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以南有灘,曰崎塗。其上多亂石,石間多怪蛇,曰銜尾。

南三十里始見山林,浩浩茫茫,無止境也,曰莽。其中多怪木,高巨者遮天蔽日,細微者盈盈寸許,諸般百態,未可名狀。多異草,良者入藥可醫頑疾,惡者為毒禍害人命。多奇獸,或曰細巴,曰佘彘,曰巨冉,曰湖雌...不勝數,皆兇戾。多詭瘴,晝時不見,夜而橫生,人入其間,或難歸返。

——《五州四蠻志·南莽志》

南莽一隅,山環水伺。十數間屋子散佈其間,自成村落。

村中房屋多為草木搭建,素面朝天,風貌古樸。

東面的一間屋子裡,一名少年癱在床上動也不動,看樣子是傷得不輕。

一位虎背熊腰的老人立於床邊,陸續將黑漆漆的藥膏塗抹在少年四肢軀幹,再用木棍和布條固定。

另一名臉色泛白的少年在一旁緊張地看著兩人,雙手搓個不停,幾度欲言又止。

過了許久,老人將最後一段布條纏緊,仔細檢查一番後,才長出了口氣。

“石爺爺,狗哥兒他沒得啥子吧?”見老人停下,白臉少年終於忍不住問道。

石斛不知從哪摸出來一支酒筒,美美地嘬了幾口才斜著眼睛反問,“說說看嘛,啷個回事。”

白臉少年一下就被問住了。

想到他狗哥兒曾千交代萬交代打死都要保守秘密,於是有樣學樣地輕咳一聲,故作鎮定。

不過扯謊捏白從來就不是他的強項,以至於咳完之後半天也沒有下文,而他臉上的表情,大概是這樣的:

(! ̄3 ̄)

石斛看在眼裡也懶得點破,只是不輕不重地敲了敲桌子,提醒一句,“莫要跟老子扯謊哈,你不把事情跟老子說清楚,到時候莫怪老子救不到你狗哥哈!”

“楞...楞個嚴重?”

“你狗哥身中奇毒。”石斛一邊說著,隨手提起床上少年的一隻傷手,又隨手鬆開。

只聽“砰”的一聲,白臉少年的臉好像更白了。

“都邦邦硬咯,你說說看嚴不嚴重撒?”

“可是...可是墩墩啷個可能有毒嘛!”

石斛立刻捕捉到有效資訊,“墩墩是哪個?”

“都是山裡面那群野象的頭頭撒!”話說出口白臉少年就後悔了。

“嚯!你們兩個狗膽膽是真的得行!外面的法陣都攔不住你們了嗦?”石斛似笑非笑,“繼續撒,再講講你們還幹了些啥子不得了的事,讓老子開開眼撒。”

南莽之地毒蟲肆虐,兇獸橫行。但凡城鎮村落,多由能人佈置法陣,守護一方,等閒不得隨意出入。

白臉少年不說話了。

“要得嘛,過來搭把手,和老子一路找個地把你狗哥埋囉。”石斛作勢起身。

“我說,我說都是了。”白臉少年本就擔心他狗哥兒的安危,經石斛這麼一嚇,頓時洩氣,“但是你莫要跟狗哥兒講哈。”

“不得不得。那你先跟我講講你倆是怎麼出村子的嘛。”

“第一次是張老漢放我和狗哥兒出去的。”

“第一次?”石斛一口涼氣直吸到腳後跟,半天才緩過來,“不得喲,張得貴那個哈兒憑啥子要放你們出去也?”

“狗哥兒把你埋在後院的‘七樹七花漿’挖了一罈給張老漢。”

石斛聽得一陣肉疼,但還是理性地分析道,“張得貴那個哈兒饞老子酒是沒的錯,但這事情的嚴重性他不會不曉得撒。是不是你狗哥還跟他扯了啥子?”

“狗哥兒說要去山裡頭找‘金縷衣’,回頭給你釀‘七樹七花漿’,張老漢還誇他孝順...”

石斛嘴角抽了抽,“然後嘞?”

