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天色已暗,朝西的小窗開了一條縫隙,偶爾有風將雪花吹入屋內,落地後不過片刻便融化了。

小桌臺上燭燈昏黃,沈清與畢滄面對彼此而坐。

沈清有些無措地摳著手指,她甚至都無需抬頭便知道此刻畢滄一定在看她。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畢滄就養成了這個習慣,久而久之沈清就自動免疫了,可近來心境上的變化,又讓她格外注意對方的舉動,於是這一眼又一眼的注視便讓她口乾舌燥了起來。

進屋時沈清看見只有一張床時還不死心地想要在另一邊的角落裡再找到個能讓人躺下的地方,可惜小鎮客棧內的屋子就這麼小,一眼看到底,別說第二張床,便是第二張被褥都沒有。

她糾結今夜該如何過去,畢滄竟也不提。

沈清心道:你不提我也不提!咱們就耗著吧!

於是安靜片刻的屋子內溫度駐步上升,沈清的臉被畢滄看得愈發地燙……以前她覺得自已凡事挺能坦然處之的,結果與畢滄相比,還是沒能那般厚臉皮。

仔細想來,也許與他非人有關?

龍雖為傳說之神,卻也與人相差甚遠,也許在龍的本質裡與妖更為貼近,保有獸性,所以也就降低了羞恥心。

沈清像是在和畢滄打擂臺般,於心中默數時間,她默數幾個數見畢滄眉眼彎彎看著她連眼都沒眨一下。

最後還是沈清先敗下陣來,這才嘆了口氣道:“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我想再點一支香。”

她想試試還能不能聯絡上丹楓仙人。

同為一山之主,也許丹楓仙人也曾聽過廣玉仙人?

綺昀山雖說在南楚以西,具體究竟是在南楚西側幾州中的哪一處也不清楚,天氣愈發惡劣,如若能得到丹楓仙人指引,沈清也會少走許多彎路。

畢滄雙掌撐著下巴捧著臉,搖了搖頭道:“我想等你一起。”

沈清頓時一激靈,這話聽得有歧義,她不敢深想,連忙揮手趕畢滄走:“我們師徒二人有許多話要說呢,女孩子家家的交談不是你一個男子能聽的,你若願意睡就去睡,若不願意那就出去守著。”

兩項選擇,自然還是留在屋中能看見沈清,能嗅到沈清身上的氣味更好。

畢滄抿嘴,帶著些不情不願又頗為乖巧地起身,點了點頭道:“那好,我先幫你暖暖。”

沈清:“……”

她的臉徹底燒著了!!!

畢滄背對沈清朝拔歩床而去,走時還能聽見沈清胸腔處傳來的紊亂心跳,就在他說出這話之後,沈清胡思亂想得呼吸都亂了套。

他緩緩揚起嘴角,實在過於享受這種時刻,甚至產生了如若能一直這樣下去也很好的念頭。

不過這種幼稚又可笑的念頭僅一閃而過便被畢滄摁住,片刻溫存亦是溫存,他一點也不挑,只要能與沈清相處的每時每刻,都足以存入腦海,再於夢境中反覆回味。

沈清見畢滄乖乖躺下,雙眼合上,屋內燈火暗淡,沒了那雙直接盯著她看的眼,畢滄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淡了許多。

待臉上的溫度消下去了些,沈清才點燃一支香想再聯絡丹楓仙人,問一問綺昀山與廣玉仙人。

之前在京城的短暫聯絡也不過曇花一現,果然失蹤才是丹楓仙人的常態!

