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年冬天,南方小年,廖母離世了。
廖珍珍是幾個孩子中哭得最痛徹心扉的,當初廖父離世她都沒有這般痛苦。
母親自始至終只當她是自已的女兒,而不是誰的妻子或是誰的母親。
在這個世界上,會有很多個人愛她,可最心疼她的只有自已的媽媽。
嗩吶嘶鳴,鼓聲震天。
“媽媽,我的生活才好了一些,你怎麼就走了——我的新房子你還沒有看過,怎麼就走了······”
好在,他們兄弟姐妹團結一心,這個大家庭不會散。
只是老人都不在了,望著牆上的畫像心裡空落落的。
廖珍珍已年過四旬,不惑之年,她的生活在經歷了二十多年的辛酸苦楚之後才有明朗的光亮。
她勤勞肯幹,為人熱情,善於學習,在陪孩子上學期間,偶然被短影片平臺上一位唱山歌的農村婦女吸引,便在閒暇時間摸索學習,最後拾起曾經的歌唱夢想,在網路平臺小有名氣,也有了不錯的收入。
她一心供小秀讀書,孩子省心,很爭氣。2022年,孩子考上了本科。
只要小秀願意讀書,她就會一直供著。自已吃了沒文化的虧才蹉跎了幾十年的歲月,絕不能讓小秀重蹈她的覆轍。
四年的光陰,當廖珍珍再次看到胡政,眼前這個頭髮白了一半的中年男人讓她心頭一顫。
他的脾氣也大不如從前那般暴躁。她對他的恨意還在,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的光景讓她心裡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滋味。
樂於吃喝的他,如今有了三高,還做了膽囊炎手術,已經喝不得多少酒,吃不了大油葷的東西了,飯量也不如從前。
小秀走後,小夢就很少回家了。
胡政一直是一個人,守著癱瘓在床的外婆,也時常和母親鬥嘴。
他是幾個兄弟中脾氣最差的,但只有他一直守著兩個老人。
三弟建房子,他忙裡忙外最後沒得到一分錢,儘管胡政也總在背後罵罵咧咧,但他還是做了。
二弟做生意請他幫忙貸款說到時候給一部分報酬,他知道二弟是個喜歡打嘴炮的,不會給他任何酬謝,但還是答應了。儘管最後二弟拖了很久才還清貸款,討債的人找上門,他也在此期間徵信受損,但在日後的日子裡,他還是願意想著兩個弟弟。
父親從不待見他,他原本應該嫉恨兩個弟弟,可他沒有。
他這個大哥,雖然最後一事無成,但在這個家族裡算是個頂天立地的。
小夢一直會給他生活費,加上政府的低保,日子還算愜意。
村子裡的人都說胡政命好,有個孝順的女兒。
他還是有很多朋友,有空時便約在一塊釣魚,打打小撲克,偶爾喝點小酒。
無人相遊時便呆在家裡,種種花,養養魚,睡覺,眯著眼看最大號字型的電子書。偶爾開啟之前為妻子買的音響裝置,聽聽老歌。
還是和從前差不多,養的金魚被撐死好幾只,稍微嬌嫩一點的花草也說枯就枯。
在那個小村莊裡,男女老少對他的印象都很不錯。
胡政是個熱心腸的。
村裡的啞巴大嬸收稻穀請他幫忙,他沒收一分錢,開玩笑說到時候分他一碗米。最後三輪車的發動機燒壞了,自已去修花了好幾百,他隻字未提。
心中自然是覺得吃了啞巴虧,礙於面子不好說。於是在心裡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給別人幫忙了。
但之後每次別人請他幫忙,他還是去了。
視力殘疾之後,很多熟稔的朋友都時不時對他“瞎子瞎子”的叫著,他也從不生氣。
一開始心裡總會不舒服,但日子久了,頭髮白了,便也習慣了。
在外人眼中,胡政有頭腦,講義氣,重孝道,只是脾氣急躁了些。他的婚姻走到這樣的地步,明眼人都知道是他的臭脾氣佔了大頭。
在小秀上三年級的時候,胡政就在山下建了房子。
山裡的人家,家裡有孩子要讀書的也都搬下了山。
原本山裡還有幾個老人守著,如今已接連離世,同輩的老人,只剩下胡政年過九旬的外婆。
血脈相承的親情是永遠劃不清界線的。再大的風雨也沖刷不掉那些點滴深刻的情感。
在廖珍珍眼中,胡政是在用孩子報復她,她當然恨,也想讓女兒從此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但她做不到,她深知那種骨肉分離的痛苦,她如果這麼做了,那與胡政有何分別。
所以縱使心中千百般怨念,她還是不會阻擾孩子與前夫聯絡,逢年過節也願意讓她回去看看。
胡政是有封建大男子主義的人,他非常自我,但也恪守封建的成規。
他這輩子唯一一次當著眾人的面違背祖制,是小秀戶口遷走的那天。
按照當地族規,小秀的名字已經不能出現在胡氏的族譜上。
族裡的幾個代表都說有了小夢的名字就夠了,又不是沒有後人。
胡政不同意,“她是我親生的女兒,就算她以後改跟她媽或者是後爹的姓氏,她也是我胡家的人!”
最後,胡政承諾逢年過節多供香火,小秀的名字便留了下來。
山裡的春天來得早,去得也早。
鏽跡斑斑的大鐵鎖守著老屋,風一吹,老式木門便敞開了寬寬的縫,陽光照進屋內,浮游的灰塵清晰可見,蜘蛛網上還掛著幾隻乾癟的蒼蠅。
刀痕累累的柴墩還立在柴房外,不記得上一個劈柴人。
那桃樹已成枯柴。
山水迢迢,路路遙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