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清晨,帶著些微料峭的風細細淺吹,風裡行走的人,遠看飄飄渺渺似被風趕著的薄雲。

在三五侍從簇擁下,李顏玉默淚緩行,沿途值守的宮人見了,皆不約而同停下手裡的什物,垂首耐心等候。

再不長眼的宮人心裡都有數,皇女孫不受寵,無論在太子那兒還是天子那兒,以往依靠太子妃過的好日子,只怕以後難了。

冷冷春陽,一行人的身影淒涼又蕭索,待人走遠,宮人們才拿起活兒。

昨夜東宮突發大變,靈堂靈柩雖佈置妥當,可還有很多細活得幹,比如懸掛闔宮的喪幡素花、驅趕嘰嘰喳喳鬧騰的春鳥,清掃明兒大臣跪拜的場所。

婁月救駕而亡,聖上下旨高規格辦喪禮,容不得半點錯漏。

一小宮人手裡捏著長杆,探頭往李顏玉去的方向望,喃喃低語:“皇女孫沒了娘,以後可怎麼辦呢?”

“她再沒娘,也不愁吃喝不愁沒人伺候,”另一個年齡稍長的侍女接過話:“倒是我們,以後看誰的臉色求活你可清楚?”說著,下頜朝西北方位一伸。

那個方向正是太子側妃劉氏的宜恩宮,小宮人脖子瑟縮,鵪鶉一樣點頭,啞了幾息又忍不住開腔:“棗紅姐姐,皇女孫是不是也要看宜恩宮的臉色?”

話剛出口腦袋便受痛,叫棗紅的宮人揉揉手,悄聲訓道:“看把你操心的,主子有主子的難,奴才有奴才的苦,各自渡劫罷了,我要去北苑了,你一個人可專心把舌頭鎖住,小心管事姑姑賞你嘴巴子。”

小宮人忙閉上嘴,不再多話。

小小的身量抄根竹竿去叉枝頭的雀兒,暗想皇女孫總不會也來戳鳥雀,更不會遭姑姑的嘴巴子。

兩相比較,還是她的劫更費命,手下遂加重氣力,驅飛兩隻大鳥不算,又將枝丫間的鳥窩一併搗碎,淅淅瀝瀝落地腥黃,心裡才舒坦些許。

這邊,已能遠遠瞥見嘉德殿一角宮簷,太陽斜斜掛在綠樹黃瓦後,紅紅的一抹圓,像拍在幕布上的死人血。

越靠近大殿,宮人侍衛越多,不少人溜眼偷看皇女孫,一個個哀慼著面目,眼底卻潛藏幾分不察的木然。

這宮裡,死的人多了,管他皇家貴族還是宮人良使,管他風光大葬還是亂葬崗,人死如燈滅。

哀榮備盛又如何,純然做給活人看的,不肖一個春秋,轉眼就有新人做舊事,舊人便掛在牆上吃香灰。

李顏玉紅腫著眼,在秋嬤嬤攙扶下往前,再穿越北苑拐過迴廊就是嘉德殿正門,快了。

腳剛踏入園圃,踩在青石板生嫩的草芽上,樹隴花叢裡頭突然傳出一聲悶響,接連起數下掌摑脆聲。

“姑姑,我冤枉我冤枉。”

“呸,你冤枉?我還冤枉呢?給我接著打!”

又是一連迭響亮的耳光。

許是樹木蔥蘢遮擋住身影,那幾人不知皇女孫在附近,說起話也毫無顧忌。

李顏玉停住腳步,略使眼色,秋嬤嬤便明白了,側頭示意眾人噤聲。

“也是你命不好,眼下太子妃沒了,你衝撞誰都好過沖撞側妃娘娘的人吶。”

“姑姑,是娘娘宮裡的黛淺先推我,結果她自已亂了方寸,失腳跌入湖中。”

管事姑姑冷哼道:“所以說你命不好,黛淺手上端的是娘娘送與太子妃的冥器,東西既碎,你便代替了吧。”

“不!姑姑,我真的冤枉……”

短短几句話,李顏玉聽明白七分,母妃不在,沒了牽制劉氏自然冒頭。

她一兒一女皆在母妃膝下長大,常年被壓一頭,如今終於熬得雲開見月明。

可憑什麼,作為嫡皇女孫,崛起的不能是她呢?

秋嬤嬤掐指眯眼,帶著重重愁緒耳語:“今兒天還沒亮,那位便哭著去求殿下,也不知說了什麼,太子命她操持喪儀,還同意把兩位小殿下送去宜恩宮撫育。”

李顏玉淡淡問:“景兒他們已去祭奠母妃?”

秋嬤嬤嘆口氣:“去了,在靈前哭的死去活來,等我趕著送他們最愛的甜湯去時,已經被宜恩宮的人抱回,也不知兩位殿下可還住的慣?”

“住不慣住得慣,以後都回不來了。”李顏玉嘴上說著話,耳朵留意遠處的動靜,那方依舊脆響罵嚷不斷,可捱打宮人卻不服氣般生生硬挺著。

“雖然回不來,但往日的情份終歸在。”秋嬤嬤折聲安慰一句,內裡落寞下去。

“但願吧,不說他們了,走,去瞧瞧誰那麼有氣性。”李顏玉抬步,一行人也隨之緩動,向花圃深處靠近。

“越賤的骨頭越硬!我今兒非扒你的皮,看看到底長的肉體凡胎還是鐵骨銅筋!”

管事嬤嬤頭回遇見如此不服教的丫頭,氣得夠嗆,垂頭四下尋找,“嘿”地一聲暗笑,彎腰撿塊巴掌大的石頭,順勢掂了掂重量:“棗紅,形勢比人強,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千萬莫怪姑姑我。”

棗紅被四個宮人壓住手腳,動彈不得,雙頰佈滿紅紫的淤青血痕,滿滿當當的痛。

她一雙昏昏暗暗的眸子死盯住那塊亂晃的石頭,禁不住渾身顫抖。

再有骨氣的人,面臨死亡都會有或多或少的恐懼,棗紅怕了,她怕死。

本來再等兩年,她能出宮過屬於自已的小日子,她已攢夠銀錢,計劃回老家鄉下置辦套小屋,養兩條看門細狗。

屋前有樹屋後有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不嫁人,前半輩子伺候夠人了,棗紅感到厭煩,她想只要不嫁人,就不用再伺候別人。

等老了,活不動了,門前的樹門後的水,甚至屋裡的梁,就是她的歸宿。

棗紅早早規劃好自已的結局,雖然都是要死的,可不是現在。

她還沒好好活一回,還沒好好體味不用伺候人的自在,她要死在家鄉的溪水裡、房前的大樹下,她要憑心意赴死,而不是在這座四四方方的繁華宮城,做個冤死鬼。

一生的夙願幻化成泡影,棗紅幾乎要瘋。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她奮力掙脫出左臂,兩排牙齒一開,惡狠狠咬住右側禁錮她的宮人。

她的牙齒聚了渾身力氣,一口下去哀嚎立起,鮮血橫流,其餘宮人見她發狂,一時間嚇了個痴呆,個個張眉瞪眼凝在原地。

兩彈指間,管事嬤嬤回過味,火急火燎往後驚跳,邊跳邊罵:“臭雜碎咬人了!快!打死她!打死她!”

緊跟那嗓呼喝之後,響起秋嬤嬤的聲音:“皇女孫在此,你們眼睛都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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