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檸很有一段時日沒有喝酒應酬了，那股子濃烈的辣勁順著咽喉滑進胃裡，灼燒感瞬間爬上心口讓她略感不適。不過一會兒酒氣便一股腦的湧上來，李旭客氣謙遜的模樣，與記憶裡的樣子重疊了。
那時候的他，也是這樣禮貌謙順，笑容真誠。
因顧北不喝酒，大家在飯桌上飲酒都比較剋制。席間也沒聊太多生意，倒是李峰尋根究底的將李旭問了個乾淨。李旭依舊是那副謙遜的模樣有問便答，禮貌帶笑。話語中好像就只是單純的認識一下吃個飯而已，一嘴都沒提想同顧北的合作。
向檸看在眼裡，突然奇怪起飯桌上的關係來。李峰是他們施工部的人，雖說現在顧北也是公司的人，不對……他想要合作聯絡洛天不是更直接有效？怎麼會搭到這條線的？什麼彎彎繞繞的關係啊？
酒氣上湧，腦袋開始發沉，她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明白。
看著那兩人一問一答含笑換盞的樣子，她不禁想起自已攀生意的姿態來。
嗯……心裡著急恨不得立馬簽訂合約，面上卻沉著的不動聲色，是這樣的吧？這如出一轍的味道令她忍不住笑了笑，不過他比自已用心多了，這麼早就開始佈局，就算最後沒談成混個臉熟也是不錯的。
不過到底是生意內容不一樣，她又看了一眼李旭，只刷個臉熟意義大嗎？
嘶……她又不太理解了。
管他呢，自家窟窿還大著呢。
向檸收回目光時剛好對上顧北的眼，那雙深邃的眼眸如遠星般陡然跌進眼中，濺起絢爛得星光。
她心臟咚咚的，逃似的立刻避開目光。低頭垂眸間眼珠子又悄悄轉動瞥向他所在的方位，全部的注意力都堆在這一處。
“吃好了嗎？”
顧北低沉的聲音鑽進她耳中，激得她耳尖發顫，她的身體瞬間緊繃端端坐著，鼻息似乎還隱隱約約縈繞著他的味道，然她不敢妄動，端著姿態目不斜視的回應，“嗯。”
不出意外的這頓是由李旭買單。席間飲酒的頻率不高，但總量並不少。向檸喝得不多就意思了幾下。但以李旭那點兒酒量……向檸很懷疑他是不是被李峰套話了，視線在他二人之間掃來掃去。
不過席間你來我往的對話她都聽著，套點兒商業機密？向檸眼珠一轉，又看向李旭。
分別時，眾人約好下次再來好好喝上一頓，可不能再以茶代酒了。顧北含著些許歉意的笑容，確實是臨時決定沒做好安排，應承下次一定。
向檸看著他們話別，腦袋沉得不行。這農家菜館的確不錯，他們的自釀酒醇厚勁大。她深深做了一個呼吸，鼻息間盡是那股醉人的酒氣。他們家肉香菜鮮的滋味也惹著人回味，她決定下次帶高菲來嚐嚐。
回程的路上，天色早已黑透。向檸舒服的靠在座椅上望著天幕上的顆顆星辰，眼皮子沉重得只想閉眼。
顧北開啟車內迴圈，“暈車嗎？”
“沒有。”向檸看著顧北，慵懶的調整了一下坐姿。她好像……只有在車裡才敢這麼肆無忌憚的看顧北，因為他開車時根本沒功夫注意她，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在看他。為著這小小的發現，她淺淺的勾了勾唇。
看看又怎麼了？就看！
向檸努力支著沉重的眼皮，恣意的目光在黑暗的掩飾下毫無顧忌。
但這份努力並沒有維持太久，在平穩行駛的車內耳邊持續著輕鳴的聲音令她完全放鬆下來，很快就舒適得閉上了眼。
朦朧中，她回到了大學的校園裡。
李旭在寢室樓外等她。他們約好了晚飯後唱歌，最後再去宵夜。安排很充實，是令人期待的一天，也是他的生日。
為了這一天，她提前半年就開始準備，為了給他買個禮物。是她喜歡的，也希望他能喜歡。
她和高菲在寢室裡搗鼓老半天，最後時間實在拖得太晚才不得不下樓。她穿了一件及膝的中長裙，是咬牙買的。很好看，但她並沒有很想買，因為要攢錢給他買禮物，最後在高菲不斷的慫恿中咬著牙買下了。
果然如高菲所說，看到她時，他的眼神已狠狠出賣了他。
