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拎著宵夜進了會議室。
會議室外頭靠近樓梯間的地方，從門縫裡飄出來重重的煙味兒。程宇走過去，又退回來敲了敲厚重的防火門：“出來吃宵夜。”
會議休息中途，有幾個年輕人頂不住圍在一起點外賣，還有秦青洲和林姍姍這樣的在努力整理剛才會議的記錄。
“吃點東西再說。”程宇把吃的放在桌子上，一盆一盆的硬菜看著不多，卻也至少是足夠七八人吃飽的量。
剛才圍著點外賣的幾個年輕人聞見味兒就湊了上來，翻出以前買的一次性碗筷，毫不客氣的找肉吃。
“嗯，真好吃！”小周點著頭吃排骨，不經意的說了一句：“程隊，嫂子手藝真好！”
“噗！”林姍姍差點噴飯。
會議室裡都安靜了。
“嗯，確實好吃。”程宇點點頭，“不過不是她做的，是她爸爸做的。”
“哎呦喂，都見家長了？”林珊珊嘴裡還含著一塊豬蹄，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
“我倒是想。”程宇雖然話不多，但只要一提起何念來，他那眼神都不一樣了！而且，不管隊裡的同事怎麼開他玩笑，他似乎都不生氣，反而還有點沾沾自喜。
前幾天門衛大爺去幫他們拿咖啡，回來樂呵讚歎說：“小宇找的女朋友長得真漂亮！說話也好聽，又有禮貌，真不錯！”程宇聽到這話，躲在電腦後面的那張臉，笑得比花兒還燦爛。別說隊裡這些小孩兒們了，就連秦青洲，也沒見他這麼高興過！
愛情的力量？
秦青洲喝著排骨湯，特別舒服的打了個嗝。
“楚晚秋的情況怎麼樣？”程宇一邊吃，一邊翻著這兩天的訊問記錄，問林珊珊。目前楚晚秋的精神情況不是特別好，為了讓她放下戒心，都是由秦曉梅和林珊珊來負責訊問的。
林珊珊邊吃邊搖頭道：“不太好，這兩天的問題和前兩天基本上都一樣，但是她的回答每次都不一樣。而且之前關於他們二人的性行為，昨天楚晚秋的回答是，在她和王志交往第三天就開始了。地點是在外面的酒店，而正是那天晚上，王志帶她去見了所謂的合作伙伴，林逸飛。”
“王志的公司做物流貿易，和林逸飛有生意上的合作很正常。”程宇轉頭問秦青洲：“組長，找到林逸飛這個人了嗎？”
秦青洲還沒適應自已在本案上作為專案組組長的身份，尤其是被他這麼一叫，愣了兩秒才回過神來。
“啊……對，已經下發逮捕令，但是在他們公司，並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就連之前負責本市這條運輸路線的負責人，也是跟他線上聯絡。換句話說，除了王志和楚晚秋之外，在兩個半月之前，何小姐應該是最後一個見過林逸飛本人的人。”
樓道里突然響起了跑步聲，秦曉梅氣喘吁吁的推開會議室的門：“不好了！楚晚秋那一間審訊室被她反鎖，監控裡看到，她搶了小周的電棍，並且實施了暴力行為。”
“監控室！”程宇臉色一變，帶頭衝進監控室。
楚晚秋背對著監控，手裡不知道拿著什麼東西，對著自已的胳膊，而負責監視和記錄的小周癱倒在角落裡，身邊是他自已的警棍。
“我剛去給她送宵夜，就發現門被反鎖了，又來監控室看了一眼，在我進去之前五分鐘，她不知道對小周說了什麼，把他叫到身邊，用開水燙了小周，趁其不備搶了警棍，放了電……”
因為對楚晚秋的處罰還沒有確定，所以即便是在審訊室，他們也沒有權利在行動上對她進行限制，而且前幾天即使她精神不好，有時還會發瘋，但也沒有出現攻擊的行為，頂多就是想要搶來警員手中的筆進行自殘。
“自殘……”秦曉梅嘴裡咕噥了一句，猛然抬頭對程宇說：“之前還在醫院的時候，她就有過自殘的行為，我問過她弟弟，說她上大學時得過抑鬱症，不過在家人和醫生的幫助下治好了。”
“叫人來撞門。”程宇不吭聲的盯著監控看了十幾秒，眉頭皺了起來：“她想自殺。”
沒看錯的話，她手裡拿著的是警員用的玻璃杯碎片，地上只有一灘水，而之前林珊珊用的玻璃杯不見了……
