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圓圈
黎日在賭，賭李亦君會在那裡，雖然他幾乎可以確定，她就在那裡，但他不敢把還在尋找的黎月和舅舅叫過來，他怕自已的自以為是錯過了她，更害怕自已沒有詢問她的機會。
街道在黑暗裡後移，光亮沒有再增添一點一分。黎日幾乎看不清路，憑著感覺在往前走。
雖然過去了好久，但他對這裡還是有記憶的，畢竟，上次他找到她的時候，也是走的這條路。
好像是回想到了什麼，黎日沒心沒肺地笑了，記憶裡的那個女孩好像十分不滿，一直在敲著他回憶的門，不滿他現在的笑，和當年一模一樣。
路越來越泥濘，鋼筋水泥漸變成土牆瓦片，像時光留給城市的季節變化。黎日向黑暗中奔去，時間像在倒流，像走向自已的過去。
黑暗中有了光點，寬闊的湖，出現在街巷的盡頭，月光照耀湖面，波光粼粼，黑夜中的雲似流蘇般搖曳，月光給了它金色的羽衣。
月光下，那個女孩一襲白裙，一步一步地走著，時而眺望湖面，時而仰望月光。
雖然很不像她，但黎日確實找到李亦君了。
李亦君喝著他看不清名字的飲料，易拉罐被她隨意地丟在雜草堆裡。
黎日可以確定她現在的情緒是比較穩定的，不是縮在黎月懷裡的模樣，也不是想象中的崩潰和歇斯底里。現在的她很平靜，像她身邊的湖水，讓人察覺不到的憂鬱。
黎日緩緩靠近，他相信李亦君早就發現他了，但對方沒有跑也沒有走，就像在那裡等他一樣。
“易拉罐還是要丟到垃圾桶裡比較好。”黎日撿起易拉罐，但沒有找到垃圾桶，只好拿在手上。
“易拉罐就應該躺在野草堆裡，像城市立於山林。”李亦君靜靜地說，應該是在回應黎日，語氣平靜。
“今天是十五啊，怪不得月亮那般圓。”黎日抬頭望月，周圍連一個路燈都沒有，可這裡的夜是多麼明亮，李亦君穿的白裙在這月光下閃著微光。
“是啊，我都不知道。”依然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語，黎日不打算去理解她的邏輯，只是順著自已的心說話。
“哥，陪我在湖邊走走唄，正好有月光。”李亦君打破了寂靜，黎日點點頭。
李亦君緩緩繞著湖邊走，黎日走在她的側邊，他不用特地放慢腳步，李亦君比黎月要高一點，她走的時候時快時慢，快的時候黎日都有點跟不上。
“人在做單調重複又不勞累的事情時，是最適合想東想西的時候。”
李亦君衝他笑了笑，很好看，就是不像她自已。
“所以你來了這裡？”他小心翼翼地問，語氣溫和。
“噓！別問，別說話。”李亦君沒有回答，制止了他的話，表情嚴肅，但是眼角的弧度依然柔和，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笑他。
黎日選擇了沉默，心裡倒是輕鬆了，不用想著怎麼跟她說了，他想問的她自已會說出來。
在街巷看到李亦君的時候他就給舅舅和黎月發過資訊了。發完資訊，黎日就把手機靜音，他會把她安全地帶回去，在此之前，他想聽聽她的想法，他不差這點時間。
兩人憑藉著月光，繞著湖邊走，坑坑窪窪的泥濘總是能被李亦君躲開，她穿的白色平底鞋像有自已的想法一樣，有意思地晃著。可夜總是深了，黎日看不見。
“我到了這裡，沒有方向地跑，沒有目的地地逃，我到了這裡，只是到了這裡。”李亦君目視前方，邁開腿大步向前，又輕盈地轉了個圈，面對黎日，再次笑了笑。
“其實你們可以不用來找我，我只是想自已一個人待會，到時候我自已會回去的。不過，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就像以前一樣。”
“騙人！”
黎日忍不住開了口，他顧不得李亦君的要求了。
“你不只是想自已待會這麼簡單，你也不一定會回去。”黎日看著停下腳步的李亦君，對方正微笑著，像是等他說下去。
“你的情緒並沒有看上去穩定，如果你只是希望一個人出來走走，大可以和舅舅說一聲再走。再者，你不一定會回去，你應該……在湖水邊站了很久……”
黎日沒有再說下去，這樣就夠了，足夠說明她在說謊了。
李亦君的鞋子應該長時間泡在水裡過，不然走起路來，不會是那樣的聲音。
