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間,楚凌捷身上又中了劍。楚靈均在窗外又喊又叫,指手畫腳,拼命想要喚醒他,他卻全無所動。楚靈均只得承認,之前那劍彷彿是受了自已的命令,不過是巧合。

楚靈均漸漸冷靜下來,思索道:“他要想出這個屋子,只有靠他自已。看來此境的境心確實是我們自已心頭的痴念。我難道真的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他陷於這樣的輪迴嗎?若他一時心智軟弱,沉溺其中,豈非要死在此境中!”

楚靈均毛骨悚然,忙移開目光,定住心神。左右一看,長長的走廊,唯見樹影幽若魂影,絲毫不見人跡。楚靈均心中一動,邊沉思邊挨著窗戶一間一間看過去。每一間房間都是幽暗的,無燈無燭,唯有幾絲光影。楚靈均心道:“只怕這些房間裡也都關著人。只是他們並非是我牽掛之人,他們的夢境之中更不會有我,我才瞧不見。”如此一想,心中更是勇氣勃發,暗道:“我非破了此境不可!”

楚靈均背轉過身,走向赤紅如血的欄杆。忽見一個急匆匆的人影,穿木過藤,撩花出葉,走得飛快,一如初見他時的樣子。楚靈均暗叫一聲:“大鬍子!”忙從樓上一躍而下,飛身直追。眼見再快兩步,就能繞到他身前,楚靈均心頭起了一念,忽的停了腳步,側身閃在一株綿樹後。他剛立定,大鬍子卻也已停住腳步。大鬍子旋即轉身,斥道:“既然有本事出房門,現在怎麼又當起了縮頭烏龜?”

楚靈均唇角一勾,雙手一背,從樹後走了出來。

大鬍子眉梢懸起,繼而一凝,道:“是你?!”

楚靈均含笑道:“這麼驚訝啊?是沒想到我能活著出來,還是剛想到我若是活著出來了,死的就會是你!”此話一出,他袖中的輕愁也已出鞘。他此時感知不到自已的靈脈和靈元,唯有運轉血脈。為了加強輕愁之力,便在輕愁之上附了風離和火焱兩咒,這個風離咒的咒意主的是離散撕扯,火焱則是借風烈灼。

劍氣隨風,更增威勢,火光燦烈,與微瑩如水的劍光,相助相應。輕愁一發莫擋,瞬息間已逼至大鬍子的胸口,楚靈均見他渾身抖顫,身上的血肉都在向四面八方拉扯,就連他的邋遢大鬍子,都已脫掉了一大片。

楚靈均不禁想笑,勉強繃住臉,沉聲道:“不想死得這麼慘的話,告訴我怎麼破境!”

大鬍子左歪右扭的臉上浮起笑意,看來又是好笑又是可怖,從他打顫的牙齒裡,好不容易蹦出了一串詞:“你。。。。。。不是。。。。。。。已。。。。。。破。。。。。。”

楚靈均聽得耳朵癢拳頭也癢,忍不住截斷他道:“少廢話。這間天字一號樓裡的夢境,境心乃是每個人的痴念。那這樓外的人呢?”眼見大鬍子嘴歪臉斜,眉散目眥,骨骼裡發出“咯咯”的聲響,像是即刻就要崩裂成殘肉碎骨,楚靈均“嘶嘶”倒吸寒氣,心中默唸咒訣,減了劍上風火之氣。

大鬍子大鬆一口氣,臉上冷汗汩汩而落,踉蹌了一下,道:“他們是和你一樣,從這裡走出去的人。”

楚靈均“呸”了一聲,道:“你少扯謊!那條花酒一條街上的人,沉迷酒色,不知今夕是何夕,豈會是能從自已的痴念中跳脫出來的人?這裡是牢籠,那裡看似人人得償所願,自由逍遙,其實也是牢籠!快說,這個花雪城,是何人所鑄?境心何在?”

大鬍子吃力地道:“我不過是一個看門人而已,你就是殺了我,我也還是不知道!”

楚靈均唇角斜勾,道:“好,那我就成全你。”心念一動,輕愁斜身而起,掠起風勢,楚靈均見大鬍子竟是閉目昂頭,慨求速死,心道:“我再試你一試。”輕愁一揮而下,大鬍子眉心不禁一跳,汗溼衣衫。過了一會兒,聽得楚靈均輕“哼”一聲,又覺身上寒風絲絲。睜眼一看,見自已雖是衣衫盡碎,赤身裸體,胸口也劃了斜長一道劍痕,卻只是微微滲出血色,心中一喜,忽又轉為惱怒,蜷腿縮身,雙臂自抱,恨聲道:“你要殺就殺,老子不受你欺辱!”

