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是大昭三十五年秋。

距離離開帝都,已整整三年了。

在天光照亮牛棚的時候,江憫之拖著疲累的身軀爬起來。

昨日的勞作雖大部分都讓瑛娘承擔了,但他還是覺得疲累。

興許是無法適應這邊塞的乾燥苦寒罷。錦繡帝都,吟詩作對,曲水流觴,好不自在快活。

他這一生雖出身不高,但想要的總能輕易得到,本以為登閣拜相是一條看得見的路,沒想到……

塞外的風沙將這曾經被點了探花的俊秀青年搓磨的多了幾分不堪,他深深嘆了口氣,呵出的氣息登時化作白霧飄散在寒冷的空氣中。

唉……瑛娘身子重了,估摸著年前就將生產,不可再做那些重活。

這幾年她總是心疼他,說他是讀書人的手,身子骨也單薄,什麼都不讓他幹,硬是一人在這邊陲小城撐起了這個簡陋的家。

他是官奴,被貶黜為奴便是永不可翻身的,生的孩子也是奴。

瑛娘一個良家女子願意跟他,是他天大的福分。

他要知恩圖報,不能讓她再挨累。

這樣想著,他便直起腰來,腳程也快了幾分。

得先將帳子裡的恭桶先提出去倒了,這味道他還是有些受不了,便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提著恭桶往外走。

短短的一截路,他竟累的氣喘吁吁還差點將汙物灑了出來,只得先放在地上歇息會兒,抬眼便看到了一謫仙似的人物。

大漠凜冽的風沒將她的姿容湮沒,反而增添了幾分明豔,她鼻尖凍的通紅,臉蛋也是紅撲撲的,如高處的凌霄花。

她的一雙眼睛他再熟悉不過。

那雙眼睛曾亮閃閃的,充滿期待和仰慕地看著他。

朝瑰公主!

朝瑰在城裡一打聽便知道從帝都發配過來的官奴都居在何處。

按理來說官奴都應該充入宗室王府或世家大族府中為奴,但西境偏僻人煙稀少,來這裡的官奴大部分都是聚在一處做苦工,統一由西境都護府管轄。

這一路走來,想到走過的都是他每天要走的路,她的心就越來越沉。

骯髒、逼仄,甚至屎尿橫流,還有莽夫乾脆就宿在了牛棚裡。

在呼嘯的寒風中她想讓自己冷靜片刻,然而在這片刻裡,她遠遠地看見了一個人。

他身量高、極瘦,頭髮蓬亂,衣著毫無體面可言,露出半截鎖骨。

然而那人在看到她時,和她有了同樣震驚的神色。

他是……江憫之!

“相公,快,快些放下,我來倒就好!”從帳中衝出一女子,大腹便便,面板粗糙,看起來矯健壯碩。

她不顧自己身懷六甲,匆忙接過江憫之手中提的恭桶。

然而她的丈夫還是一動不動,像是中了邪。

婦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不遠處那天仙一樣的姑娘。

這個姑娘像是生長在高處的嬌花,一看就不是他們這裡的人。婦人知道她男人曾經是了不起的大官,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她也不是沒想過他已婚配,只是沒想到過了這些年,這女子才找到這裡?

她在那天仙面前自慚形穢,剛想離去,她引以為傲的丈夫卻忽然跪了下去。

“朝瑰公主!臣,參見朝瑰公主!”江憫之深深伏在地面上,單薄的脊樑顫抖著。

那地上還有難聞的汙物。

她緩緩走近他,“起來。”

他卻仍伏在地上,涕泗橫流,久久不肯起身。

他就知道朝瑰公主還活著!當年駙馬謀殺了她,屍體卻找不到,他就知道她還活著!

果然,她來找他了。

他等了她三年啊,這整整三年的塞外為奴生活,足以摧毀一個人的所有。

什麼傲骨,什麼鬥志,什麼抱負,在生存面前都算什麼!?

何況他本就沒什麼傲骨。

當年若不是段懷安強逼著他拒婚,他怎會在意那些寒門子弟置喙?他們不過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罷了,若是朝瑰看上他們其中一個,哪個捨得說不願意?

那可是聖上心尖上的小公主啊!她就是代表著天顏,誰討好了她,就得了聖心。

院試、秋闈、春闈,到最後的殿試,一步步爬上來,爬到金鑾殿上,不就是為了窺得天顏,改換門第?

上天不僅賜他一副好皮囊,還賜給他與朝瑰公主的半段姻緣。

為什麼是半段?

上元節那天他發現悠然轉醒的公主,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公主認作救命恩人。

那他能分辯什麼呢,上天賞賜給她的,就得接著。

奈何那段懷安非要從中作梗,而段懷安身後是手握兵權的大將軍,是他這個寒門子弟開罪不得的。

只得啞巴吃黃連,一次次的拒絕公主的垂愛。

沒想到公主痴情至此!這麼多年都沒有將他忘卻……竟尋來了!

他欣喜若狂地抬起頭,“臣想念公主已久!求公主垂愛!”

他對上的是她一雙沉靜的眸子,如水中幽蘭,影影綽綽讓人看不真切。

她為何不像從前那樣看他了?

朝瑰不自主地退後半步,目光落在江憫之身後的婦人隆起的肚子上。

他突然會意,向前又跪行了兩步,急忙開口:“她、她,公主不用在意這婦人,也不必管她腹中子。這塞外苦寒,是她趁機引誘了我!”

“臣心中向來只有公主一人啊!”

隨著這一番表白,那婦人的手垂了下去,一雙眼睛迅速的灰敗無神。

“那你為何先前拒絕我?父皇指婚你拒絕,後來我單獨找你,你怎麼說的?”朝瑰一時反應不過來,但這麼多年困擾她的問題已脫口而出,“你跟我說……請公主自重。”

“是段懷安逼我的!是他暗中逼我這樣說的!他權勢滔天,聖上縱使指婚了又如何,他有無數種辦法能讓我死!”江憫之解釋道,那一直清清淡淡沒什麼表情的面容因急切而變得猙獰。

“公主,臣對公主的一片心天地可鑑!公主失蹤後,臣就被段懷安發落到這兒來了,公主可得救臣出去啊……”

朝瑰只覺得心口處鈍鈍的痛。

在這千里之外的無色城,無人的邊塞清晨,她終於親口聽他說出了愛意。

但為何就是高興不起來呢?甚至還有些可悲。

他若愛她,怎是被威脅就可以不愛的?

他若愛她,怎會與別人生孩子?

他……他怎能將身懷六甲的妻子輕易撇下?

一句簡單的“她引誘我”,就可以將父親的責任免去?

她一步步後退,躲避著他伸過來的手。

在蓬亂烏髮掩映下的那張臉還是那樣斯文俊美,但不,不……這不是她愛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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