其實她很不愛穿裙子，衣櫃裡是清一色的長褲或短褲。
這裙子底色呈豆綠，繽紛的色彩塗鴉般隨意的點綴其間，俏皮可愛卻不張揚。無袖露肩的款式以及剛剛好的長度在初夏給人帶來一抹清涼感。她很滿意，因為他的滿意。
他們十指緊扣，掌心隱隱汗溼。她想抽手，但他緊緊扣住絕不鬆手。
她忐忑的送出自已心儀已久的膝上型電腦，真的很希望她喜歡的東西也能被他喜歡。
高菲在一旁講得繪聲繪色，“她省吃儉用，打了半年的工才買下……”她來不及制止，有些緊張又害怕他不願收下，“這款建模渲染都好用……主要可以帶在身邊比桌上型電腦方便。”這款她用很合適，但他可能沒那麼需要。
他說她傻，又說他心疼，最後說他喜歡。
她很高興，因為他喜歡。
後來，她看到了戚梨。她突然感到很難過，掙扎著想逃離……
耳邊是顧北低聲的輕喚，她緩緩睜開了眼，彷彿剛從抽泣中掙脫。夢境中的情緒還緊緊纏著她，被撕扯的感受清晰得可怕，蒙塵已久的記憶竟然還在攻擊她。
“你沒事吧？”顧北看著她，神色不明。
向檸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他遞了紙巾過來，向檸不明所以卻本能的接過。只見顧北抬手輕輕從他眼下劃過。她立即會意，但又難以置信伸手往臉上摸，溼潤的觸感讓她張了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真是晦氣！
她在臉上一頓胡亂擦拭，剛醒時那股情緒被她惡狠狠的擰碎丟棄。做夢就算了，居然還真哭！
車內的光線昏暗，顧北的眼裡也彷彿失了光，聲音夾著一絲倦意，“你還好嗎？”
“沒事，剛才做了一個噩夢。”向檸有些尷尬，只想趕緊揭過。那段歷史她早已忘懷根本不想再記起。
顧北的笑容有些勉強，微微點頭不再說話。
“你累了嗎？”向檸無意識的咬唇，有點兒擔心顧北。其實她不該喝酒的，這樣她也能開車。
藉著月光往外看去，夜色中依稀能辨出是停在一個服務區裡，不過停的地方很遠很偏，好像剛到服務區的範圍就立即停下了。
顧北扯著嘴角勾出一抹淺淡的笑意，“不累。”然後將車啟動往服務區深處走，“要去洗手間嗎？或者買些零食？”
向檸點點頭，夜晚駕車視野受限也容易疲勞，這個樣子的確讓人不太放心，“休息一下吧。”跑一趟來回有四、五百公里其實挺累人的，她隱隱自責聲音有些沉悶，“我真不該喝酒。”
顧北看了她一眼，“那位……鳴鹿的李總，你們認識。”不是疑問句，是一句淡淡的陳述。
“嗯。”向檸點了點頭，但往事沒有再提的必要，岔開了話題，“你想吃點什麼東西嗎？我去買。”
“不用了，你去吧我等你。”顧北停好車後按下了車窗，並沒有下車的打算。清涼的空氣湧進沖淡了貼在心頭那股沉鬱，他仰頭靠在頸枕上目光在天幕裡失去焦點。
什麼樣的噩夢才會哭成這樣？
向檸在服務區裡晃盪老半天，怕回去太快還沒休息好就又開始趕路。
她在零食貨架上挑挑揀揀，也沒覺得有啥可吃的，最後挑了兩瓶咖啡，一袋肉乾。
這時候的服務區內車輛停得零零散散並不太多，她一出大廳遠遠就看見了顧北那臺車。月光下的那抹藍色孤零零的趴在那，竟有一絲愁悶的味道。
她快步走著，圓月當空的夜格外明亮，看著自已的影子鍥而不捨的在前面帶路，她彎起嘴角，抬頭。此時所有星星都躲了起來，獨留皓月高掛，跟那抹孤寂的藍色有那麼一點兒同病相憐的感覺。
我有影子陪，而你孤零零。向檸因自已逗趣兒的想法感到好笑，不禁加快腳步朝著那在夜裡顯得分外孤單的藍色靠近。
離近時，她看見顧北正仰頭休息，微微側著的臉浸在月光裡。沒了車窗的阻擋，他的面龐格外清晰。那疏離冷冽的氣場不知收斂的張揚著，猶如畫卷裡不染塵事孤傲淡泊的謫仙。
向檸的心臟咚咚急跳，腳步也慢了下來。
她不忍打擾他休息，慢慢停住的腳步不知該往哪邁。她甚至想躲起來，可這龐大空曠的停車區裡除了前面這臺車也沒有別處可遮擋了。