楚靈均不屑地一笑,道:“辱都已辱了。也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想到自已當時站立在那大花盆前的狼狽模樣,倒吸一口寒氣,拍了拍自已胸口藏著的賣身契,心中忽然起了一念,尋思道:“幻影真身鏡,驅幻影,照真身。大可用來識破怨魂妖邪的真面目,怎麼如今倒成了困人殺人之物?花蔭仙子乃是德高之人,想來不是她的本意。操控這靈器的到底是誰?竟能改了這靈器的器心?”想到此處,後背發涼,更是心焦。轉向大鬍子道,“幫我開門。”

大鬍子冷哼一聲道:“你既已破了此境,這道牆門,還攔得住你嗎?”

楚靈均怕他又要說“有種就殺了老子”之類的話,撂下一句“你的命老子先留著,老子讓你看老子怎麼破了這個破境!”的狠話,屁顛屁顛地溜了。

楚靈均學大鬍子說話,“老子”繞“老子”,差點咬住舌頭,不禁佩服起天天學舌的錦繡來。想到錦繡,不禁抬頭望了望乾巴巴已似牆灰的一點月,撇了撇嘴,道:“沒良心,準把我給忘了。”

院子裡的草木沉浸在夜寒溼氣之中,沾露帶霜,渾身都溼漉漉的,楚靈均繞到大門口的時候,衣襬都已溼透了。

楚靈均伸手推門,卻又是觸控不到。剛一皺眉,那門裡透進來淡淡的光,竟是如同他剛進花雪城的時候,瞧見那扇葉子門漸漸被光湮沒。楚靈均向前大跨一步,眼前便換了世界。

金色的曙光散放在東天,半輪紅日已騰在青山頂上。楚靈均伸手遮了遮額頭,回身一看,院中的樹木花草此時竟也沐浴在初晨清新的空氣裡。

楚靈均向二樓望了望,心道:“我得早點找到這花雪城的境心,多留一刻,凌捷和別的人便多一刻的危險。”再不多想,轉身便飛奔。

繞過牆角,跑過一道巷弄,楚靈均眼睛忽然一亮,向前面慢慢走著的人叫道:“老人家。這麼早就來化緣啊。”他方才滿心焦急,不自主便開始奔跑,可越跑心中越是煩亂。他此時縱是有滿身的力氣,也不知道該使向哪裡。這時候見了這老尼,卻是心中大喜,心道,“她到處化緣,見識不少。倒是和她說說,說不定能找到一點頭緒。”當下便穩住心神,按捺下腳步。

老尼向楚靈均行了一禮,含笑道:“施主,有緣了。”

楚靈均賠笑道:“真是有緣。老人家化緣,我無事閒逛,恰好可結伴而行。”

老尼道:“施主青春年少,腳難貼地,陪著我老人家,豈不是要悶壞了?”

這話正中楚靈均心懷,忙不迭扶住老尼的一條胳膊,笑道:“老人家見多識廣,能否給後生講些稀奇故事?”

老尼笑道:“故事雖多,怕施主覺得老舊,倒是有些許新聞,可以解個悶子。”

楚靈均大喜道:“正是,正是。我最愛聽新聞。這花雪城裡有什麼古怪新聞,快說來我聽聽。越古怪越好!”

老尼點了點頭,道:“說歸說,施主聽了,晚上做噩夢,可不能怪老尼。”

楚靈均喜得心癢難撓,連連稱是。

老尼向西首一指,道:“西郊有個鐵鎖鎮,鎮上的人家大多都是打鎖的匠人。鐵鎖鎮打出的鎖不少,死去的打鎖匠卻也多得很。”

楚靈均笑道:“這可沒什麼稀奇,打鎖匠當然會打鎖。人不是鐵,時間久了,當然會死。”

老尼微微一笑,道:“我說的那些打鎖匠,可不是死於老病。”她湊向楚靈均,臉上露出一種詭秘的神情,道,“他們都是死於同樣的一張打鎖的預單。”

楚靈均鼻尖微動,嗅到了熟悉的氣息,忙道:“難道那是追魂索命的符咒?”

老尼點了點頭道:“正是呢。凡是接了這張單子的人,全都會要一壺酒,然後把自已一個人關在房間裡,廢寢忘食地打鎖,直至身死。說起來真是駭人,竟是肉乾血枯,只剩一張皮。”

楚靈均心道:“他們是被吸乾了精氣而死?難道是妖邪之物?”口中卻道,“他們是累死的?”

