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堂中這一番對話,讓裴烈終於漸漸醒悟過來。
原來女皇雲綰這種種作態,居然並不是針對自已,而是衝著商嵐而去。
她早就想趕商嵐出紅月城,只是一直礙於玄離仙子,沒有機會去做。而這回裴烈被牽扯進流民營血案,卻終於被她抓住了機會。
對雲綰來說,流民營死了三十萬人,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那些人本來就不配進紅月城,是生是死,如螻蟻一般,根本毫無關係。
她身為雲州之主,要考慮的是雲州的全域性。
這些年來,長生界幾大組織異動隱隱,眼看是山雨欲來,風波欲起,自太古之戰後,明面上太平許久,但越是如此,即將而來的風暴就越是猛烈。
上一次太古之戰,雲家被捲入其中,代價極其慘重。
這一次,絕不可再捲入其中。
紅月城地理位置天下唯一,一旦爆發戰爭,絕對首當其衝。
因此紅月城向來不允許四大組織任何直屬人員進駐,就是防止這種情況。
商嵐,是唯一的例外。
只因為商嵐和玄離仙子的關係非比尋常,因此當初破例留她在此,商嵐也答應深居簡出不問天魔議會之事。
但這些日子,裴烈的事情頻發,卻讓內務府心生警惕。
裴烈雖然是一介凡人,但這些天在他身上發生的詭異之事太多,許多事情連修道者都無法解釋,甚至他已經牽扯到太古妖盟等幾大組織,這蘊含的危險,誰都無法預料。
因此雲綰仔細考慮,早已決定了要找機會解決此事。
恰好,流民營事件爆發。
雲綰當機立斷,藉此發難!
而對商嵐來說,這一切也是水到渠成。
六個月之後,離情印一旦完成,她就會迴天魔界,紅月城這邊,將會抹去一切痕跡。這二十年發生的事情,在她漫長的修道生涯中,只會化為一粒微不可見的塵埃,深深埋於心底。
這,是上位者之間的對弈和佈局。
凡人無從知曉,更無從參與,甚至連棋子都算不上。
包括裴烈,就像那流民營死去的數十萬人一樣,如螻蟻一般悄然消失。
……
這些上層博弈,裴烈並不知曉。
他只在意一件事情。
那就是六個月之後,他將會被趕出紅月城!
這十幾年來,最大的願望就是在紅月城居住,眼看已經願望達成,甚至還有了房子娶了妻子……
沒想到,卻最終只是鏡花水月,空歡喜一場。
六個月之後,離開紅月城,他又能去哪裡?
那自已的新婚妻子呢?
自結婚後連面都沒有見過,她會在哪裡?
裴烈即使心性再堅毅,此時也是茫然一片。
……
就在他萬般迷惘之際,卻聽堂上女皇雲綰說道:
“行了,既然此事議定,就照此來辦!”
“紅月城即刻起驅逐太古妖盟代理機構四海幫全員,內務府留意明長青蹤跡,一旦有了訊息即刻上報不可擅自做主!”
“流民營那邊,往後由大悲寺下屬代理機構【一心堂】管理,衛戍部隊監督善後。”
“雲霜,恭送商嵐裁判長回府!”
“裴烈暫且留下,我有話問他。稍候我會送他回落霞湖。”
雲霜凜然應是,隨後到商嵐面前做出恭請之勢。
“商嵐裁判長,請!”
商嵐站起身,和裴烈對視了一眼。
兩人眼中都蘊藏著深深的迷亂和難以言喻的絲絲牽連。
商嵐猛地轉過頭,往外走去。
她絕不擔心雲綰會出爾反爾殺了裴烈。
雲家的人,從來都不是目光短淺之輩。
何況,裴烈之死,是早已註定。
她只是捨不得他這麼早就死去。
……
隨著商嵐離開,玄離仙子的影子也隨即回到《萬古流雲圖》中。
雲綰揮手讓堂中內務府眾人離開,隨後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著裴烈。
裴烈此時充滿迷惘,只是靜靜站著,心中五味雜陳,酸楚之極。
他自四歲起成為戰爭遺孤,從此流浪江湖十五年之久,又常年身受煉骨決之痛,論心性之堅韌天下無人能比,但他卻偏偏是極為重情重義之人,一旦託付,連命都可以不要!
十幾年來,他所擁有的東西屈指可數。
傻爺爺、小黑,以及可稱之為朋友的李大牛。
他拼盡全力要維護這些他認為最珍貴的東西。
後來,他忽然擁有了所有他夢寐以求的一切……紅月城的身份,美好的房子,一份穩定的職業,以及從未見過的妻子……
若他從未擁有過,就不會如此的失落。
但真正最讓他心中無法接受的,是商嵐。
他和商嵐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總共也沒見過兩次面,但卻莫名其妙心中極其信任她,那種深深的濡沐,對他這個流浪許久無比警惕的人完全無法解釋。
他深信商嵐絕不會害他。
但沒想到的是,親口拋棄他的,卻正是商嵐。
商嵐方才沒有這麼說,但他卻明明聽出了這個意思。
親手給予你,再親手毀掉它。
裴烈忽然覺得,心裡最深處,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開始慢慢斷開。
斷開之時,那種痛,無法言表。
這種痛楚卻絕非煉骨決那種。
而是一種好似活生生將靈魂扯碎的痛。
但與此同時,他額頭深處,沉睡已久的命魂卻隨之微微一動。
……
天幽閣。
剛剛從內務府回來的商嵐忽地臉色大變!
她捂著心口,忽地就流下眼淚來。
方才那一剎那,她察覺到體內和裴烈深深聯絡著的離情印,忽然正在一點一點的斷開。
她的左瞳深處,黑衣商嵐正在盤膝閉目打坐,她的身體周圍,佈滿了濃郁的氤氳紅霧。
隨著離情印慢慢斷開,失去聯絡的先天之情正在漸漸浸潤著天魔瞳,天魔瞳開始瘋狂的煉化融合。
甚至商嵐都覺得自已數百年來停滯已久的境界竟然也開始瘋狂突破!
商嵐流著眼淚,仰天笑了。
這就是她所選擇的。
這是她親手推動的。
這一切,就是按照她的計劃來的。
很快,她就可以擺脫這該死的離情印,回到天魔界,回到她的修煉之途。
裴烈,這個凡人,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祭品!
不是麼?!
……
雲綰坐在椅子上,默默看著臉色蒼白之極的裴烈。
她忽然輕輕說道:“你知道麼,身為凡人,你是不可以奢求太多東西的。”
她這話沒頭沒尾,似乎是對裴烈說的,又似乎是對自已說的。
但裴烈卻輕輕嘆了口氣。
他真的奢求太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