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道里走這一趟,緹言人沒什麼問題,心卻好像缺了一塊。

她動搖了,一直以來她都不算天庭最忠誠的信徒,也始終秉持自已對神仙最真實的看法,但到底是熱忱的,是相信神仙們大節無虧,瑕不掩瑜的。

但現在是不是應該重新審視這一切。

緹言大概猜測到了一些事。

人與仙,是相互依憑而生的,讓人永遠為仙臣服,為天庭供奉,應該就是幾萬年前達成的目的。

緹言覺得這多少有些不恥,但這一千年來,她又是實實在在的利益既得者。

青鳥使來找到她,向她解釋了這一切。

和預料之中相差無幾。

混沌初開之時,只有仙界不上不下的很尷尬,人界又最弱,所以才成了交易。

西王母娘娘託青鳥使給她帶話,說事已成定局,仙凡兩界也執行了數萬年,人供奉仙,仙庇佑人,是最好的選擇。

如今溯洄道救世也是的的確確是迫在眉睫,她讓緹言以大局為重。

道理她都懂,也不可能因此就放棄進溯洄道,只是以後提到自已神仙的身份時終究不再赤誠。

溯洄道傷神,從那地方出來的人,至少要修養月餘,所以現在,她先要算算賬。

首先就是二郎神,他是怎麼進的溯洄道,秦鬱不要臉私闖女仙閨房也就算了,他這麼光明磊落的一個“戰神”,竟然也做出這種事。

緹言本想找他麻煩,楊戩早就躲到九霄雲外,他讓文曲星君給緹言帶了東西賠禮道歉。

是一把精緻的神弓,新月樣,金紋身,是個不可多得的寶物。

緹言接過來,隨手把玩了一會,裝進了乾坤袋裡。

乾坤袋底躺著一把粗糙的半成品木弓,上面還沾那個少年的血,眼眶忽的一酸。

她把木弓拿了出來,用短刀認真的修理沒完成的部分。

你說,到底是清心寡慾的神仙好,還是有人性的神仙的好,反正都挺難當的。

眼淚落了下來,掉在手心裡,熱熱的,手心的喚神符令突然也一熱。

秦鬱在找她。

差點把他忘了,要沒有他,自已說不定早就死在溯洄道里了。

秦鬱受傷後神元就歸位了,一醒過來就驅動緹言留給他的喚神符令。

緹言認清一些事情以後反倒更無所畏懼了,以前私自下凡還要偷偷摸摸,現在乾脆把界域縫隙再扯大點

她來冥界一路暢通無阻,所有關卡的排查都對她恭恭敬敬,想當初被綁著放天燈的日子,真是恍如隔世。

十九層這麼重要地方都讓她去了,還有什麼地方去不得。

為了方便她進出,秦鬱自上次她走後就給地獄安了浮空梯,直達十九層——他的臥房。

浮空梯門一開,緹言就看到他沒穿外袍在床上打坐療傷,滿頭青絲束起一半,剩下的落到肩膀上,垂在胸前。

他閉著眼睛,聽見熟悉的人到來也不曾睜開,纖長的睫毛微微動了動。

緹言站的不近不遠,肆無忌憚的看著他調息。

她有點想上手摸一摸他看起來很柔順的頭髮,其實現在人間男子基本不留長髮了。

秦鬱在人界走動時的扮相也是短髮,只不過他未成仙的時候是這副裝扮,做了冥王也就是還這副裝扮了,一頭長髮束起時多了幾分書卷氣,少了幾分戾氣。

天庭也有人間通俗裝扮的神仙,都是長年駐紮在人界基層和近百年才飛昇的新仙。

她正想得出神。

秦鬱似有所感,睜開了眼睛——一直等不到人過來,看看她在什麼。

緹言如夢初醒,臉上飛來兩團紅暈,單純是被抓包的尷尬。

秦鬱自然也看到了,他以為緹言在害羞,這個認知讓他心情都好了大半。

“回來了…咳咳咳”

開口就吐出一口血來。

他另外的幾分神元恰恰復位,剛醒來就找緹言,擔心她還在溯洄道里。

緹言被他嚇了一跳。

她上前把人扶住,順勢坐到床沿邊,點了他的靈脈穴封住真氣,盤腿在背後為他調息。

又給他用了一隻鎖藥囊鈴,清靈之前給了她三個,全用在一個人身上了。

這尊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大凶神怎麼到她這就三天一小傷,五天一大傷的。

感覺到他的神元慢慢穩固下來,緹言卸了撐在他後背的力。

秦鬱好像沒有預判到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半真半假的背靠到她懷裡,一副正經到不能再正經的虛弱樣子。