“真聰明，不愧是你。”李亦君抬頭望著月亮，伸出五指試圖擋住月光，月光卻從她的指縫裡溜走，映在她那如水流淌的眼睛上。
平時的李亦君要是怎麼說他，多半會被他當成是在調侃他，但今天黎日不能從中聽出別的味道，或者這話本身就沒有味道。
“所以呢？想知道原因嗎？”
“不，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從水裡出來的？”
“我只是站在湖岸，溼了腳，我從來沒有在水裡。”
黎日默默鬆了口氣，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再質疑什麼，只剩下相信。
他們兩個又回到了相遇的那個點，但兩人都沒有停下的想法，他們只是走了個圓圈。
“那時候進來的人是黎月，不是你，真好。我想象不到，如果當時是你在面前，我該怎麼辦？”
李亦君笑了笑，但沒有往下想。
“知道嗎？媽媽走之前給我留了封信，她連父親都沒有留信，只給我留了。”
本該是驕傲的話語，卻沾滿了離別的苦澀，連帶著她的笑也失了顏色。
“通篇她都在教我做人做事，不是在叮囑就是在道歉，可是，你知道她寫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
“是什麼？”
“忘了我吧。”
“……”
“她上一句還在說愛我，最後卻要我忘了她。”
李亦君一直平靜的語氣在這時，也變得哽咽。
黎日不知道這個沒有多少印象的舅媽是以什麼樣的心境寫下的這句話，壓制著自已對女兒的思念和愛，想讓她忘了自已，一句偉大何其單薄。
“好像真如了她的願，我或多或少開始忘記了，一開始是她的溫度，她的味道，後來是她的身影，她的聲音，最後連她的面孔也變得模糊。”
李亦君自顧自地說著，黎日捨不得打斷她，像是在聽一個故事，只不過這個故事不在書本，不在遠方，就在他的生活裡，在他的生命中。
“其實，我一離開黎月身邊就察覺到自已不對勁了，好像身邊的溫度瞬間冰冷，好像抱枕突然離手。”
“回到家後，就一味地感覺到空曠，好像內心的孤獨與空虛被現實的冷清放大無限倍，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所以我跑了，誰也沒告訴，我怕我一旦說了，就出不去了。到那時，我就真的在水裡了……”
黎日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感受過類似的情緒，但沒有李亦君那麼嚴重，他當然明白李亦君說的在水裡是什麼意思，以她當時的狀態，保不準會做出什麼事來。
“中間好多次，我都以為是媽媽來找我了，是媽媽想我了，但是，就算我幾近崩潰，我還是清醒地記得，媽媽她要我忘了她，所以，在湖邊的時候，我離開了那裡，沒有再往前走，畢竟她要我忘了她，我不能去找她。”
一聲嘆息，好似如釋重負，這個女孩又有了她原來的模樣，只不過，她不會再是從前的那個她了，正如她自已說的：
“我也算是從鬼門關上走了一趟。”
李亦君自嘲般笑著。
兩人再次回到了那個相遇的點，李亦君率先往街巷那頭走去。
“是時候跳出這個圓圈了！”
李亦君笑著，像天上的月光有了溫度，黎日緊隨其後，絮絮叨叨的聊著回到學校之後的事，李亦君只是聽著，不說話。
人生就是在一個又一個的圓裡繞圈，當你跳出眼下這個圓圈時，你也就開啟了下一段人生。
黎日有一段時間沒有看資訊了，他希望舅舅沒有那麼慌亂，黎月也不會亂跑。
舅舅在他的資訊發出後，很快就表示會在家裡等他們回來。但黎月沒有回資訊。
黎日想著這個傢伙應該光顧著找人了，沒有看手機，就給她打了個電話。
“黎月，亦君現在就在我身邊，你先回去吧，我先帶亦君回家。”
“她沒事吧？”黎月擔憂地問。
“沒事，現在估計還能後空翻呢。唉，別動手！唉，幹嘛！”
黎日被李亦君收拾了一頓，電話裡傳來了笑聲，黎月似乎被黎日逗笑了。
“啊！”
電話那頭突如其來的尖叫，讓兩人皺起了眉。
“黎月！黎月！你怎麼了！”
“嘟嘟嘟……”
電話那頭只剩下忙音，黎日趕忙再次撥打她的電話。
“您所撥打的使用者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