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忙碌了很久,可天卻才剛剛擦黑。

宋凌雲自已一個人在房中發了好一會兒呆,覺得甚是煩悶,於是遣人給陳玄傳信,請他到長風酒樓一聚。

宋凌雲專門挑了個露天、可以吹風、俯視京城街景的靜謐位置。

望著逐漸點起的明燈,聽著下方街道行人往來的喧鬧,宋凌雲才漸漸平靜下來。

“快入冬了,風那麼涼,公主可得當心些。”

陳玄邊說邊走到宋凌雲對面坐下,攏了攏身上的墨藍色披風。

宋凌雲笑著敲了敲桌上的酒罈,“有熱酒。”

陳玄拿過酒罈倒了兩杯酒,給宋凌雲那杯,比他的少些。

宋凌雲笑道:“看不起誰呢,你說不定喝不過我。”

“我可不敢看不起公主。”陳玄回以一笑,“公主明日還要去見陛下,總不能昏昏沉沉地去。”

宋凌雲沒有作答,而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凌冽的酒劃過喉嚨,留下刀割一樣的感覺,她痛苦地皺起眉來。

“特地要了這家酒樓最烈的酒,沒想到這麼難喝。”

一陣冷風忽至,吹動了宋凌雲鬢邊的幾縷髮絲,青絲貼在了臉頰上,綿延出悠長的愁緒。

陳玄也喝了一口,確實是烈酒。

“公主有心事。”

是平靜卻又肯定的語氣。

“我能有什麼心事。”宋凌雲燦然一笑,“想喝酒了而已。”

不同的人在有心事時會做不同的事,好比陳玄,他有心事時就會把自已關在書房一直練字。

宋凌雲在去寧州前,遇到難過的事,要麼找人傾訴怒罵,要麼就躲在房中哭個夠,再等著宋廷佑去哄她。

心事心事,藏在心裡是事。宋凌雲去過寧州後便學會了把事情藏在心裡。

陳玄也不多問,只是淺笑道:“那就多謝公主請我喝酒了。”說完又替宋凌雲斟了半杯酒。

宋凌雲再次一飲而盡,面露沉凝道 :“若我言而無信該怎麼辦?”

“無信就無信吧,又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言出必行。”陳玄坦然道。

宋凌雲先是一滯,而後略帶打趣地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說大道理呢。”

陳玄也跟著笑:“大道理不是用來安慰人的。”

宋凌雲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又給自已斟滿酒再飲一杯。

幾杯酒下肚後竟有些燥熱,她解掉披風,起身站到一旁,一面看著遠方月色,一面藉著冷風讓自已涼快些。

陳玄怕宋凌雲著涼,拿了她的披風走到她身後小心地披在她肩上。

“我不冷。”宋凌雲說著又要將披風取下來。

陳玄忙伸手阻止,卻不小心碰上了宋凌雲剛好搭在肩上的手。

她的手很涼,陳玄卻像被燙了一樣立馬將手彈開。

“暮秋的風涼,公主要當心些。”

宋凌雲偏頭看陳玄,只見他目光注視著遠方,不敢看自已,一時間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這次宋凌雲沒有打趣陳玄,而是同他說起了在寧州時的見聞。

二人時而笑時而愁。

聊了半晌,宋凌雲突然提議道:“等到新政推行完,你向阿兄告假,我帶你和阿婼去一趟寧州,看看有別於中原大地的景象如何?”

“好啊。”陳玄欣然答應,轉過頭和宋凌雲對視上,“我會和陛下告一個長假。”

後來,宋凌雲才明白,原來這時陳玄就已經料到了自已的結局。

四目相對,宋凌雲看著陳玄的眼睛,覺得有些不一樣。

往日他的眼睛像一滴濃墨,怎麼都化不開、看不透。而今時卻像盛了漫天星河一樣璀璨。不知是不是自已因醉眼花了。

宋凌雲突然向陳玄靠近了些,陳玄雖然沒有躲避,但驚訝得瞳孔一震。

“你的眼睛,很好看。”

多年後陳玄回想起這一幕,心裡總會暖流四溢。二人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又像什麼都說了。

總會覺得那天溫柔的夜色裡融進了兩個溫柔的人。

-

次日早朝過後,宋廷佑派人宣宋凌雲進宮問話,欲將昨日在公主府發生的事情問清楚。

傳話的人去了一趟公主府,回宮卻和宋廷佑稟明:“長公主昨日醉酒跌進了池中,受了寒,眼下臥床不起。長公主讓奴婢代為轉告,說請陛下依法處置,長公主沒什麼要說的了。”

“怎麼病了,嚴不嚴重?”宋廷佑急道。

那太監回答:“稟陛下,郎中說要好生休養幾日。”

宋廷佑既憂心又疑惑,這病得也太突然了。

昨日收到宋凌雲的陳詞,她告訴宋廷佑有話想和他當面說,還說要把葉如霜和檀香也帶進宮去,怎麼現在又說她沒什麼話要說了?

宋廷佑雖不解,但他日理萬機,既然宋凌雲不想管,那就算了。

於是宋廷佑傳諭,將吳文進毆打妾室一案交由刑部處理。

吳廉昨日得知公主要插手此事,生怕陛下聽了公主的說辭會降下雷霆之怒。

於是吳廉做苦肉計,給吳文進上家法,又讓他在祠堂跪了一夜。今日的早朝,他也稱病未去。

得知公主生病,此事不再插手後,他才鬆了口氣,覺得真是老天開眼。

在他眼裡,這本就不是大事,偏偏那長公主愛管閒事,這不,遭報應了。

江明和蔣策那邊卻有種始料未及之感,他們雖要按兵不動,但也想好了為吳廉開脫的說辭,不過如此一來,也倒省事。

陳玄昨夜和宋凌雲喝酒時看出來了她有心事,今日一看,原來她口中的“言而無信”別有深意,但她究竟失信於何人,陳玄不得而知。

-

值房內來回不斷的踱步聲伴著屋外呼呼的風聲,攪擾得人不得安寧。

“你當時就不該信她的鬼話,勞心勞力的,最後什麼也不是。”

韓思行一面踱步一面替林楓打抱不平。

“她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公主,怎麼會真心想拉吳廉下水?又怎麼會動改法的心思?這不是平白給自已添堵嘛。”

幾日前林楓託韓思行幫忙蒐集吳廉借公斂財的罪證,以及在卷宗中找尋近年來發生的因律法不當而輕判罪人的案件。

韓思行覺得奇怪,再三追問下,林楓覺得他是自已最好的朋友,故而才將緣由道出。

韓思行先前就提醒林楓別被公主三言兩語哄騙,林楓執意要做,韓思行拗不過,這才幫忙。

二人幾日來除了忙公務,其餘時間都忙著翻閱、整理卷宗。

眼下倒好,那公主直接撂挑子不幹了,他們的努力也白費了。

林楓為宋凌雲辯解道:“公主不是那種人,可能是有什麼意外。”

韓思行停下腳步望著坐在書案邊的林楓,氣急反笑:“她都耍你了你還幫她說話,她一個公主能有什麼意外,無非是不想幹了。”

林楓隱隱覺得不對,師父曾說過宋凌雲是個言出必行的人,怎麼會招呼都不打就突然退卻?

“不行……”林楓自言自語。

“說什麼?”

林楓看向韓思行,堅定道:“我要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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