直到香菸成灰沈清也沒等來丹楓仙人的隻言片語,她輕輕嘆了口氣,目光移上床榻方向,那邊畢滄已經睡熟,呼吸均勻了。

時間不早,沈清的一魂一魄不久前才被夙遙險些抽出來,雖在京城養了幾日,可京城中靈氣甚微,沈清也只穩住了魂魄,一旦勞神耗力,還是會感覺眩暈。

加上剛才聚精會神點上一支香,沈清現下已經有了睏意,猶豫了會兒還是朝床邊走去。

躺在床上之前,沈清於心中安慰自已,原本在發現屋中只有一張床時她就沒打算再另開一間讓畢滄分出去住。

當初與畢滄劃分男女界限是因他們並非多熟悉親熱的關係,而今到底是有些不同了,畢滄喜歡她,她也有些動心,修道之人何至於拘泥繁文縟節?

仙道間並無凡間嫁娶習俗,聽師父說,有的兩座山頭的仙人上百年間也未必能見上一面,但因彼此對仙道修煉之途相近,適合雙修,也會點一炷香,煮一壺酒,互通情誼與魂靈便算結成道侶。

沒有父母之命,無需媒妁之言,只要心意相許。

據說魂靈之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彼此去往何處,在做何事,只要他們想,便可知道。

這一點的倒是與她和畢滄有些相似。

沈清躺下時動作很輕,生怕驚醒畢滄。

畢滄睡得很靠裡,姿勢也有些彆扭,拔歩床本就不大,他身量那麼高,輕易就佔去了一半以上。沈清蓋上被褥後,整個床榻果然都是溫暖的,屬於畢滄身上獨特的清冽香味傳來,似乎與窗外偶爾飄入的雪很像,使得靠近他的人溫暖又不燥熱。

沈清側過頭看向畢滄,滿腦子想她與畢滄這樣同吃同住,同進同出,同榻而眠,應是與道侶並無什麼兩樣了吧?

按照丹楓仙人所說,這世上可能許多道侶也未必如他們一般時時望見彼此,從未分開過。

其實剛才她給丹楓仙人去信符時,提了畢滄一句,她沒問畢滄的過去,也沒問丹楓仙人為何會有畢滄沉睡的那塊石頭,只是簡單交代了一下她如今與畢滄在一起。

在一起這三個字可淺可深,全看丹楓仙人如何去想。

沈清試探地跨出這一步,便是想知道她能不能。

一個未知自身由來的鬼,三魂七魄少了大半,養在仙山上掛著仙人弟子之名,沈清也依舊不覺得自已究竟有多了不得。她只是在知道自已或許與坤靈鐲,與那一抹仙魂有所關聯之後才生出了些許期望。

上古之龍啊,在兇龍名號之前,畢滄約與仙神無異,他們之間總歸是有些差距的。

若結合犯什麼兩界規誡,又或是神鬼殊途,屆時引天雷天劫,身死道消之類的,光是想想沈清就覺得頭皮發麻。

問一問也好心裡有底不是?

就這麼胡思亂想間,沈清漸漸沉睡了過去。

原先緊貼著床榻裡側睡姿僵硬彆扭的畢滄卻在她呼吸均勻後緩緩睜開了眼,瞧見近在咫尺的容顏,畢滄心中生出了久違的滿足感。有那麼一瞬他有些恍惚,就像這數萬年間的事都沒有發生過,他們也都還在雲潭。

畢滄動作很輕地朝沈清靠近,再將她攬入懷中,讓她的頭枕著他的手臂,讓她的手環著他的腰,只有他們之間緊密無隙,才能給他些許安心。

因沈清睡得熟,畢滄的動作才愈發大膽,他輕輕吻上沈清的額頭,指尖繞著她的一縷髮絲,寂夜中的眉眼含著幾分涼薄與冷冽,又在垂眸看向懷中少女的瞬間溫柔了下來。

回想起記憶中明媚又張揚的那張臉,與眼前之人像又不像。

她說雲潭的水很冷,一定要他抱得足夠緊才能暖和,說出這話時她眼眸中毫不掩飾的笑意,擺明了就是一句謊言。可當時的畢滄還是會傻乎乎地相信,然後擁抱她,生怕自已修行的水潭會給她帶來損傷,噓寒問暖地在意著她一切感受。

