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電影《淇澳》殺青的那一天,發生了威亞鬆脫事件,可以定性為意外,也能定性成人為。

唐睿作為距離那場事故最近的人之一,回去就做了一場噩夢。

噩夢裡依然是劇本里的故事,李明遠失去了自已年少情深的妻子,心如死灰的顧非花,從絕壁一躍而下,與這塵世做出了最後的訣別……

人生如白駒過隙,轉眼間滄海桑田。

顧非花面朝忘情海,淡淡一笑,目光沉靜,似是空無一物,又似繁華看盡;縱身一躍,凌空而起,瀲瀲波光映照著如花容顏,他卻驟然感受到那一瞬的心臟停止了跳動,靈魂彷彿也在那一刻脫離了身體……

然而,耳畔獵獵的風聲告訴他,夢醒時分,昔年繁華已盡,愛恨情仇,不過光陰一瞬,那個在冰冷的江水裡感受那刺骨的寒冷與窒息的痛苦的人,並不是他。

男人有時候很卑劣。這一點,作為男人的唐睿,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

這個世界上的作者,總是用傷害一個女人的方式去懲罰一個男人,好像失去摯愛便是對這個男人最好的懲罰。然,功名利祿在上,這樣的懲罰既傷害不了一個心如鐵石汲汲營營的男人,也影響不了一個心懷天下斷情棄愛的男人,最後所剩的,也不過是那一點遺憾罷了。

唐睿抬頭,望著眼前少年眉眼間笑意盈盈,漸漸消散——

彷彿戛然而止的夢境,似乎無比漫長,卻也格外短暫……

夢裡不知誰是客……

“今天的事情,真不打算追究?”

“沒什麼可追究的,如果真的要追究——”

蘇雪音笑著看他,其意不言而喻——她在懷疑孫芷。

孫芷,這個名字在他心裡銘記了很多年。剛認識她的時候,他剛出道一年,兩人的相遇在於剛好在一個宮廷劇劇組裡拍戲的契機。彼時她的角色是貴妃身邊的小宮女,一整天下來只得兩句臺詞,和行禮與低頭傾聽兩個動作。因著貴妃是劇中的重要角色,故而她作為背景板,雖然不重要,但每次只要有貴妃的戲,她也總要出現。——這也就應了經紀人所謂的“戲份挺多。”

相比起她,唐睿更不容易,作為皇帝身邊的帶刀侍衛之一,還要兼任男主角的動作戲替身。旁人大概很難想象,他這麼一個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少爺,是憑著怎樣的毅力在烈日下被人又打又踹,還毫無怨言的……

記得殺青領錢那天,他頂著一身廉價的戲服造型,找她幫忙拍照,說是要發給自已父母看看,炫耀一下自已掙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就算他們再反對,他也要堅持下去。

她眨了眨眼睛,笑著將相機舉高,一張自拍裡,他灰頭土臉她素面朝天,笑得既滿足又自得——那就是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他記憶裡的她的模樣。

哪怕後來她變得越來越精緻,哪怕後來再也看不到她那樣的笑容。

他終究不得不承認,蘇雪音的懷疑是有道理的。

殺青宴上,顧颺顯然看出了他的顧慮,

大約他的堅持在後來真的起了作用,他的父母不再在明面上反對,有時甚至在暗處給他幫忙——於是也便有了從龍套演員到影帝的一段勵志傳奇。

大約是人生戲路比大多數人都順利,年少成名,唐睿剛直的脾性依舊,對許多看不過眼的事情,做不到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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