緹言拉過他一隻手腕搭上靈脈。

“差不多得了,起來。”

男人好像沒聽到,頭半靠在她一邊的肩頭上,閉著眼睛,仰面躺著。

緹言推著他的背想把人推起來。

浮空梯的門開啟了,一個身著黑色官服的鬼差小跑著進來。

“殿下,殿下,東海龍族求見……”

他都快跑到床邊上了,才看見緹言。

以及他家冷麵閻羅北幽王殿下正靠在一個女人懷裡的場面。

這還是他死了這麼久第一次見。

不會要再死一次了吧!!!

陰曹想到這個後果,忙把眼睛遮上不敢再看。

緹言一把將懷裡的人推開。

秦鬱穩住身子,面色黑沉。

陰曹要是現在睜眼,看到的就是他家殿下那恰似冬日裡凝結在湖面的薄冰一樣冷冽的表情。

“殿…下,小…人什麼都沒看見。”

緹言無語,好npc的流程和話術。

“你剛才說,龍族來人了,來了些什麼人?”

秦鬱若無其事的邊問邊下床穿衣。

緹言側耳恭聽。

“來了一位仙君,說是東海的龍太子,還有一些蝦兵蟹將抬著箱子。”

秦鬱把手裡的腰帶遞給緹言,然後雙手抬起,等著她幫他系。

緹言沒注意,先是下意識接了過來,反應過來後就丟到床上。

秦鬱也沒惱,義正辭嚴的解釋:“我手臂上的傷還沒好。”

緹言翻了個白眼。

“那就別穿,光著出去。”

她乾脆一把將他穿好的外袍也扯了一半下來。

陰曹見狀小跑著上前,接過腰帶。

“小人服侍殿下更衣。”

緹言看不下去,把兩人拔開,不管不顧的走了。

她不知道秦鬱犯的什麼病,得寸進尺,想讓她伺候他,還以為是在幾千年前嗎?

秦鬱見她變臉,趕忙從陰曹手裡拿過腰帶,幾下就係好了,三步並做一步的去追她。

緹言直接來到了大殿上。

她本來就打算去東海一趟,既然來了,那就擇日不如撞日,一同說清楚算了。

敖信看到來人,似乎有些意外

他露出一個乖張的笑,本欲開口說什麼,又看到秦鬱跟在後面走了進來,立馬收了表情。

他作揖鞠躬:“參見北幽王殿下。”

秦鬱直接越過他,坐到主位上。

鬼差給緹言和敖信搬了椅子在旁邊,她自行入座,敖信還低著腰。

“小龍特攜東海大禮,前來拜訪,只是父王閉關養傷多年,不能親自前來,還望殿下見諒。”

他態度謙卑,甚至算得上做小低服。

緹言是知道他私下的嘴臉的,乖張狠辣。

那日在蟠桃宴會,緹言以為他說說而已,沒想到還真敢來。

秦鬱自然是不想虛以委蛇的應付。

“帶了多少東西來?”

此話一出,緹言和敖信都瞪眼看向座上的人。

敖信愣了一秒。

然後讓人把禮單拿過來,報菜名一樣開始報禮單。

有碧海玄晶,潮汐秘魄,滄瀾靈珠,海皇金冠,深海龍鱗符印,珊瑚幻夢鏡……

“讓賞善司來人,把東西搬到冥庫裡。”這邊菜名還沒報完,秦鬱就讓人把東西收了。

緹言嘖舌,搖搖頭。

腐敗墮落,貪汙納賄,以權謀私,利慾薰心。

這番操作給敖信也整不明白了。

他以為北幽王至少會像那日在瑤池那般諷刺他一番。

就這麼收了。

這些東西在東海倒是多的是,敖信心中難免輕蔑,冥界之主也不過如此。

“禮本王收下了,送客。”秦鬱語調輕輕的。

敖信站在殿中皺眉。

這就攆他走了,還從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

緹言也覺得很無恥,本以為有什麼好戲看,這個敖信也就這樣,看人下菜碟。

她從側殿出去,等在出冥府的必經之路上。

敖信滿載而來,空手而歸,黑著臉。

緹言穿著一身白色月鮫綃,若不是臉上寫滿利劍出鞘的威懾的話,看著倒像尊纖弱清麗的女菩薩。

她手裡拿著弓箭,站在路中間,抬手搭弓,頌道蓮衣筆劃破空氣,射向敖信。

敖信反應及時,伸手抓住。

周圍侍從拔劍提刀準備上前擒住緹言。

敖信抬手示意他們退下。

他一人獨自走到緹言面前,攤開手掌把箭羽還給她,手中赫然是幾道似燙傷一樣的疤痕,他似乎不覺得疼,笑著和緹言說話:

“仙子姐姐,好久不見。”

緹言拿過箭,眼角含笑,眼神冰冷,盯著他,箭被化做匕首,抵在敖信的心口,問:

“你進溯洄道做了什麼?”

