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貴妃鴛華
延陵域獨自朝謝府走去。
謝憑生是他舅舅，時任鴻臚寺少卿，當今大盛國泰民安，邊境祥和，各邦來使頻繁，謝憑生也算不得閒。
加之延陵域的處境特殊，便很少與舅舅來往，以免帶去牽連。
每年元日傍晚，延陵域都會應邀去謝府做客，一家人總是對他關懷備至。
謝府在外城，離天街盡頭的域王府不算遠，拐進一條冷寂的巷子，古樸的大門前站著三個人，縱使黑糊不清，也能猜到翹首以盼許久了。
延陵域揚起笑臉，快步走近躬身問好：“抱歉我來晚了，舅舅、舅母、表妹，元日安康！”
謝憑生連忙扶起，“阿域元日快樂，來得不晚，快隨我們進府！”
“阿域”，只有舅舅和舅母會這樣叫他。
謝芸葭抬頭望了眼天色，紅日西沉，晚霞被黑暗吞噬殆盡，險些看不清人了。
她好奇問道：“表哥，你白天都幹什麼去了，為何這麼晚才來？”
延陵域正想解釋，舅母周湘斕突然上前點了點女兒的額頭，半提醒半調侃道：“你表哥這麼大人了，不能邀位女子同遊泛舟嗎？”
謝芸葭一點就通，誇張驚歎起來，“哥，湘斕姑娘說的是真的嗎？”
延陵域哪能聽不懂，這是母女倆唱雙簧呢。
他也不想辜負兩人殷切的目光，可惜事實並非如此，“沒有的事，我給你們挑了一些禮物，馬車隨後就到。”
謝芸葭有時調皮，不會稱呼周湘斕為“母親”，可能是“謝夫人”、“湘斕姑娘”、“親孃”等等。
因著家風極為和睦，周斕湘也不在意，唯一的女兒，便也縱著些。
謝府沒有妾室，只育一女。
此等現狀的背後，是一段慘痛的過往。
延陵域的母妃謝鴛華比謝憑生小一歲，兩人出生在京城，父親一輩子都是一名七品官。
官階雖小，好在清閒，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過得順風順水，變故發生在謝鴛華十九歲那年。
先皇昭平三十年春，謝憑生新科進士及第，隨即赴任鴻臚寺主簿一職。
上任不久，外邦使者來貢，先皇命當時的太子延陵邦與鴻臚寺一同負責接待。
謝鴛華從小與兄長感情深厚，謝憑生入仕後常常忙碌，極少待在家中，外邦來使期間更是如此。
一日，她興起到鴻臚寺官衙外等兄長散值，天色漸暗卻始終不見人影，只等來一位硃紅蟒袍的年輕男子。
男子生得極好，走起路來風度翩翩，府門下有一級淌水的臺階，他經過時猝不及防地滑倒，謝鴛華見狀輕笑，又急忙遣人過去將他扶起。
男子誠懇道謝，自報名諱延陵邦。
謝鴛華很快想起他是當今太子，轉身不欲與他交談。
延陵邦卻對這位風華無雙的女子一見傾心，他並不想就此錯過良緣，便謊稱崴了腳，一時難以成行，隨行侍衛不知去向，順勢央求謝鴛華在此陪他解悶。
謝鴛華想到自已也要等兄長，且不好違抗太子殿下的旨意，只得答應。
延陵邦博古通今，不僅知曉異域奇聞，連她擅長的箜篌和洞簫也多有了解，兩人相談甚歡，直至謝憑生散值仍意猶未盡。
第二日乃至第十日，皆是如此。
一次回府路上，謝憑生委婉提醒妹妹：“太子將來要繼承大統，你與他不相配，且你的性子文靜溫和，不適應後宮爭鬥，我和父母只願你一生無憂，許個後院只你一人的尋常人家便好。”
謝鴛華緩緩點頭，一語未發。
此後，她沒有再去鴻臚寺官衙。
外邦來使的接待事宜很快結束，沒過幾日，宮裡傳來先皇病重的訊息，延陵邦日日侍疾，先皇很快好轉。
經此一事，先皇下旨為此前一心國事的延陵邦選妃。
謝鴛華聞言神傷不已，整日閉門不出。
兩月後的一日，院牆外狗吠聲不止，撿紙鳶的謝鴛華走近探看，一個身影突然從天而降，延陵邦紅著眼站在她身旁。
“阿鴛，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你只管點頭，其他的我來想辦法！”
許是他眼裡的淚花太過誠摯，許是兩人初見便生了情意，謝鴛華思慮良久，最終還是點了頭。
可惜天不遂人願，七品小官的家世自然是不夠看的，宮裡合意的太子妃人選是太子太傅之女沈嬌嵐。
沈嬌嵐是名副其實的高門貴女，琴棋書畫無不擅長，且因著父親的關係，時常出入皇宮，她自稱愛慕延陵邦許久，已經拖成了二十三歲的老姑娘。
延陵邦誓死不從，聲稱只娶謝鴛華一人為妻。
先皇后召謝鴛華入宮，稱女子容貌過人看似很好，實則除了魅惑君主並無他用，無才無勢之人終究會遭到厭棄，她將來容顏老去，將再無倚仗……
明嘲暗諷的話聽了許多，謝鴛華一直咬牙挺著，她記得延陵邦跟她說：相信他、他會想辦法、他無所不能。
最後，鳳袍婦人一句：“不要讓你父親和哥哥難做。”謝鴛華哭著出了宮。
回到家裡，所有人都在，她驚訝地問：“父親，哥哥，你們今日為何沒去官署上值？”
兩人皆是沉默，謝鴛華恍然明白，自已還是連累了他們。
延陵邦再來找她的時候，英俊的面龐上籠罩著陰翳，鬍子也冒出了青茬兒，他被禁足一月，今日剛放出來。
他磨蹭猶豫許久，頹然道：“父皇這一月頻繁召二弟進宮……”
慧心巧思的謝鴛華沒有讓他說出後半句，她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我願意做你的側妃。”
延陵邦搖頭，“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謝鴛華及時打斷他，沒有讓他耗神去編後面那些騙她的話。
他生來就身不由已，他已經努力了很久，他們都不只是自已。
她強顏歡笑地撒嬌：“做側妃就很好呀，我本就不擅長打理家宅，更遑論偌大的後宮，你想累死我嗎？而且，若是出了亂子，我定會整日內疚，不得安眠，你就當心疼心疼我吧。”
兩人相擁，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