老尼搖頭道:“不是累死的。”

楚靈均眉梢吊起,凝神諦聽,只聽老尼嘆了一口氣,道:“說來你都不信。據說啊,每一個都是喝酒醉死的。到死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好像沉醉在酣夢裡。”

夢?

又是夢!

楚靈均又是警惕又是氣憤,道:“他們喝的是什麼酒?哪裡來的?”

老尼向右邊指了指,將楚靈均帶入了一條泥路,道:“據說是一樣的酒,名宴齋的瓊仙酒。”不等楚靈均問,已舔了舔嘴唇,道,“他們家的瓊仙酒色似瓊漿,味似仙釀。不過呢,最多不過叫人醉生夢死,絕不至於真叫人醉死。”

楚靈均悄悄含笑,心道:“出家人倒是會品酒,說得我都饞了。還拿瓊漿,仙釀打比方,倒像是喝過瓊漿,飲過仙釀似的。”望向老尼毫無眸光的眼眸,道,“老人家,那依你看。。。。。。”

老尼打斷他,道:“鐵鎖鎮的打鎖匠沒有不喝瓊仙酒的,尤其是老弱之人,藉著瓊仙酒的酒力,才好發勁。”放低了聲音,一手圍在唇邊,接著道,“卻只有收了那張預單的人,才這般醉死。”

楚靈均道:“那張單子有什麼特別的?上面寫的什麼?是誰送來的?”

老尼向前指了指,邊提醒楚靈均小心一個小土墩,邊道:“據說只是一張普通的鎖單。說起是怎麼送來的,那就真是奇中之奇了。竟是幾隻彩蝶送來的!”

楚靈均心頭一顫,喃喃道:“彩蝶?”心頭電光火石,串連起一條線索。一幅幅彩蝶悄動的畫面向他襲來,他忽然想到:“入花雪城之前,過那三關所歷的幻境之中,他都見到了彩蝶。難道那些彩蝶,是冥蠱蝶的同類,有迷亂心神之效?那些打鎖匠,就是受此蠱惑,才會明明知道會死,還是前赴後繼?”楚靈均追問道,“那些彩蝶呢?”

老尼搖了搖頭,道:“沒人瞧見。只聽有人說曾聽見房裡打鎖的聲音,就連那鎖都沒人見過。不過,倒是有人瞧見,有個打鎖匠死後,有一隻金光燦燦的蝴蝶,吸他酒壺裡的酒喝。別的人都說她傷心瘋了,因為除了她,沒有第二個人瞧見那隻金蝶。”

楚靈均沒見過這樣的蝴蝶,心道:“冥蠱蝶黑色,揣摩人的心思伺機控制人的行動,彩蝶迷人心神,難道這金蝶更有恐怖之處,竟能借瓊仙酒讓人當真醉死?”想到此處,心膽生寒,撥出一口氣,道,“那個打鎖匠在哪裡?看見金蝶的人現在還活著嗎?”

老尼笑道:“莫急莫急。我們這不就是在路上了嗎?鐵鎖鎮佟家剛死了三兒子,最先瞧見他屍體的就是他女兒佟萱芝。還真讓你說著了,佟萱芝指著他父親的酒壺大叫幾聲“金蝴蝶”之後,就昏倒了,如今已三天過去了,還昏迷著。我此次就是受了佟家的請,給當爹的唸經超度,給做女兒的唸佛祈福。”

兩人走了許久,楚靈均心中不住思索,口中卻是與老尼說話不絕。

“就是這裡。”一路以來,老尼連一步路都沒有多走,倒是時常提醒心不在焉的楚靈均小心。楚靈均對於這個眼瞎心不瞎之人,倒是有些佩服。

楚靈均聞言,定定立住。抬頭一看,只見屋簷牆邊,俱是一片素色。白幡高揚,白綢結花,雪花落下,更增悽清。

楚靈均嘆息了一聲,跟著老尼走了進去。

到得靈堂,早有一個鬢髮斑白的婦人將老尼接了過去。

楚靈均遊目四顧,見老老少少三輩的人都守在棺材前,哀嚎痛哭,悄悄按了按自已的耳朵,目光停留在一個五歲大小的女娃身上。女娃穿著一身喪服,頭上簪著白花,襯得紅撲撲圓嘟嘟的臉蛋,越發惹人憐愛。她的小身板繃得筆直,眼神卻是空空的,像是望著一個誰都看不見的地方。

“萱兒,快哭啊。”旁邊一個二十來歲的婦人,淚流滿面,輕輕晃動著女娃,急道,“你爹等著呢,你快哭啊。”

旁邊一個年長她幾歲,在旁幫忙料理的婦人看不過去,說道:“誠苗媳婦,孩子哭不出來,就別逼她了。”

誠苗媳婦哭道:“她爹最是疼她,要是瞧見她這副模樣,如何能安息?”