“然後張老漢就放我們出去了撒!然後狗哥又把你新研製的‘春留駐’給了孫嬢嬢一整瓶,然後...再然後狗哥自己就會開陣了。”白臉少年說完後沒忘再補充一句,“你千萬莫要讓狗哥兒知道是我說的哈。”

“咳咳咳。”

石斛一口氣好懸沒有續上,半天才摸著胸口道,“哈兒,一個兩個的都是哈兒!你們兩個也是,老子一天到黑都跟你們說外頭危險危險危險,你們都是不聽!尤其是你,你...唉!真的是不怕死邁?”

“一開始肯定是怕的撒,但後來多出去幾次就又覺得沒得啥子了。”見石斛眼神不善,白臉少年連忙說道,“況且狗哥兒也說了,一條狗養了十三年都有感情,更何況老石你...石爺爺您神仙似的的人物,哪次我們闖禍,您不是替我們把屁股擦得乾乾淨淨?狗哥兒私底下可都是親切地稱呼您為‘鍋神’呢!對了還有...”

“打住打住!”我可去你良的鍋神吧!石斛煩躁地擺了擺手,“你就老老實實地告訴老子,你們沒事去招惹那野象頭頭做啥子。”

“哦,那是狗哥兒說他近日神功小成...”

石斛冷笑一聲,“神功小成?啥子神功?千翻神功邁?扯把子神功邁?我都不曉得他還有謙虛的時候。”

“不是啦,是你藏在藥圃裡的那本啥子《靈犀訣》嘛,狗哥兒他一個人學了好久...”

石斛霍然起身,壯碩的身體投射出的陰影幾乎遮蔽一整張床。

他看著床上少年,面沉如水。

白臉少年眼見石斛突然擺出了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泰山壓頂的架勢,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口。

良久,石斛才長嘆了口氣,開始朝門外走去。

白臉少年緊跟幾步,“石爺爺你上哪去?”

“小白,狗子成天神戳戳的鬼話連篇,但有一句話他沒說錯,哪怕是條狗,養了十三年都有感情了。”臨到門口,石斛接著說道,“對了,你狗哥早都醒了,不過是斷了幾根肋骨傷到肺部說不出來話,你說話他都有在聽哈。”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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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是床上少年的小名。小白叫他狗哥兒,村裡有人叫他狗蛋,有人叫他狗剩,等等。

只因他有一個絕妙的名字——枸杞。

枸杞躺在床上,聽著那位喚作小白的豬隊友聲情並茂,掏心掏肺地在那跟石斛交底,底褲都交出去的那種,心中萬馬奔騰。

神尼瑪的一罈子“七樹七花漿”!老子一共就打了兩勺,剩下不都是兌的水嗎,你小白不知道?沒記錯的話最後一道兌水的工序還是你自告奮勇親自完成的吧?

神尼瑪的一整瓶“春留駐”!好吧,我承認在和那個老來俏的討價還價中不慎敗北,並且搭上了一支儲存尚算完整的瓷瓶,但這並不足以掩蓋瓶子裝著的只有指甲蓋份量藥膏的事實不是嗎?所以為什麼到了你口中就變成“一整瓶”?老子是真沒看出來,你小白還是個深藏不露的吃字鬼才。

神尼瑪的神功小成,老子明明連總綱都沒記熟好嗎?“萬物皆有靈,靈犀在心則意念相通...”後面是什麼來著?好嘛,一氣全忘了。

枸杞欲哭無淚。

人家穿越不是吃龍蛋泡女帝,就是七個師姐個個貌美如花。更別說什麼位極人臣,封疆列土這些個老黃曆,心情不美麗的時候弒個君都快成基操了。最次的一批也是落得某家贅婿,白天和小姐在船上吟詩作對,晚上和丫鬟在床上探討人生。

好嘛,輪到我穿越了,出生地是個窮山惡水無名小村咱就不計較了,英雄不問出處嘛。可你這全村人口加牲口都沒超過三十個NPC的設定算個什麼事?沒有納頭便拜的手足兄弟,沒有生死相許的青梅竹馬,你好歹給我整個欺男霸女,神憎鬼厭的對頭啊!老子連“莫欺少年窮”的口號都不知道跟誰喊去!

製鹽?但凡我有這個本事上輩子也不至於@#?/!!#

種土豆?你見過哪個二百五隨時隨地隨身揣幾個土豆?

玻璃?水泥?黑火藥?

