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程非淼便化身成為陳奶奶的“小廝”,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洗衣做飯,嘴裡時刻不忘好言相勸。

陳奶奶起初不為所動,淡定從容,後來乾脆上手想搶過程非淼手裡的活,原因無它,程非淼純粹是搗亂來的。端茶送水還能摔跟頭,拖個地的功夫差點把陳奶奶的蒲團用水淹了,洗衣服呢,該洗的不該洗的都被洗了,做飯還能差點把廚房給燒了……一個早上,雞飛狗跳雞飛蛋打。

陳奶奶看在眼裡,明白在心裡,可她並不想撤退,奈何程非淼的年齡和性別優勢擺在那裡,陳奶奶根本爭搶不過。最後,陳奶奶妥協了。

“你這招雖然損但還挺有效。”段焱不得不表示佩服。

辦法是昨晚上程非淼想的,為了確保計劃順利進行,程非淼特意囑咐段焱,早上外面無論有多嘈雜,一定一定不要出現。早上的情形段焱雖沒有親眼看見,但能讓一個老太太又打又罵的,場面應該並不愉快。一時之間,段焱也不知道是該心疼程非淼還是心疼老太太了。

“你不怕惹惱了老太太啊?”

“沒事,陳奶奶這人嘴硬心軟,往我身上抽的那兩條子根本沒用力氣,我也是沒轍了才用的這招,晚會兒我收拾好房間,再去她老人家面前好好表現,孝敬孝敬她。”

……

段焱要是老太太,不會對程非淼的“好好表現”有心理陰影吧?

事實證明,段焱想多了。陳奶奶雖然看上去不太高興,但對程非淼的獻殷勤十分受用,後來語氣也軟了下來:“好小子,我給你做媒,你卻想毀了我的家。”

“對不起嘛,奶奶,我錯了。”

程非淼也不說哪裡錯了,也不解釋為什麼要用那損招,只是語氣裡撒撒嬌,伸手抱了抱陳奶奶,老人家就眉開眼笑了。彷彿之前那些不愉快從來沒發生過。

不得不說,老太太性子雖犟,卻也是真心軟。

房間的事情順利解決,接下來的行程兩個人基本上都是在輕鬆加愉快中享受著度過的。

花霧鎮可以說是高速發展的現代社會中的特立獨行,段焱無法找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出這種美,大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韻味。

這裡還殘存著許多手工作坊,像核雕、榫卯結構的微縮手作、手工豆腐、針織毛衣和帽子、竹筐竹籃等等,大街小巷幾乎都有這樣的門面;這裡還保留著中國古代婚姻裡的“聘禮”,每個人的婚姻都是從測八字開始,三書六禮無一不缺;這裡還有許多宗室祠堂,從祖先到小輩,每個牌坊上都留下了痕跡……

走在大街小巷看著這些具有傳統色彩的建築和風俗,段焱忽然就明白為什麼這裡可以不受打擾,任何一個心懷善念的人,大概都不忍心將這個地方置於世人眼前,遭遇被糟蹋的命運。也許它就應該像桃花源一樣,不足為外人道也。

而另外一邊,程非淼去拜訪了鎮上的老中醫。

過去的條件遠不如現在,那時候要學有所成,除了有個好師傅,必須要靠自已修行,說自學成才也不為過。而這些野生的老中醫們,往往有一些沒有被規矩限制住的奇思妙想,也可以稱之為“土方子”,全部都取材於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東西,但卻能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像現在科班出身學中醫的,大多都不會聯想到有些小毛病解決起來超簡單,而他們卻用著書本上的略顯複雜的方法,思維固化的結果就是讓小毛病變得複雜。而程非淼要向這些野生的老中醫們學習的,就是這種不被規矩束縛的經驗。他們一見有年輕人願意學習,一個個都很樂意地傾囊相授。

程非淼有種感覺,如果他多來幾次,這些老中醫都願意收他為弟子。

離開花霧鎮的前一天晚上,段焱和程非淼坐在陳奶奶家的院子裡,抬首看著滿天星光,靜靜地誰都不說話,乾坐著,就很美好,因為這是城市裡永遠也看不見的美景,只屬於當下,只屬於他和她。

“程非淼,我很感謝你帶我來到這裡,而我還是不打算把它寫進我的專題裡。”段焱打破寂靜說道。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

程非淼將頭偏向她那一邊,亮晶晶的眼睛真的好像天空中的小星星,閃閃發亮的,乾淨純粹。

“那為什麼還要帶我來?”