不等他說話，門外已經有人在嘗試著開鎖，鑰匙也找來了，但門鎖幾乎沒怎麼用過，年久失修，鑰匙卡在裡面拔不出來。秦青洲不知道從哪兒找到了一根鐵絲，順著鑰匙卡進去，轉了轉，門鎖鬆了，再抬腿一踹，程宇直接衝了進去。
楚晚秋手裡拿著一塊巴掌大的玻璃碎片，已經割斷了手腕上的動脈，緊張的看著闖進來的人，眼中帶著淚，也沒聽到誰說什麼，只覺得有人來搶她手裡的玻璃片，可偏偏她的肢體已經不受控制，右手握著的玻璃片把自已的手劃傷也沒有感覺。
她拿著玻璃片亂揮，想讓面前這些人都起開，突然，不知道手裡的碎片扎到了哪裡，一下沒拔出來，還往外帶了一下，手才鬆開。
跟著闖進來的人，在原地愣了一秒，就聽秦青洲喊了一嗓子：“叫救護車！快！”
程宇的手撐在桌子上，血順著流了下來，浸染了桌子上的筆記本。剛才光顧著救人，林珊珊衝到楚晚秋面前想要把玻璃碎片搶過來，眼看著那玻璃片要從她脖子上划過去，程宇眼疾手快的把人推開，那個巴掌大的玻璃片，就這麼順著扎進了他的右肩。
“林珊珊。”程宇叫了她一聲，讓她回神：“你和秦曉梅一起跟到醫院去，務必保證她的生命安全。小李，去申請配槍，也跟著去。”
他的聲音雖然低沉了些，但在嘈雜的會議室裡很有威嚴。
秦青洲扶著他，厲聲道：“你也去醫院！”
本來醫務室也可以給他把玻璃片拔出來，但是被楚晚秋剛才用力一帶，整個玻璃片全被撞了進去，血流的太多，醫務室可處理不了！
程宇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已沒事，緩了一下才低聲說：“別上報，也別讓領導他們知道。”
“這你能瞞得住？”秦青洲有點生氣，“這叫事故，你應該比我清楚！瞞是瞞不住的，大不了檢查我幫你寫，你先趕緊去醫院。”
瞞不住。
程宇想，這一瞬間，自已也是有點亂了分寸。
武警醫院就和市局隔著兩條街，大半夜的路上沒有人，不到五分鐘就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
在醫院裡，林珊珊等在急診室外面，靠著牆玩手機，已經是凌晨一點半了，朋友圈卻有一條何念剛剛發的新訊息。
是她們一家人今天拍的照片。
看這樣子，何念真的是出生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裡。不管是三個人的合照，還是兩個人的合照，何媽媽與何爸爸的眼中，都只有對方，好像何念才是多餘的那個。
之前聽何念提起過楚晚秋的家庭，她們倆是大學同學，畢業後留在了同一家公司，何念不喜歡那份無聊的工作，不到一年就離職去做了自已喜歡的事情。而楚晚秋為了賺錢，留在了那家待遇和發展都還不錯的公司。
楚晚秋一直想要買一個只屬於自已的房子，雖然聽她說起過重男輕女的媽媽，和對她挺好的弟弟和爸爸，但她依然不想在過節的時候回家，哪怕只是約上何念去酒吧喝酒，去火鍋店吃宵夜，都不想買車票回家。家裡的所有都是留給弟弟的，這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明白。雖然弟弟會在媽媽看不到的時候偷偷給姐姐留好吃的零食、偷偷用零花錢給姐姐買好看的髮卡，但家裡的財政大權依然掌握在媽媽的手裡，誰說都沒用。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咱家不會少你的嫁妝，但是既然以後要嫁人，就得明白自已的身份地位。”這是媽媽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總是輕飄飄的，或許是疊衣服的時候隨口說一句，或許是做飯洗碗的時候隨口說一句，但每一次的每一句，都會重重的砸在楚晚秋的心上。
說到底，只要她結了婚，就是那個家的‘外人’。
