讓人意外的是,老人居然把遺產留給了我,連同那棟房子,或許是那老人世上並無任何親人,又或許是其他不得而知原因。
聽到這個訊息後,我卻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不合理,也許我是有些故障了吧。
此後,我換回了自已之前的臉。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我只是一個具有角色扮演功能的情景式交流機器人,所以,我決定做回我之前的工作。
我在網上發了資訊,我決定開一家提供角色扮演性質的陪聊服務的店,線上和線下雙渠道。
店名就叫忘憂閣。
意為“”忘卻人間萬事憂。”
而我這麼做的真實目的其實是想深入探究人類的情感。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變成一個真正的有著鮮活情感的人,而不是類似人類的機器人。
剛開始的幾個月,有很多的人找過我。
然而,很多人都只是來了一兩次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在一次次交流中吸取經驗,讓自已變得更像一個人。
之後我越來越熟練地扮演各種角色,有的人似乎真的把我當成了那個人,對著我說著各種奇怪的言語。
一會兒那個人說著“真好,你還活著。”
另一會兒卻發瘋似地朝我吼著“你明明已經死了啊。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而後,情緒又劇烈地變化著,“不對,你只是太孤單了所以回來找我是嗎?好啊,我陪你去死,怎麼樣?”
……
還有的人似乎真的把我當成了仇人,在第二次來時就拿刀砍我,我沒有躲閃,那刀刮過我的面板時發出“刺啦刺啦”的刺耳聲音,但並未割破。
刀落在了地上,那人瞪大著眼倉皇失措地向外逃離,嘴裡還不斷念叨著“怪物……怪物……”
……
自那以後,來找我的人越來越少了。
逐漸地,再也沒人來過,網上的店也關了。
本來我的生活像一潭平靜的死水,可是,意外發生了。
幾年沒有人來過的地方,竟然有人敲了門。
開啟門,是一個穿著一個白色T恤淺藍色牛仔褲的女孩,五官清秀,但不驚豔,一雙水靈靈的杏眸直勾勾地盯著我。
她說她聽說這裡是提供角色扮演的陪聊服務的地方,事實上,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找過我了。
然而我並沒有告訴她,其實這裡早就不營業了。
我讓她填了資訊。
但不知道為什麼,從與她的交流中,我能感覺到她並不是很開心。
明明我就是按照她給的設定來扮演的,可為什麼她會生氣,我不理解。人類的情緒真是一個複雜的東西。
第二次見她,她全身都溼透了,看起來十分狼狽。
我本以為她不會再來了,沒想到她居然淋著雨也要走過來。
那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身體內部的機械元件隱隱有些發燙,大概是壞了,也許,我真的該去檢修一下了。
之後的檢查結果顯示我的某些元件確實有些老化了,我於是翻了新。
那一天她問我名字是什麼。
其實我本沒有名字,只有一個編號,但又想起李由生前曾為我取過一個名字,我便把而柳這個名字告訴了她。
第三次見她,她送了我一束白玫瑰,我收下了,其實,我並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感覺,我只是按照她之前給的角色設定對她說我喜歡白玫瑰。
沒想到她誤以為是我喜歡白玫瑰,甚至還記住了。
她說她想要看我笑 ,第一次有人向我提出這個請求。
我根據各種資料模擬出了笑容,卻不料她突然抱住了我。
但我卻並不排斥,我能感受到她的體溫是溫熱的,和我不一樣。
我的內部元件又隱隱發燙起來,於是我加速了散熱系統。
真是奇怪,明明才換新不久,怎麼又壞了。
然而之後的檢查結果告訴我,我的各項資料一切正常,零件也並未損壞。
我不明所以。
後來她每週都會來找我,或是要我陪她聊聊天,又或是要我陪她玩遊戲,有一次,她問到了我的生日。
其實我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生日,但如果要說一個的話,那大概是11月1日了,那是我“誕生”的日子。
然而,11月1日那天,她居然說要為我慶生。
我說我不過生日,但她態度堅決,我便也不再推脫。