敖信絲毫不害怕,雙手一起把握住她捏匕首的手,把刀尖往前抵了幾分。

緹言看著他的動作諷刺道:“果然是個瘋子。”

“哈哈哈呵呵呵”他肆意的輕笑,“我喜歡這個稱呼。”

說著,他拉著緹言的手用力,刀尖抵進衣襟。

緹言微微定住,轉瞬即逝,對付這種受虐狂就要比他還瘋。

她絲毫不手軟。

與上次不同的是,敖信毫髮無損。

“仙子姐姐不是問我進溯洄道做什麼嗎?我去找我的護心鱗,就是刀抵著這塊,那日我妹妹送去你府上的定水珠,就是我的護心鱗化的。”

他扯開了自已的衣襟。

胸口的三片護心鱗閃著光。

果然是定水珠,幸好她沒帶在身上,不然就等於安了個追蹤器。

敖信語氣裝的委屈:

“仙子姐姐可真是讓人傷心,竟然把我的定水珠埋在地下,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挖出來。”

緹言收了匕首,抬頭直視他那副惺惺作態的樣子,問:“石頭呢?”

“你說那塊萬年心石啊,這麼好的材料,當然是被我搬回去做了龍宮殿門的墊腳石了,哈哈哈!”

緹言聽到這句話,真的怒了。

“瘋子,我殺了你。”

緹言冷聲後退一步,手中的匕首變做長槍,向他發起攻擊。

敖信只擋不還手。

蝦兵蟹將上來幫忙,被他呵退。

敖信漸漸力不從心,但也試出了緹言的修為,單挑的話肯定打不過。

緹言比他想象的厲害許多,手中還有件強悍的神兵。

關鍵下手是真的狠。

小打調情,大打傷身。

他扔出幾個透明水泡,緹言想都沒想直接打破,裡面裝的是龍涎迷藥。

緹言猛吸一大口,立馬就中招,單手將銀槍立在地上勉強撐住身子。

即使此時手腳發軟也不忘罵他:“卑鄙!”

敖信不以為意,順了一下鬢角留著的長髮。

“我以為已經顯而易見了。”

他上前接住緹言軟掉的身子,打算帶她回東海。

他用手背輕輕撫摸了一下女人的臉,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透露出近乎瘋狂的執著。

突然間,空氣好似凝固了一般,一股無形的壓力似山嶽一樣壓向同一個人,周圍的侍衛像扼住了喉嚨,沒掙扎兩下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敖信被震飛數米,他捂著胸口,這才看清那道身影,秦鬱站在他原來的位置上,手裡提著六尺長的斬龍劍。

全身散發出由內而外的強大陰氣和怒氣,每往前走一步,都像是踏著屍體在前行。

敖信勉強撐起身來,吐出一口烏黑的血。

斬龍劍劍指敖信眉心。

此時得敖信一改殿前卑微的模樣,眼裡早已瀰漫著兇狠與殺意,毒蛇吐信子一樣直視秦鬱。

“你敢動她!”秦鬱嘴裡輕輕吐出四個字。

落到人耳朵裡沒有一絲憐憫和的溫度,像是從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鬼,要將人吞噬。

“呵!”

敖信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他嘴角勾勒出一抹扭曲的笑,顫抖著站起來。

在冥界看見緹言的那一刻他就覺得不對勁了,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出戏。

“我竟不知殿下也有如此情調,哈哈哈哈,要效仿人間,衝冠一怒為紅顏嘛?呵呵哈哈!”

他彎著腰,不知道是笑的還是疼的。

“哈哈哈哈,為了個小小仙女,您要殺了我嗎?殺了我吧!我倒想看看殿下你有多在乎她?”

秦鬱對別人真的沒有一點耐心,他滿足敖信,斬龍劍從他胸口直直貫穿。

敖信瞪眼含笑,倒在地上。

秦鬱收了劍,吩咐冥府的人把屍體送回東海。

他把緹言從地上抱回了臥房。

迷香的作用很快過去,緹言醒了過來,她猛的從床上坐起來,看到自已還在熟悉的地方才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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