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解脫
宋三萬走神間，如鐵鉗般緊緊咬住王豪業的尖牙忽然鬆開了。
宋三萬來不及卸力，被晃了一下，身體向後跌去。
撲通——
沉悶的落地聲響起。
宋三萬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王豪業，他肩頭多了兩個幾乎對穿的血洞，身體如爛泥一般微微抽搐兩下，心道好慘。
清冷的木質香從身後飄來，一隻手輕柔地托住她的腰，將她平穩地放在地上。
宋三萬回頭看了一眼，如一湖淨水注視著她的眼睛，從遠處來到咫尺之間。
她心底莫名升起一股驕傲之情。
剛剛的預感分毫不差，她知道柳白玉一定會護她周全的。
“沒事吧？”
眼睛的主人開口，將宋三萬從胡思亂想中拉回現實。
宋三萬“啊”了一聲，下意識回覆：“沒事。”
柳白玉沒有聽她的話，而是握住她的雙手，翻開掌心。
方才宋三萬徒手掰住蜘蛛妖的利齒，手心已經被劃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柳白玉不禁皺眉。
宋三萬在這種時刻，不僅遲鈍，還嘴笨。
她看著柳白玉蹙起的眉心，卻當她是在心疼這些白白流出的血液，她抬起手，突兀又直白道：“柳總，您要喝嗎？”
柳白玉眉頭皺得更深，看著宋三萬的眼神變了變，但沒有說話。
宋三萬見她沒有反應，繼續推銷：“不然也是浪費了。”
柳白玉再也忍不了她，聲音滿是無奈：“我沒有這種愛好。”
“哦。”宋三萬遲鈍應了一聲，小心翼翼打量著柳白玉的神情。
她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討好別人當真是個有難度的技術活，宋三萬沮喪心道。
下一刻，柳白玉指尖白光閃過，覆上宋三萬手心的傷口。
暖流湧入血肉，皮開肉綻的傷口瞬間癒合如初。
宋三萬面露驚喜之色：“柳總，您的能力是療愈？”
對於妖物來說，不同的物種擅長的能力不盡相同。
比如蘇夭兒擅長控火、雲靄擅長控風、已經不在的霧河能力是療愈、白氏姐妹精通偽裝、眼前的蜘蛛妖可以製造幻象。
但柳白玉從未主動展現過她的能力。
聽到宋三萬這樣問，柳白玉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而是模糊不清道：“不全是。”
——不全是？
也就是說，她還會別的？
宋三萬疑惑時，柳白玉忽然邁步向蜘蛛妖走去。
聽到王豪業方才那番坦白後，蛛蛛恢復了短暫的理智，鬆開了口中脆弱的人類。
而此刻，她喉嚨深處發出陣陣“嗬嗬”的低吼聲，顯然即將再次陷入狂暴。
黑西裝道士們已經恢復神智，再次將蜘蛛妖團團圍住。
手中形態各異的武器充能，亮起不同色彩的光芒，他們正準備向蛛蛛發動潮水般的攻擊時，柳白玉輕飄飄抬手一揮——
蓄勢待發的鐳射束化作光點消散了，眼見就要出膛的能量炮啞了火，一瞬間，所有武器都偃旗息鼓，黯淡下來。
“誰！？”
黑西裝道士們憤然環顧，想找出阻擾他們制服蜘蛛妖的始作俑者。
眨眼間，無人看到柳白玉是如何穿過人群，站到了蜘蛛妖身邊。
“柳……柳前輩？”
有個黑西裝道士認出了柳白玉的身份，愕然開口詢問。
其他人聽到柳前輩這幾個字，紛紛放下手中的武器，像群鵪鶉般收斂了氣焰，嘰嘰喳喳低聲交流著。
柳白玉無視一旁的黑西裝道士們，沉斂的目光注視著蜘蛛妖。
蜘蛛妖意識混沌地衝柳白玉嘶吼一聲。
剛發出半個音，便被柳白玉在喉嚨處輕輕一點，噤了聲。
柳白玉神情淡淡，眼神無波，彷彿剛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將食指豎在嘴前，低聲道：“噓，你太吵了。”
像是在與頑皮的小貓小狗講話。
宋三萬目睹柳白玉的一系列動作，看愣了。
這妖，究竟是怎麼做到舉手投足，從頭髮絲到腳後跟都散發著令人無法抵抗的魅力的？
美麗又強大，神秘且淡漠。
