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扶換了條帕子繼續為洛王妃拭淚,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先前自已還好奇姨母是怎樣的一個人。
如今腦中已經清晰的浮現。
美貌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長處,她聰慧無雙,琴棋書畫,哪一樣單拎出來都能令人拍案叫絕。
她打理後宮,輔佐君王,母儀天下,令人信服。
她柔而不弱,自有風骨。
如獨枝紅梅傲立高枝,淡然觀盡世間風霜,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卻自有山河。
是她幼時獨自在黑夜裡思念的至親,是為她哼唱過入眠歌謠的母親。
曾牽她雙手教她蹣跚走路,曾在她奔跑後擁她入懷,為她拭汗。
“她是世間最好的長姐。”洛王妃嗚咽道。
她亦是我的母親。蕭雲扶心中輕輕道。
……
待回到王府,已是申時。
安頓好洛王妃後,蕭雲扶自已一人回了橙馨苑。
“郡主回來了。”貼身丫鬟春杏見蕭雲扶回府,連忙給蕭雲扶奉上茶水。
蕭雲扶看了春杏一眼,並未言語。
“郡主可是心情不佳……”春杏小心翼翼問道。
“無妨,你退下歇息去吧。”蕭雲扶吩咐道。
“是。”
蕭雲扶走到小書房,隨意抽出一本書籍,翻開。
但心緒不寧,一個字都進不去腦子。
思緒繁雜,心口鬱堵。
啪——蕭雲扶合上了書籍。
看不下去,索性不看。
蕭雲扶抬腳出了房門,執起牆上所掛寶劍,又至王府馬廄挑了匹黑鬃駿馬,翻身而上,打馬出府。
走至王府門口時頓了頓,對著門房道:“煩請告知父王母妃,今日我出府遊玩,不必等我一起用晚膳了。”
“是。”門房恭敬應是。
……
燕國民風開放,女子地位頗高。
蕭雲扶因著進宮面聖,裝扮比平日裡稍稍繁盛。
今日身著流彩暗花雲錦裙,金絲銀線細細勾勒出百花盛景,日光靜落身上,可見暗花浮動,流光溢彩,華美雅貴。
飛仙髻高揚,金柳掛釵花冠綰髮,九鳳繞珠赤金纏絲珍珠釵裝點,斜插一枝梅英採勝簪。
耳邊金鑲紅寶石耳墜,手腕上藍白琉璃珠鑲嵌金腕輪細芒微閃。
面色如玉,英眉輕挑,瓊鼻朱唇,姿容傾世。
高立於駿馬之上,耳邊碎髮輕揚,少年意氣,張揚又奪目。
酒館二樓,一白袍男子靠窗而立,本是觀街上喧鬧之景,卻被下方女子策馬的身影奪了眼球。
匆匆而過,驚鴻一瞥。
“洛王府的方向……晉陽郡主?”男子喃喃道。
晉陽郡主,四字入耳,房內另一男子立馬起身走至視窗看去。
只見得一個策馬飛揚的背影,遙遙而去。
“這氣派,這風姿……天家貴女應如是。”原先立在視窗的白袍男子面色微紅,稱讚道。
“你剛才說,那是蕭雲扶?”隨後來的那男子緊盯著白袍男子,問道。
“二郎,你這是做什麼?”白袍男子曹元睿微微皺眉。
“曹兄,你怕不是忘了,這倆人幼時結仇,可是冤家吶!”房內同桌之人出聲笑道。
“原是這事。二郎,男子漢大丈夫,應胸懷寬廣,何必非要與一女子計較?幼時之事,便讓它過去得了。”曹元睿拍了拍二郎即王家嫡孫王承翊的肩膀,灑脫道。
哪知王承翊聽此言反而臉色更黑,目光陰沉。
“就剛剛見了她一眼,你就被所她蠱惑?”王承翊涼涼道。
曹元睿:“……”
他承認,剛才那驚鴻一瞥,確令他眼中一亮,心起波瀾,但也沒到這種地步吧。
況且,他說的難道不對嗎?二郎真是氣度狹小!
見曹元睿未出聲反駁,王承翊臉色更是沉了幾分,回到桌前,端起桌上酒水,一飲而盡,隨後大步離去。
“二郎,你去作甚!”曹元睿高聲問道。
不至於吧,難道就因為他為晉陽郡主說了一句公道話,二郎便要與他絕交?
“有事先行一步。”王承翊撂下兩字,從酒館後院馬廄牽了自已的馬,隨後離開。
曹元睿坐回桌上吃酒,並不知,二郎策馬離去的方向正是蕭雲扶所去的方向。
……
話說那邊,蕭雲扶打馬出了城,一路往北,直達北郊。
竟見桃樹成群而立,簇簇擁擁。
只可惜此時正秋高氣爽,不是桃花盛開之機,賞不到爛漫似朝霞的豔麗之景。
蕭雲扶下了馬,將馬兒系在一顆稍稍粗壯些的桃樹上,獨自一人拿著寶劍走進了桃花林。
雖是大多枝條空蕩蕩,葉子也稍稍枯黃,但仍有零星桃花盛開,散發出微弱生機。
蕭雲扶抬手輕輕扶起一枝,細細聞起。
若有若無的清香鑽入鼻中,令她心中壓抑許久的悲切稍稍消散了些。
母后故去那時,父皇明明正值壯年,鬢間卻白髮多添。
父皇說母后曾說想葬於桃花成群之地,聞花香而長眠,亦能化作春泥,長出新枝,開出繁花。
榮枯有數,於秋冬隱匿,於春夏勃發。
年年春日,待桃花盛開之時,與父皇再相見。
父皇早在姜國北郊修建皇家別苑。
令工匠種植桃花林,待母后故去,明面上將其葬入皇陵,實則移入桃花林中。
且不負約定,年年春日,必入桃林相見。
如今,姜國桃林距她千里之遠,她已然失約。
不說姜國自封鎖國,甚少與他國相交。
便說她如今已是異國郡主,涉及兩國邦交,怎能由心所欲,跨越千里,重回故土?
還有洛王與洛王妃,待她如珠如寶,她亦難以割捨。
只怕是要年年失約,往日她與父皇二人一道與母后桃林相見,今時乃至來日,只餘父皇一人前往。
蕭雲扶沒忍住,掉了眼淚。
隨後立馬用帕子拭去,仰頭對天,心中強行平息。
為君者,怎能輕易落淚,須得強如鋼石,心硬如鐵,這是父皇自幼所教。
蕭雲扶想到此處,轉念驀然一笑,低下頭來,任清淚滴滴落下,不再強忍。
如今她只是燕國嬌寵多年的小郡主,身無所負,掉淚又如何?
母后薨逝時她強忍未敢在人前痛哭失了儲君體面,如今她不必再顧忌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