“因為我想把我喜歡的東西全部都分享給你,你可以理解為我蓄謀已久。”

不知道是夜色太美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段焱此時此刻竟然不想反駁他,蓄謀已久就蓄謀已久吧,反正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因緣巧合都是處心積慮。

“終於承認了?”

“我好像也沒有否認過。”程非淼坦誠說。

“我這兩天拍了好多照片,晚上我看這些照片的時候竟有一種不真實感,那種感覺似乎是在告訴我,我不該來到這個地方,甚至不該帶走一些痕跡來證明我來過。”

“花霧鎮”的存在在這樣資訊化的年代卻是另一種透明,很神奇,如果不是真的遇見了,大概會覺得是“天方夜譚”。

“其實我對花霧鎮不算了解,當初是我爸帶我來到了這裡,也許就是因為我爸無意識的舉動促使我成為現在的樣子,這種緣分也說不明白。我不知道花霧鎮背後的秘辛,也不清楚我爸和花霧鎮之間的聯絡,但這些年,我愈發感覺到花霧鎮就是為了喜歡它的人存在的。”

程非淼起初為了搞清楚花霧鎮的神秘往事,在各種搜尋引擎、各大論文庫變換關鍵詞去搜尋,也在學校圖書館及市圖書館裡去查閱了崇堰以及崇堰周邊的地方誌、關於古代建築的所有書籍,甚至拜託國外的朋友幫忙查了國外的相關資料,最後均一無所獲,沒有找到花霧鎮存在的一點蹤跡。

很難想象花霧鎮是憑藉著何種力量在這個世界上做到透明化的。程非淼這份探究的執著止於他開始攻讀研究生那年。

有一個地方全憑機緣遇見,不被打擾歲月靜好簡直就是恩賜,真的喜歡,總會遇見,而有些事物的存在,就是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它的人。

這也算是歲月的一種浪漫吧。

“那你的稿子怎麼辦?”

“這個簡單,古鎮畢竟那麼多,我打算去別的古鎮走一走,結合在花霧鎮的一些感受和經歷,寫點人文關懷。這裡的確不應該被嘈雜聲所打擾。”

回到崇堰後,段焱趁熱打鐵去了狐金古鎮,收集和整理素材需要花費很長時間,便沒顧得上去“路過”和“戲中春秋”,更沒顧得上跟段燚解釋到崇堰的來龍去脈。

因此,在段焱即將完稿的當天,她接到了段燚打來的電話。

“我都等好幾天了,說好的給我的解釋呢?”段燚一上來就質問道。

“我這兩天忙著寫稿呢,沒顧上。”段焱手上的工作並沒有停下。

“哦~那你現在忙的話,就等你忙完再說,我就是太好奇了。”

段焱想著自已的工作馬上就告一段落了,於是就簡單跟段燚說了來到崇堰的契機,以及到崇堰之後的生活。

“那你對程非淼感覺還好嗎?”

以前段焱也沒發現段燚這麼八卦啊。

“還行吧。你可要加油,你的偶像就在崇堰大學等你呢。”

“哎呀,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

段焱心想我當然知道你想問什麼,但我就是不想說怎麼辦。

“你們兩個有沒有可能啊?”段燚不死心地問道。

其實段燚的想法很簡單,他的偶像和他最親愛的姐姐如果能在一起,他可以做另一個層面的人生贏家。最關鍵的是,自從段焱兩年前和明震分手後,段焱身邊就沒再出現過一個她看上眼的異性,好不容易身邊出現了一個,不管最後是悲劇還是喜劇,段燚都希望段焱能嘗試去開啟一段新的感情,這也算是生活上的調味劑吧。

而當事人段焱呢,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雖然花霧鎮之旅稱得上愉快,對程非淼的瞭解也多了那麼一點,但心裡的那一份躁動和喜歡並沒有增長很多。尤其從花霧鎮回來之後,她忙於工作,沒有見到程非淼,甚至也沒互相聯絡,她也沒覺得生活上有任何改變,也並沒有因為程非淼不出現而有任何不適感。

隨著年齡的增長,段焱感覺她大概對感情變得遲鈍了,對程非淼感到心動,也就只有在心動當下發生的那麼幾分鐘而已,事過無痕大概可以形容那種感覺。

程非淼並非不想聯絡段焱,都是路金出的主意。

在程非淼的好友包印越和路金得知他準備攻略一個女生時,看他那目光就如看一個史前怪獸。待了解前因後果與程非淼的真實想法後,路金提出了一個在程非淼看起來挺“餿”的主意。