第一次與旁人的接觸,第一次見到一張完整的臉,第一次呼吸到的氣味,第一次牽手,第一次親吻,第一次唇齒相依耳鬢廝磨時帶來的令人神魂震撼的愉悅……

那些她都忘記了。

畢滄拂過沈清的鬢角髮絲,像是透過她,去看他遺失又錯過的不知多少年。

這期間絕不好受,她也不知道他能換得一個再一次見到她的機會有多難得。他做了許多旁人口中的糊塗事,將那些老傢伙們攪得天翻地覆,將上界徹底與仙界剝離,將自已弄成了一副妖魔的可怕模樣……

“若你看見那時的我,會不會害怕我?”畢滄有些恍惚。

畢竟她當初說他相貌驚為天人,她對他是一見鍾情,還很喜歡看他清澈明淨的雙眼……後來有很長時間畢滄都不敢照鏡子,也再沒去過雲潭,凡是有水的地方都能照見他滿身煞氣,與那一雙駭人的血眸。

每每回憶的過往快樂總是很短暫,輕易便能聯想到不好的事情上去。

所以畢滄也不再去回想久遠的美好,只將近在咫尺的溫暖抱緊,他知道即便沈清害怕那樣的他,他也不會放開她的手。

她忘記了也沒關係,反正他也忘記了很長一段時間,只要將她的魂魄拼湊完全,她也就能記起他是誰了。

關於真正的他,關於真正的他們。

畢滄左手翻轉,藏於他身體裡的坤靈鐲逐漸拼湊在他的掌心,那裡養著一道魂,是夙遙從綺昀山上帶出來,又被關在南楚皇宮三百多年的仙魂。

畢滄如今將她物歸原主,這道魂經歷了許多坎坷,皇宮中那些惡臭薰陶,險些衝破了仙魂外的一道屏障,便是藏在坤靈鐲裡滋養也遠沒有回到其主魂身上與之融合來得更好。

眼見著那道金燦燦的光如一注溫柔的水流入沈清的身體裡,畢滄才緩緩露出一抹笑意。

先是這道魂上的邪祟未除,沈清魂魄不穩,所以畢滄沒敢貿然讓兩魂融合,坤靈鐲排出仙魂之外附著的濁氣,沈清也好得差不多,他才有此動作。

本源自一體,兩魂輕易凝成了一團。

沈清睡熟,故不知自已靈臺光耀,只覺得身體更暖了些,連帶著夢境中的她也生出了幾分燥意。

再一次夢見那道與天相連,還有一塊巨大的琉璃晶石的湖面時,沈清已經能淡定處之,甚至藉著夢中的這雙眼再細細去看周圍還有無什麼特別之處了。

她偶爾能夢見這面映著五彩斑斕雲霞的湖泊,只要是見到了這面湖,沈清就知道畢滄會出現。

此類夢境雖然不多,但沈清能感覺得到夢裡的她多半是雀躍的,帶著些逗弄的心思總想看畢滄面紅耳赤任她擺佈的模樣。今日這場夢似乎有些不同,她已經坐在湖邊很久,漫無目的般,似乎在沉思,又或是放空。

以至於沈清能清晰地用這雙眼看清原來很遠之處還有幾座山,那些山也與人間的山不同,遠在纖雲之上,每一座的顏色也各不相同,偶爾還會在風中消失,又在陽光下重現,如海市蜃樓。

這也倒是符合夢境之說,畢竟夢都是假的。

“清清!”