這樣的柳白玉，其他人卻都能看得到。
宋三萬心底忽然升起一絲邪念。
她想要獨佔這份美麗，像珍藏一個稀世珍寶般，把她藏起來，不許旁人染指。
這樣想著，宋三萬帶著敵意看向柳白玉身邊的黑西裝道士們。
她不敢明言，卻想用氣勢嚇退這些臆想中的競爭對手。
然而，看清眾人的神情後，腦中的邪念便自行消散了。
宋三萬險些失笑。
鵪鶉般的道士們哪裡敢像她那般直愣愣地盯著柳白玉看，他們紛紛垂眸側目，偶爾有大著膽子瞟一眼柳白玉的，也是滿目畏懼。
如此看來，她還是無甚競爭對手的。
發現這個事實後，宋三萬心底卻又升起幾分不滿。
靈監局這些人，當真沒品！面對如此有魅力的柳白玉，卻絲毫不懂得欣賞。
柳白玉就好像是她心底的寶藏，一面只想好好珍藏，生怕別人搶奪了去，另一面卻又恨不得昭告於天下，讓所有人都為之傾倒。
蜘蛛妖被柳白玉點化後，眸子徹底恢復清明。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柳白玉罕見耐心問道。
蛛蛛道行不夠，雖然修為強勁，但心智卻一直如同三歲幼童般。
此刻，她卻忽然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王豪業，我的朋友，爸爸，你要開心。”
聲音比之前成熟了許多，音色明亮清脆，若是化作人形，必定是個嬌俏的少女。
接下來的話，卻充滿灰暗：“但是我累了，不能再陪你了，所以，你要開心。”
說完，巨型蜘蛛跪倒在柳白玉面前，俯身垂首，彷彿在膜拜一尊神明。
“蛛蛛……”
人類只有在失去時，才會分外珍惜。
王豪業身受重傷、失血過多，無力起身，只能躺在地上，口中喃喃道：
“對不起，對不起……”
可惜，蛛蛛再也聽不到了。
柳白玉抬手撫上蛛蛛的顱頂，一抹白光閃過，沒入其中。
頃刻間，蜘蛛巨大的身體失去生息。
它死了。
柳白玉仍然神情淡淡，彷彿只是伸手撫掉了空中的一粒塵埃。
宋三萬的視線凝在蛛蛛的屍體上，但是沒有持續很久。因為那座龐大如小山的身體，幾個呼吸間便化作光點，消散於世間。
她盯著空氣愣神。
柳白玉不知何時回到宋三萬身邊，看到她空白的表情後，擔心自已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她聲音放溫柔幾分，關心道：“沒事吧？”
宋三萬被這個聲音喚回神智，她沉默地搖搖頭，卻還在想著蛛蛛的事。
柳白玉此舉，她並非無法接受，相反，她十分贊成且由衷佩服。
蛛蛛活著時，擺脫不了靈監局詛咒般的黑匣和對王豪業的執念，既然如此，只有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
而且，柳白玉將屍體徹底銷燬，杜絕了靈監局從她體內抽取殘餘妖力的可能性。
可謂是最好的結局。
令宋三萬久久無法釋懷的，是蛛蛛最後的話。
她這一輩子，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才補全心智，完整地說出了兩句話。
這兩句話，都是對王豪業說的。
一句是“你要開心”。
另一句還是“你要開心”。
宋三萬不懂蛛蛛的執念，之前她活得懵懵懂懂，憑著一股倔勁兒無怨無悔地對王豪業好。
最後她清醒了，卻還是不曾後悔。
“妖的一輩子很長，若是能真心對一個人，說明那人真的很重要。”
柳白玉的聲音傳入宋三萬耳朵。
她彷彿能看透宋三萬心中所想一般，低聲緩緩道：“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徹底理解別人的想法，但既然她那麼做了，就一定有自已的理由。”
清冷的聲音染著幾分溫柔，彷彿有攝人心魄的魔力。
宋三萬呆呆地看著柳白玉，腦中只剩一個想法——
柳白玉這一輩子，也會如蛛蛛一般，真心對待一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