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俺那個英語老師多麼棒呀，他怎麼教的來著？
哦，不記得了，只記得他好像永遠不知疲倦，永遠在微笑，嗓音永遠那麼好聽！
哦，還記得，一個冬日的下午，他坐在講桌前，和學生一起玩單詞接龍的遊戲，記得那西斜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他幸福地微笑著，好像他覺得這工作特別有趣；
還有，從第一天起，他一上課就哇啦哇啦地先講一陣英語，都聽不懂啊，女生偷偷地在背後喊他“烏鴉”……
“你看這個楊丹麗，本來成績很好的，”何校長說，“你要立即、馬上、改進教學方法……”
“是是……”
蘇宛如以為訓完了，轉身想走，何校長忽然想起來，又問：
“小六的分兒呢？怎麼沒小六的分數？”
“小六？您不是叫他們旁聽麼？還要考？”
何校長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
“哦，校長，我沒叫他們旁聽，我單獨教的——”
“那你怎麼不考考？”
“校長，我教的唱歌、日常口語什麼的，孩子們學得開心，對英語有興趣不就行了麼，為什麼還要考試？”
“你！”何校長生氣地射她一眼，“教學，哪有不考試的？你不考試怎麼知道學生學得怎麼樣，掌握了沒有？你說你都是教的什麼？”
蘇宛如無語。
她在班上教了很多英語歌，很多日常英語口語，孩子們挺喜歡的。
有一次她發現一個小孩上課偷偷玩手機，要給他沒收，那小孩卻說：
“老師我喜歡你教的的英語歌兒，我錄下來給我爸爸聽。”——我怎麼從來沒想起來錄呢？
你上課還教學生唱歌麼？那是幼兒園的事！你得教學生學知識！做題！考試！
離開校長室，蘇宛如默默地回到高二辦公室（前面說過，不知怎麼她當初被安排到了高二辦公室）。
她的桌子挨著高二英語教研組組長金文峰和美女姜開妍。
這金老師和蘇宛如是中學校友，論起來，兩人還是同一個英語老師，怪不得他英語發音也那麼漂亮；不清楚他中學畢業後上了個什麼學校，也不清楚他都是在哪兒做過什麼工作，反正，據說，他在北京待了幾年，回來後租了間門頭房幹英語培訓……
他這生意，暑假裡倒極紅火，可惜平常工作日，一個大老爺兒們守著個偌大的空教室實在難受，於是幹了沒幾年兒就關門找學校應聘了……
他和姜開妍教高二，兩人對桌，奇怪，兩人共用一個備課本，共用一個教案。
哦，好像是為了省事省時間——金老師成天忙著學習，姜開妍成天伏案打瞌睡。
這姜開妍，是個真美女，長得頗像林心如，去年某師範學院畢業，今年暑假裡考在編老師，市裡要20個，她偏偏考了第21名……只比人家第20名差分啊！
這姑娘從那以後，丟了魂兒似的，每天從早到晚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光趴桌上睡。有時候，整個辦公室靜悄悄，她會忽然從睡夢中蹦起來，大叫：“啊，補錄！”
所以，讓她醒來也容易——你只要對著她耳朵輕輕說：
“補錄姜開妍！”她立馬跳起來，大叫“歐耶!”整個人通了電似的被啟用！
……
“金老師，咱們聽課好不好？”蘇宛如積極倡議，“我得好好向你們學習……先聽金老師的課，行不？然後，妍妍，聽你的？”
姜開妍從夢中醒來似的，“啊”地一聲大叫——“不行不行，別別，別聽我的！”
蘇宛如說：
“我今天挨訓了，何校長叫我努力提高教學水平——可我實在不知道……我得向你們學習，大成中學名師……”
“別別！誰是名師！我可不是名師！”姜開妍緊張地大聲說，“樓上的那個‘美女’，他才是名師！蘇老師你聽他的課去……”
樓上帶高三英語的賀飛揚，綽號“美女”，帶引號，大概是暑假裡留下來的唯一的名師。據說，他有一大堆證書——全國特級英語教師，全國優秀班主任，全國什麼什麼的，多著哩。
金老師摘下眼鏡，一邊慢慢悠悠地擦鏡片，一邊淡定地說：
“從我開始？好吧……鵝，我現在講的這個單元，少兒不宜，你們非要聽，請便……”
“呵呵開玩笑吧……”蘇宛如沒當回事，組長同意叫她聽課，她挺高興！
誰知，金老師講英語，一句英語也不說，甚至一句普通話也不說！就那麼站在講臺下面，自始至終用金河方言講英語……
先領著念單詞三遍，然後解釋課文，一篇說明文。
逐字逐句地翻譯，念一句翻譯一句，不看學生也不問學生，沒有任何提問的環節……
學生懂了麼？誰知道。學生有問題麼？誰知道。
反正，自始至終，學生都低著頭，沒有一個吱聲的……
有的人是溫柔的水，有的人是熱烈的火；有的人是歡快的小溪，有的人是奔騰的江河；有的人是黑夜裡的一盞燈，有的人是冬天裡的爐火……但是面前這個金文峰，給人的感覺是一塊會發聲的大理石塑像，巍然不動，冰冷冰冷……
45分鐘下來，蘇宛如深感迷惑。
記得馮校長曾經對她說過，一中過去有個來自金河師大的教授（據說，幾十年前，大學教授跑到小地方教中學的多著呢），這位大教授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看一個老師如何上講臺，就能看出他教學水平水平如何……
為什麼？沒有熱情不當老師。
自己沒有一點熱情，怎能激起學生的興趣之火？
可這個金文峰老師不是教研組長麼？
納悶。
不過，人家課堂紀律真夠好——金文峰這個大理石塑像，就是傳說中的泰山石敢當——
小妖們，你們誰敢大呼小叫？！——都給我閉嘴！！
出來教室，回到辦公室，個個默默不語。
金文峰淡淡地說：
“你倆覺得怎麼樣啊，請坦率地說哈，知無不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