“住嘴!”那個鬢髮斑白的老婦,安頓了老尼後,氣勢洶洶跑了過來,指著兒媳罵道,“你聽聽你說的什麼話。她是為自已哭嗎?老爹死了都不掉一滴眼淚,看看你教的好女兒!”說著,操起角落裡的一柄掃帚,拎起佟萱芝的腰,對著她的屁股就是一頓好打,邊打邊咬牙切齒地罵:“賤人養的小賤貨!你哭不哭!你爹活著的時候,倒是會哭鬧糾纏,盡討糖珠子吃!現在他變成死鬼了,你連一顆淚珠子都不肯還他!”

楚靈均見佟萱芝被倒提著,小腦袋朝地,臉憋得紫漲,眸中卻仍是空空的。他原以為那老婦教訓自家孫女,打幾下也就完了,誰知道竟是一下比一下兇狠,見她不吭聲,怒上加怒,漸漸竟是用足了力氣,往死裡拍打。佟萱芝的娘跪在地上哭求,雙手託在佟萱芝頭下方,幾次忍不住直起身子,卻始終不敢站起來搶孩子。

楚靈均閉了閉眼睛,按捺下心頭熊熊而起的火氣,快走幾步,從老婦身邊掠過時,已將佟萱芝抱在懷內。老婦“哎呦”一聲大叫,只覺得虎口疼得骨碎肉分似的,不知自已怎麼就鬆了手。她雖不懂武功,見楚靈均抱著佟萱芝,眸帶怒意,也知此人得罪不起,賠笑道:“這是我孫女。。。。。。”說著,向楚靈均托起雙手。

楚靈均懶得與她理論,見她過來,向後一轉,便將她讓過,輕輕在她背上一點,那老婦便撞到了牆上,“咕咚”一聲,又是好一陣叫疼。她先前還有些稀裡糊塗,這次見楚靈均身法如神,再不敢造次。

楚靈均趁機問了佟鎖匠死前之事。竟是無人知道那隻鎖是否完工,置於何處,佟鎖匠留下的唯有一張圖紙。楚靈均拿著圖紙左看右看,怎麼看,這都是最普通不過的一隻鎖。

佟娘子見女兒得救,婆婆受懲罰,認定楚靈均不是壞人,向他磕頭道:“公子,請將萱兒還給我這個沒用的娘。”說著,早哭得紅腫的眼中,又垂下淚來。

楚靈均將佟萱芝放下地來,輕輕拍了拍她已漸恢復血色的小臉,柔聲道:“去你娘那裡。哥哥在,沒人敢欺負你。”一時想到哥哥不在的時候,心中不禁又是犯難又是悲哀。

佟萱芝向楚靈均看了一眼,忽然揮動起小手小腳,向前跑去。佟娘子張開雙臂,跪行前來相迎。誰知,到得跟前,佟萱芝一矮身,竟是從她母親胳肢窩底下逃了過去。她母親先還只當她調皮,見她不再木頭似的,眸中的悽苦之色裡帶了一點欣慰,待到她看清佟萱芝跑向何處時,臉色一下煞白,急叫道:“萱兒!不能碰那些!”

佟娘子顧不得擅自離開靈前,必受婆婆責罰,即刻起身狂奔,虎撲般衝向佟萱芝,卻是為時已晚。佟萱芝早將一個紙花園扯得稀碎。

佟娘子氣得向佟萱芝伸手欲打,終究輕輕放下,抱住她哭道:“孩子啊,你要是瘋,我寧願你傻,寧願你好好睡著。你爹生前做夢都想有個院子,你,你要他死後都不能遂願嗎?”

楚靈均聽得難過,垂下眸光,忽聽一個稚嫩天真的語聲道:“娘,爹爹不喜歡蝴蝶,不喜歡。”楚靈均心中一凜,望向佟萱芝撕碎的紙屑,依稀看見似有蝴蝶的翅膀。這時候,佟萱芝已展開手中捏著的一張紙,楚靈均聽得“嘶嘶”幾聲,忙上前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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