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這場殺青宴比開機宴更熱鬧。
這一整個晚上，崔言都在笑靨如花地領著蘇雪音，與幾個投資商輪番敬酒。其中的幾位在開機宴上就見過，也有之前沒見過的，觥籌交錯之間，看向她的眼神裡，多多少少都有那麼幾分玩味。
這場面，蘇雪音很是熟悉，應對起來也很是從容，無論是敬酒還是答話都進退有度。按照經紀人蔡軒的說法，對在商場上浸淫多年的幾個老闆來說，你情我願的買賣才是正常的邏輯，畢竟，誰都不喜歡給自已找麻煩——當然，那些有權有勢，有把握能玩兒的肆無忌憚的大佬們除外。
順順當當敬完了一輪酒，蘇雪音正要回座的時候，便見一位滿身奢牌珠光寶氣的男人款款走來，呼前擁後，張揚一路，將圓桌上一眾投資商老闆們襯托得格外低調。
康正暉，華康製藥集團老總的兒子，一個典型的富三代，普通人對這類人的不良揣測，都可以從他身上得到驗證。簡而概之，就是除了正經事兒，什麼都乾的紈絝。
其實蘇雪音與他並不相識，但礙於這位老闆的個人風格太明顯，只需要一面就能讓人印象深刻，再加上圈裡人對他的描繪，所以她幾乎一眼就認出了對方，並且準確回憶起了兩年前，她眼睜睜看著一個新人小演員被公司前輩灌多了酒，直接推進這人懷裡的場面……
那個新人後來如何，她也無從知曉，只知道那一次，如果不是蔡軒帶著她離開，她也很難全身而退。
蘇雪音暗暗側目，默默在人群之中，看著康正輝和一眾投資商們打了招呼後，就徑直走向了一旁黑著臉的導演顧颺，聲音朗朗：
“這可是我家表哥的新戲，我這當弟的，怎麼能不支援一下呢？”
（四）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康正輝和顧颺居然是一家人，這多多少少有些超乎了蘇雪音的認知，但也不過是一點認知罷了——五個多月的拍戲時間，她跟顧颺除了對戲的討論外，基本沒有一點私人交流。他在工作上是個瘋子，在私人生活上是不是跟他弟一個德性，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然而，雖無意偷聽，奈何這位康大少爺說話聲量中氣十足，哪怕隔了一個桌子，兩個人的對話還是落入了她的耳朵裡：
“我還以為你連過年都打算呆在山裡了。這拍戲，有什麼意思啊？”
“沒什麼意思，清淨。”
“切！這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山裡的狐狸成精，把你魂兒勾走了。你可看好吧，咱姑媽可就擔心這一手呢，這不趕緊使喚我來盯著你點兒嗎？”
“就你這樣兒，還盯別人呢？”
“得，我看你是部隊裡那些習氣改不了，回去我就如實報告，不過話說回來——”
康正輝這頭突然壓低了聲音，蘇雪音微微側目，頓時感覺到脊背有些發麻。
人的第六感總是這麼不講道理，因為這種被人打量審度的感覺著實不好，即便是背對著，也能揣度對方那眼神從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到大大方方肆無忌憚。肆無忌憚地度量她的腰臀線條與腿部比例，肆無忌憚地腦補甚至發情……
蘇雪音皺了皺眉頭，正要起身和崔言打聲招呼先行離開，就聽見身後康正輝嘖嘖兩聲，喟嘆道：“就說你這選女主角的眼光，合我口味。”
“是嗎？”
顧颺的聲音還是很沉，聽不出喜惡。
蘇雪音略略僵硬片刻，還是決定默默當個聾子，即便身後猥瑣的目光和露骨的話語，並沒有收斂的意思。
唐睿敬完一輪酒回來，順便給她送了一杯熱水，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很自然地坐下，與一旁的執行導演繼續聊了起來。
伸手感知著玻璃杯壁的溫度，蘇雪音卻沒有要喝的意思。儘管之前幾杯酒下肚，腸胃不舒服的感覺已經相當明顯，但任何酒局，都不隨便碰旁人遞來的任何飲品，這是她自已總結出來的經驗。
畢竟，她既當過喝水的人，也當過遞水的人。
而圈裡酒量驚人的男男女女多得是，最後不省人事的原因，往往都不是酒精含量過高。
蘇雪音輕喘一口氣，揉揉太陽穴，垂下眼瞼，看了眼自已手心的紋路，腦中忽然掠過一個想法——為什麼偏偏是今天呢？
偏偏是今天的威亞出了意外，偏偏是今天讓她死裡逃生，偏偏是在她當年鋼琴比賽影片曝出不久的日子……
對了，如果是孫芷的性格，在知道被人搶了角色還曝光了稅務問題後，第一時間就該下手報復，何必要等到她把戲都拍完了呢？可如果不是孫芷……
思路被一聲大嗓門兒截斷，只見執行導演端著杯酒，敬意十足地向她走來：
“雪音啊，王哥實在不敢來見你，大人有大量，我幹了。”言罷，一杯白酒下肚，老老實實站著等她發話。
蘇雪音面上端著溫和的笑意，心下冷然，如果真要道歉，今兒白天什麼時候都行，非要到殺青宴上，人多眼雜的時候，做出道歉的姿態卻沒有道歉的誠意。好像她不說幾句安慰的話，順便把責任往自已身上扛一扛，都是她蘇雪音不知禮教沒有容人之量。
崔言見狀，臉色也冷了兩分，“老王啊，你先坐下。雪音第一時間就跟我說了原委，壓根兒沒怪你的意思。但這事兒歸根結底還是你這頭沒管好，可別跟自已受了委屈似的，難道還讓雪音回敬你一杯不成？”
蘇雪音印象裡，崔言一向是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形象，可很顯然當一個人不需要圓滑的時候，說出來的話總是可以叫人啞口無言的。
回敬一杯不可能，蘇雪音既不想再裝柔弱大度，也懶得繼續陰陽怪氣。索性借驢下坡，表示自已身體不適，還是先回酒店房間休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