路金說,不要先急著聯絡對方,他們剛一起度過了一場愉快且浪漫的旅行,這幾天的互相陪伴也足以彼此產生一定的依賴,這個時候就應該趁熱打鐵,在對方的生活裡暫時消失,讓對方意識到有點想念,那她就會懷疑自已是否喜歡上了他。

包印越當場表明態度說感覺不太好,程非淼也感覺不太好,他還是更喜歡直接、坦誠一點。

然而路金不肯罷休,拍了拍胸脯用自已的幸福保證這個辦法有效,不然他是怎麼走向幸福婚姻的呢?路金為了程非淼能做到這一點,隔兩小時就會給他發訊息說穩住穩住。等程非淼反應過來時,他居然已經按照路金的方法在執行了。

程非淼空閒時就會開啟和段焱的對話方塊,有時候只是看著,想下一秒對方是不是就發訊息過來了,有時候他會輸入一些問候,在要點選傳送的時候就會想起路金的叮囑,糾結半天后再刪除。這種狀態大概持續了快一週,後來程非淼看手機的眼神都充滿了怨懟。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不然先瘋掉的一定是我自已,8點,一過8點,無論怎樣,我都要把我想說的話告訴她。”程非淼看著手機暗下決心。

而同在研究室的葉申羅有點擔心程非淼,最近他經常看著手機發呆,眼下倒是不呆了,怎麼還帶了點虔誠?不會出去了一趟被騙進什麼邪教組織了吧?

葉申羅剛想起身去表達一下對師弟的關心,就聽到程非淼的手機提示音響了,緊接著看到程非淼放鬆地笑了一下,那笑裡還夾帶著些許幸福的意味。

得,這小子原來是戀愛了。葉申羅這下放心了,繼續手上的工作。

訊息是段焱發來的,讓程非淼給個郵箱,她準備把從花霧鎮拍的照片打包發給他一份,算是留個回憶。

程非淼非常配合地給了段焱郵箱,順便問她什麼時候有空到酒吧坐坐。段焱沒給出確切時間,只說過兩天,到時候提前聯絡。就在程非淼還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很快又來了一條訊息:忙到現在,有點餓了,出去覓食啦。

“好,多吃點。”

段焱想話題到這裡應該就結束了,簡單收拾了一下出門覓食。段焱工作日很少做飯,工作忙起來的時候,經常三餐都顧不上吃,能在外面解決的絕不在廚房裡浪費時間。

雖然有點餓但沒什麼胃口,段焱就在附近的一個街邊小店裡買了一個煎餅餜子,然後坐在附近廣場上,看著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們,開始解決晚飯。

段焱有時候會很羨慕這群大爺大媽們的活力,她都不知道自已到那個年紀能不能也這樣充滿朝氣,畢竟每天守著電腦的工作,讓段焱覺得自已哪裡哪裡都不舒服。

段焱吃著看著想著,忽然意識到明天就是週末了,心裡盤算著等吃完估計還能去附近的生鮮超市買點打折的蔬菜,明早再去菜市場買點食材,忙碌了這麼久,必須得犒勞一下自已。

“哎,小姑娘,你就是剛搬到那個大院子的租客吧?”

聞聲,段焱看向了剛來到廣場的一位大概60歲左右的大媽,段焱對這個人有些印象,之前經常看到她在路邊喂流浪貓和流浪狗,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感覺是個溫柔善良的人。

“對,阿姨您好。”

“你平時工作挺忙的吧?好像都不怎麼看到你。”

大媽邊說邊坐在了段焱旁邊,本來以為對話很快結束的段焱心生不好的預感。

“確實挺忙的。”

“有男朋友了嗎?男朋友是做什麼的?”

果真是天底下所有的大媽都一樣,不管什麼脾性,和年輕人的聊天永遠少不了物件的話題。段焱不好的預感成了真。

“有,我男朋友他是高階工程師。”

段焱必須要扯謊,這要是不扯謊糊弄過去,下一步估計就是要給她介紹物件了。

“不可能吧?你搬來這裡有一段時間了,我沒見有男人來找過你啊。”

嗨,這個大媽還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啊。

“哦,我和我男朋友異地呢,他計劃今年調崗調到崇堰,這不領導還沒批嘛。”

段焱不得不佩服自已扯謊的能力,不過以後還是少在廣場出現吧,謊言不攻自破那種事情不僅尷尬,估計還會迎來一波熱情介紹。

“原來是這樣啊,我就說我沒見過你男朋友,我的記憶可是不會錯的。”

大媽這麼說著,起身弄起了自已的裝備,估計是死心了。

段焱暗地裡鬆了口氣,看見大媽加入了廣場舞隊伍之後,她的晚餐也解決了,趕緊起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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