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施的粥都是純大米的好粥，那麼必然引來大量假災民與真災民搶食，他們會佔真災民的隊伍，讓真災民需要排更久的隊伍才能領到一碗粥食，他們會佔賑災的糧食，讓原本可以賑濟上萬災民的糧食，卻真正只賑濟到三五千災民。”
玄始帝盯著顧昭的目光都不禁帶有一絲震撼，他自已之前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滿朝文武大臣竟然也沒有想到這一點。
“你建議朝廷的賑災糧食也加點麩糠，也是這個理由嗎？”玄始帝不自覺的問出來道。
顧昭搖搖頭：“在京城腳下賑濟災民的糧食，可以只加點麩糠，但若是下發到災區的糧食，卻不僅要加點麩糠，最好還要加點泥沙進去。”
“朝廷的賑災糧食透過無數大大小小官員才能投放到各個災區，若都是上等的好糧食，那麼必然會被層層大量剋扣，最終到災區底層變成粥的，未必還能有一成。”
“如果摻有麩糠甚至泥沙，貪官們想要貪汙這些糧食，便還要一粒粒米重新篩出來，增加的犯罪成本何止三倍，原本到災區底層的只有一成糧食，可能便會變成三成，五成，朝廷的負擔將大大減輕。”
聽完顧昭這些理論，玄始帝看著顧昭的目光有些詭異，震驚又複雜。
玄始帝不是那種從出生就長在皇宮，一輩子都沒出過京城的皇帝，他是親自下過底層，打過仗，一路靖難得的天下，自然知道顧昭說的這些都是事實。
然而，顧昭這樣的言論，該是對人性有著極致的瞭解才能說出來的，可顧昭明明只有六歲。
“你這些歪理是怎麼得出來的？誰告訴你的？”
顧昭歪著腦袋說道：“我捱過餓，受過苦，很多東西我都親眼見過的。”
玄始帝下意識想到顧昭失蹤的那幾個月時間，失蹤前白白胖胖的小丫頭，幾個月下來，卻瘦得像皮包骨一般，加上那一身的傷痕，此刻再聽顧昭此刻所說，玄始帝完全能想象，顧昭當時受的苦究竟有多麼深刻。
“苦了昭姐兒，都是朕的過錯，當初沒有能早點把昭姐兒找回來。”玄始帝聲音已經完全柔和下來了。
“昭姐兒你說的這些有一定道理，不過朝廷有朝廷的臉面，怎麼能在救災的糧食裡摻麩糠，甚至摻泥沙，那樣百姓會怎麼想，朝廷會喪失民心的。”
旁邊，海公公縮著頭，一動不動，像一具雕像。但如果看他的眼睛，卻能看到他神情閃動，顯然內心大為震動。
做為玄始帝身邊的太監總管，跟隨玄始帝十幾年的心腹，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玄始帝的性情。
這些天玄始帝為了賑災的事情，不知道發作了多少官員，就連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人，全都小心翼翼，生怕聖怒燒到自已身上。
只有顧昭敢這麼隨意，不僅幾次搖頭反駁玄始帝的話，還敢給玄始帝提建議，偏偏玄始帝慣著顧昭，哪怕不怎麼認可顧昭的建議，也沒有半點發怒的跡象，反而柔聲對顧昭解釋。
“朝廷的臉面固然重要，如果朝廷有很多糧食，自然該多顧及臉面些，可如果朝廷沒多少糧食，那麼讓災民儘可能少餓死，活到明年春耕，卻比什麼都更重要，朝廷現在有很多糧食嗎？”顧昭想來，如果朝廷去年也趁糧食大豐收，囤積大量糧食的話，或許確實不缺少糧食救災。
“……”玄始帝一時語塞，其實朝廷現在還真沒什麼糧食。
去年糧食大豐收不假，可之前數年靖難，早就把各地府庫打幹淨了，去年雖然趁著糧食大豐收，糧價大跌囤積了一些，可年初的時候，為了派軍反擊北方韃靼，又呼叫了大量糧食。
朝廷現在所剩的糧食，如果按照以前的慣例‘正常’救災，根本不夠。
玄始帝不禁想，如果按照顧昭的方法操作，減少糧食被貪汙的機率，減少假災民趁機佔朝廷的便宜，朝廷再額外撥一部分銀子加購糧食，或許還真能順利撐過去。
玄始帝沒有直接告訴顧昭他怎麼選擇，留顧昭在宮裡陪著吃了一頓午飯之後，便放顧昭回侯府了。
顧昭在粥里加麩糠的事情，玄始帝也沒有繼續責怪與阻止，而是預設了下來。
畢竟顧昭足足有三萬九千石糧食，不摻麩糠，幾萬人吃三個月就得吃完，而且幾萬人當中未必有一半是真正的災民。
若是摻麩糠，可能足夠十萬真正的災民吃三個月的，能大大減輕朝廷的負擔。
回到侯府的第二天，顧昭從銀淺口中得知，玄始帝早朝的時候，親自出言維護了她，把她摻麩糠是為了區分真災民與假災民的事情說了出來，堵住了那些參顧昭的官員們的嘴。
另外，玄始帝點了幾名官員為欽差，負責前往災區賑災。
這幾名欽差有幾個共同點，那就是都是年輕的能臣，做事不拘一格，還都狠得下心腸。
玄始帝終究還是用了顧昭那套歪理，在下放災區的糧食裡面摻了麩糠，甚至泥沙，雖然引起一些百姓不滿，出現不少流言，但到底沒有讓多少災民餓死，沒有出現殺官起義的嚴重惡性事件。
此次賑災，磕磕絆絆數月，終於順利度過去了。
趕在春耕之前，災民陸續返回家鄉，準備春耕。
顧昭之前囤積的三萬九千石糧食全部用完，甚至最後一個月，顧昭又花了幾千兩銀子，買了兩千多石高價糧，堅持施粥到最後一刻。
前前後後，顧昭用去了四萬一千多石糧食，而京城糧價最高的時候，漲到二兩四錢多銀子一石，如果顧昭的糧食沒有用去賑濟災民，而是在糧價最高的時候全部出手，那麼顧昭將一下子賣得十萬兩左右銀子。
不過，顧昭沒有半點可惜，發國難財的事情她絕對不做，反而因為賑濟了那麼多災民，讓她很開心。
值得一提的是。
顧昭雖然在粥裡摻了麩糠，但顧昭能從幾十萬災民抵達京師，便開始施粥，每日不定量不間斷，一直施粥數月，直至災情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