爽朗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沈清一驚,有些意外。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種夢境裡聽見除了呼吸聲與喘息聲之外的其他聲音,就好像她與夢境中始終隔著的那一層紗被人揭開,五感立刻切實了起來。

沈清隨身體回眸,看見了一襲水色長袍披銀髮而來的畢滄,他的身體有青年人的結實,可眼神又是少年人的清澈,在喊出“清清”二字時,便一直雀躍著揚起笑容。

沈清被這抹笑容會心一擊,不得不說畢滄很適合這些乾淨的顏色,像是一團溫柔的雲。或許等她離開了夢境,可以讓他避開玄衣?也讓他化出他原本的髮色與瞳色?

少年龍上來便是一個緊實的擁抱,沈清的鼻尖撞上了他的胸膛,耳畔傳來他的碎碎念。

“乾說我修道大成,不日將迎劫渡難,待天劫一過,我也可以隨你一起下界去看山看水,也能陪你吃你愛吃的那些米糕、蜜餞、酥果……之類的東西了!”

沈清心跳加速,這也還是第一次,她在這類夢境裡聽到畢滄與她說出些訊息。

乾是誰?

天劫又是什麼?

下界看山看水……算什麼意思?

“清清?”畢滄捧起她的臉,他當真很高興,眉眼彎彎地彷彿一雙盛滿星星的月牙。

少年不知羞澀的對著沈清的嘴便親了過來,每一次都親出了響聲。

好幾下親吻之後,他才有所察覺地問:“你不高興嗎?”

沈清突覺意識混沌,她還沒弄懂這些對話的用意,便聽到自已的聲音傳來:“天劫很危險。”

“我知道的,乾早已說過,我為雲潭天水而生,無親無故,無慾無求,純靈為魂,形龍而化,很適合修道。”畢滄有些驕傲:“小小天劫,不在話下!”

這是她曾從人間帶來的話本中的一句話,她說給他聽過,當時是一個志得意滿的書生以為自已一定能高中,便在考前大放厥詞——小小試考,不在話下!

可那本書中書生落榜了。

這句話就像是一句詛咒,立刻應驗在畢滄的身上。

沈清的耳畔只回蕩著那一句“小小天劫,不在話下”,轉而眼前畫面盡數消失,轉白為黑,絢麗成了灰暗,轟隆隆的天雷彷彿要將這世間一切全都吞沒。

那是她此生第一次見過這樣可怕的顏色,天與地間相隔極近,每一道雷霆都以摧枯拉朽之勢毀滅她所能見的一切形狀,不論那是樹,是山,是石,是水……

這不是小小天劫。

這是畢滄的生死之劫。

可乾說過,他是雲潭天水而生,純靈為魂,形龍而化,任憑哪種天劫也不會給他帶來多少影響的,所謂天劫,不過是天順其心慾望而引。

無慾無求者,渡劫更輕,心中越是乾淨的人,便越無需畏懼雷霆。

畢滄為何會引來這樣毀天滅地的劫難?

乾的話一般不會有誤,那有誤的一定另有其他!

畢滄從來只在雲潭,不曾去過別處,或許這世間除了乾,他只見過她……

又一道雷霆從遠空而來,落下的瞬間沈清似乎聽到了畢滄的痛呼聲,少年清潤的聲音每每帶著笑意,卻是第一次錐心刺骨的……連著沈清的心也被一起撕碎了……

-

“乾長老……”

熟睡的女子忽而蹙起眉頭,後背生了一層薄汗,陷入夢寐中喃喃低語。

畢滄沒聽清,湊上前去,便聽見了一句。

“滄……別怕……我來了……”

畢滄渾身一僵,如遭雷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懷中女子,心如擂鼓,砰砰亂跳。

“畢滄!!!”

下一瞬,沈清驟然睜開了眼。

她對上了畢滄的雙眸,一張近在咫尺的熟悉臉龐正擔憂地望向她。

沈清什麼也沒想,夢中的痛徹心扉延至此時,她一時分不清究竟眼前是夢,還是那些雷霆是夢,她只在這一瞬遵從失而復得下的本能,朝畢滄撲了過去。

呼吸相撞。

沈清用力地抱住了畢滄的肩,吻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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