突然顧北睜開了眼睛，像是感應到她的目光，直直的朝她看去。
無處可躲還被發現，向檸假裝若無其事的走過去。
向檸上車後，顧北開啟了車內的燈光。她揚了揚手裡的咖啡，“要喝嗎？現在有些晚了。”
顧北接過，“不要緊。”沁涼的觸感，是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
向檸看著他擰開喝了一口，好奇中有些期待，“怎麼樣？”她在冰櫃裡看到後就忍不住，這是顧北平時喝的那家咖啡連鎖店的玻璃瓶裝。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覺得還挺好看，很好奇跟店裡現做的味道是不是一樣。
她期冀的目光讓顧北心裡最後那點沉鬱也一掃而空，他難以自控的笑了笑，斂著唇角，“還行。”
車內依舊昏暗的光，但顧北的眼中卻恢復了神采，所有光芒都悉數回到了他眼裡。看得向檸心尖發燙，捏著冰涼的玻璃瓶躍躍欲試，最終勇敢的拆掉塑封擰開了瓶蓋。
可剛遞到唇邊就被顧北攔下，“太晚了，你別喝。”他從後面拿了一瓶礦泉水，“喝這個吧。”
本來就是鼓足了勇氣決定嘗試，卻被半途攔下。逆反的心理助長著向檸的勇氣，使她更加堅定，必須喝！
“我嚐嚐。”向檸再次將咖啡送到唇邊，濃郁的香氣充斥著她的鼻腔，令她迫不及待想吸入但仍被擋住喝不到。她悄悄使勁可與此同時顧北的手也在使勁，而她又不敢太用力，怕灑。
她擰頭看向顧北，微微皺起的眉頭表達出她此刻不高興。
顧北那壓不平的嘴角勾出一抹愉悅的弧度，手上的力道卻絲毫不松。“太晚了會睡不著。”
失眠到天亮是讓向檸畏懼的可怕經歷，她瞬間失掉了大半的勇氣，但仍不願放棄的小聲力爭，“一小口……沒事的。”
顧北將向檸手裡的咖啡拿走，塞了礦泉水給她。“不用擔心，我會幫你喝完。”
向檸在他柔軟的眼神裡徹底放棄掙扎，但又因自已的選擇得意起來，“好喝吧……跟店裡現做的也差不太多？”接著又撕開肉乾，在自已也沒嘗過的情況下強烈推薦，“這個……廣告打得特別好吃。”
“跟現磨的差很多。”顧北抿唇含笑，看了一眼她遞來的肉乾，想拒絕的情緒因她的眼神產生了動搖。
“真的嗎？可一點也不像啊。”這話讓向檸十分質疑，他的樣子早就說明了一切，而且車裡現在還飄散著淡淡的咖啡味，聞著就好喝的那種。
“什麼不像？”顧北接過肉乾很勉強的放進嘴裡細嚼慢嚥。
“怎麼樣？”向檸的眼神再次露出期待，廣告裡面看著特別好吃。
“嗯……”顧北斂著笑意微眯雙眼努力尋找合適的詞彙，這個味道，“嗯……肉？”
向檸翻了個大白眼，肉乾不是肉是什麼。然後她往自已嘴裡塞了一塊兒……
顧北看著她越嚼越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語氣遲疑帶著些許不確定，“怎樣？”
“嗯……”對於無辣不歡的向檸來說這有點兒甜，雖然不是她喜歡的味道但同樣很能確定，“肉！”廣告裡別人吃得多開心，看著多美味，可真到嘴裡……完全不是那個樣子了呢！
顧北笑出了聲，“是吧。”他擰開咖啡灌了大半瓶，洗去了那股甜滋滋的味道，不過這咖啡同樣甜得令他皺眉。
頓時，車裡咖啡的香氣又濃郁了。
向檸動了動鼻子，嗅著這勾她垂涎的味道，“真好聞，聞著就知道好喝。”
顧北笑了笑，“現磨的不是更好聞。”他彈著瓶身，香精奶精的味道聞著不錯？喝慣了現磨，這種瓶裝的對他來說已經算不上咖啡了，頂多是咖啡味道的飲料，而且非常甜。
向檸喝著沒味道的礦泉水，回憶起第一次進咖啡店就是被那股濃郁的香味狠狠吸引，然後整晚都無法入眠，第二天累得快死掉也還是毫無睡意，堪稱痛苦的可怕經歷！
她瞬間又對咖啡升起了濃濃的敬意，還好剛才顧北阻止了我，那是在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