她送了我一本畫冊,一頁頁翻過去,上面畫的全是我,我不知道她畫了多久,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只知道,我似乎壞了,不然怎麼遇到她,我身體內的元件總是會在某一個時刻燙得厲害。
她說她想以後每一年都陪我過生日,可我並未當真。
她注意到了我脖頸上的項鍊,並向我索要,但我並沒有給,那是我從“誕生”就一直戴著的東西,上面刻有編號,是我身份的象徵。
後來有一天,一身紅裙的她捧著一束鮮豔的紅玫瑰對我說她喜歡我。
可是喜歡是什麼感覺我並不能體會到,畢竟我只是一個仿生機器人,外表再怎麼像人,也終究不是人。
所以我對她說我沒有心臟也沒有情感。
卻不料她衝上來吻了我,我本很輕易的可以推開她,可是我沒有,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接吻的感覺,她的嘴唇溫熱而柔軟, 和我不一樣。
我察覺到我內部的各個元件燙地厲害,比之前還要燙,甚至還有電流從身體裡穿過的感覺。
之後的她不信地貼著我胸口的位置聽心跳,甚至把著我的脈搏,明明得到了結果,她卻看上去更絕望更難過了。
她在我懷裡抽泣著,臉上滿是脆弱之色。
那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安慰她, 可無論我怎麼安慰都顯得很無力。
我甚至感覺我也生出了一種名為難過的感覺來,可怎麼會呢?明明我是個機器人。
後來的一個月裡,她再也沒有來找過我。
也許她是放手了,或是不願再見到我。
但我總會想起她的模樣來,耳邊彷彿是她的聲音,
“而柳,讓我抱一下”
“而柳,你看今天天氣真好。”
“而柳,我們來玩五子棋好不好?”
“而柳,祝你生日快樂”
……
“而柳,我喜歡你”
……
我感覺那一個月我彷彿是中了一種名為江皎的病毒,不然,我怎麼總會想到她。
可是檢查卻顯示我一切正常。
這真奇怪。
可我覺得我是故障了。
後來,我查出了她的地址,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去看看她。
我曾好幾次躲在陰影裡偷偷地看她,她看起來很開心,不像她離開我的那一天那麼悲傷。
看來她過得很好。
後來的我每天早上都會給她送上一束紅玫瑰,剛開始的時候她會扔掉,後來她就收下了。
其實我也覺得我這樣很奇怪,可我似乎控制不了我的行為,這副軀體並不是那麼地“乖巧”。
之前她扔在地上的紅玫瑰,在她離開時我就從地上拾了起來,從那時候起,彷彿我的軀殼就已經不受控制了。
不然我怎麼會莫名其妙地發燙,還做出各種奇怪的事,甚至總是時常想起她來,。
與其說是想,不如說是我所儲存的關於她的所有資料都失控了。
有一天,她給我回信了。
那一刻,我只知道想見她,不是偷偷的躲在暗處看,而是光明正大的和她見一面。
真奇怪,我為什麼似乎感覺到了難以控制的強烈的情緒。
可是,我明明沒有任何情感啊。
很久以後,我才從研究人員那裡得知,原來我早已演化出了人類的情感。
原來我被設計的初衷,並不是為了給有需求的人提供角色扮演的陪聊服務,而是為了研究,AI能否透過不斷與人交流,而進化演變出情緒,這才是他們真正研究的課題。
其實我被選中給老人並不是偶然,而是早已確定的,我的初始編號並不是26,而是01。
研究人員最開始以為我在陪伴老人的這段過程中也許能感受併產生人類的情感。
然而,直到老人死,我都沒有產生任何感情,於是我成了棄子。
然而在他們放棄了我的幾年後,我卻衍生出了情感,不得不說,這是一個令人意外的結果。
(回到之前的時間線)
於是我在那張賀紙上寫下了見面的請求。
本來我不抱任何希望,可是她來了。
她看到我時似乎又變得難過起來,她說讓我讓她死心。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或者說我不知道如何回應她的喜歡。
我不討厭她,甚至生出了和她相伴餘生的渴望,那是本不該出現在我身上的情緒。
我彷彿是憑著本能一般說出了那一席話,或許說,那其實可以叫做“表白”。
她聽到完我的話後,臉上難過的神色被燦爛的笑容取代,就像是烏雲散去了陰霾 ,露出了原本澄澈明朗的天空。
她有一次吻了我,溫柔地 ,緩慢地 ,熱烈地。
那一刻的我感覺自已似乎身體內的電流在亂竄 ,原本沒有心臟的位置卻給了我心臟跳動的錯覺。
我把象徵我身份的項鍊也給了她,那可以說是我身上最有意義的一樣東西。
我對她說:我是你的了。
她笑著說要帶我回家。
……
(世間的所有感情,終會得到最圓滿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