其實，林珊珊大概能明白楚晚秋為什麼要對身邊最親的閨蜜都說謊，在何念面前，她一直都是那個缺愛的小女孩，看到別人家的幸福，聽到何念給爸爸媽媽打電話時的撒嬌，或許她會自卑，會不自信，也因為這樣，她才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想要成為別人眼中的“成功”，想高傲的仰起頭，哪怕是發現男朋友腳踏兩隻船，也要靠自已拿到自已以後可以傍身的錢財，卻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希望她能好好活著。”林珊珊自言自語了一句。
秦曉梅沒聽清她說什麼，往她這邊看了看。林珊珊沒說話只是笑了笑，秦曉梅卻靠過來問：“楚晚秋在本市還有什麼親人嗎？要不要通知家屬過來？”
林珊珊撇撇嘴，說：“你們派出所當時不是通知了嗎？只有她弟弟來了，後來我又打過電話，她爸爸說要來，但現在是旅遊旺季，不好買票，她媽媽說請不了假，來不了。估摸著她爸爸應該這兩天就到了。”
“那她閨蜜呢？程隊那個漂亮的女朋友。”
林珊珊聳肩無奈道：“程隊沒發話，我可不敢說。曉梅姐，你不是也有她的電話嗎？要不你打？”
“我也不敢，還是等你們隊長出來再說吧！”秦曉梅放棄掙扎的跟她一起靠在牆上，等著結果。
程宇的傷口很深，血也流了很多，處理完傷口就靠在床邊輸液，還是那個護士姐姐出來告訴林珊珊她們，人已經在休息，沒什麼大事。
林珊珊搶著進去，一推門，程宇眼皮都懶得抬，開口說：“我沒死呢，別急。”
“切！”林珊珊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拿著手機給他看：“你女朋友問我，今晚的宵夜好不好吃。我還沒回呢！”
程宇睜開眼看她，詫異問道：“不好吃嗎？”
“好吃啊，但是沒吃飽，吃著吃著就來醫院了。”林珊珊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說：“楚晚秋那邊的手術還沒結束，我在想，要不要告訴何念。”
“嗯。”秦曉梅重重的點頭表示贊同。
程宇從披著的外套兜裡掏出來一盒煙，剛要點著，護士姐姐就進來瞪了他一眼，伸手就把煙和打火機沒收了。林珊珊大氣不敢出的十分乖巧，叫了一聲：“靜姐。”
程靜是程宇的表姐，兩人基本上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對程宇來說，她跟親姐沒什麼區別，要是敢反抗一句，等待他的只有一巴掌，也不管他受沒受傷。
“看著他，不許在醫院抽菸。”程靜撂下一句，把消炎藥遞給他，轉身走了。
程宇等她離開才嘆了口氣，說：“嗯，叫吧，楚晚秋的情況，現在也只能告訴她。”
楚晚秋那沒溜兒的父母，還沒一個朋友靠譜！
林珊珊直接給何念打了電話過去：“念念，抱歉這麼晚打擾你，楚晚秋出了點狀況，你可以來一趟醫院嗎？我叫人去接你。”
何念一聽是在醫院，直接說了句“好”，就爬起來穿衣服。躡手躡腳走到門口換鞋時，臥室門開了。何媽媽睡眼惺忪的小聲問她：“大半夜的，你幹什麼去？”
何念踮著腳小跑過去，趴在媽媽耳邊說：“秋秋出事了，我去醫院看一眼，你們先睡哈！”
“醫院？她爸媽還沒來嗎？”何媽媽有些詫異。
何念噘著嘴，看上去有些委屈：“沒，她爸爸說買不到車票。”
何媽媽嘆了口氣，直接推醒了睡得正酣的何爸爸：“那爸媽跟你一起去，看看秋秋。”
也不知為何，何念突然湧上來一股心酸，伸手抱住了媽媽的腰，像小時候一樣撒嬌道：“媽媽，能當你的女兒真的很幸福。”
何媽媽拍了拍她的屁股，哄著說：“行了，這個時候就別撒嬌啦！爸爸媽媽在呢，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大半夜的去醫院。趕緊去再穿個外套，咱們開車過去。”
何念在原地站定了兩秒，對爸媽說：“呃……那個警察姐姐說，要人來接我。”
該不會是程宇吧！
那……可是有點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