嗨,這些個工業產物多破壞生態環境啊,橫幅上面紅底白字寫得清清楚楚,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

枸杞在心裡義正言辭地拒絕了——當然,你也不太能指望一個連製鹽都不會的人能掌握這些黑科技。

看來到了不得不動用底牌的時候了。

底牌,往往意味著最後的最強大的手段,意味著絕地翻盤的可能。

但在枸杞這裡,卻是意味著最沒有底氣的一張牌——以他高中程度的文化水平就註定了不可能有太龐大的詩詞儲備量。

不過管不了那麼多了,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要讓他在這小破村裡平平淡淡地過上一輩子,還不如...那還是聽從命運的安排吧,畢竟好死不如賴活嘛。

於是,在他三歲那年,在村裡某大爺的壽宴上,枸杞先是天真無邪地從石斛手上搶過酒水一飲而盡,然後又裝作不勝酒力的樣子,搖頭晃腦,脆生生地開口,“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吟到“高處不勝寒”的時候枸杞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被好幾個人一起摁住了。

然後全村人和牲口一起零距離觀摩了一場持續整整七天的“走近偽科學”欄目,大家都表示很贊。

再然後枸杞絕望了——連著幾個晚上,村民們都會聽到一陣陣若有似無的悲悽的童聲“我不擅長逆風局能再穿一次嗎...”

看來這病還是得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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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轉機出現在半個月後。

那日,枸杞如同行屍走肉般遊蕩在村子的邊緣。

他的身子佝僂著,他的雙腳艱難地邁著步子。

他被逼著喝了將近兩週的符水。

他,又開始竄稀了...

枸杞在僻靜處一瀉千里之後,正準備撤離現場,不料蹲的太久導致兩腿發麻,未及站穩便又直挺挺地就往後栽倒。

隨地卸貨確實不對,但這報應來的也未免太快了吧!

他很清楚接下來的故事將會是何等的悲傷,熱淚盈眶的同時,仰天長嘆。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想象中與臭臭的親密接觸並未如約而至,他的腦袋好像被什麼抵在了半空,整個人呈四十五度角的怪異姿勢斜立當場。

枸杞本能地往邊上一倒,堪堪避過地上狼藉,心道好險。這出門的時候乾乾淨淨,晃悠一圈回去就黃袍加身,真不敢想象自己又得遭什麼罪。

但他很快就愣在原地,因為他記起之前偵查地形的時候,自己的身後分明一片開闊別無他物,除了不遠處的柳樹上垂下來的幾縷枝條。

所以,剛剛是什麼攔下了自己下墜的趨勢?

枸杞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顫顫巍巍地回頭,顫顫巍巍地伸手,幾尺開外的柳條扭動得分外妖嬈,觸手可及。

卻又遙不可及。

兩者之間隔著一面無形的牆。

枸杞起身,沿著手上傳來的冰冷觸感前行一段,心跳的頻率越來越快。

作為一個從網路文學鋪天蓋地的時代穿越過來的人,他不會不清楚這堵無形的牆意味著什麼。

或許,我們應該稱它為——法陣。

每個男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武俠夢,更遑論馮虛御風,千里之外取人狗頭的仙俠夢!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古人誠不欺我!

老子果然是他良的天選之子!

枸杞為自己的發現興奮不已,恨不得仰天長嘯,直抒胸臆。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

首先,他確實是被符水給灌怕了。

再者,他也不認為以自己三歲孩童的身板子能有什麼斬妖除魔的資本——再離譜的劇情都不敢這麼寫。

他現在要做的就只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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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等便是十年,若非萬不得已,或許還會更久。

在這期間,枸杞儘可能地留心每一個村民口中的每一個有用的資訊,在確認了村外法陣存在的同時,自行腦補出了一個光怪陸離卻又引人入勝的恢弘世界。

心有所繫,總算不至於讓他在枯燥無趣卻又無比漫長的日子裡生無可戀。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石斛的態度,枸杞不止一次兩次有意無意地向他打探村子外面的情況,石斛的答案千篇一律——外面的世界很危險,你個狗膽膽的別老想著出去作死。至於其他,隻字不提,問的多了,還要發飆。

石斛表現的越是反常,枸杞越是覺得他深不可測。

主角在成長過程中,安排個神秘高手隱姓埋名陪伴左右,這是許多網文約定俗成的開局。比如藥塵,比如五竹,或許還比如,石斛。

這就很難不讓枸杞把主意往他身上打。

石斛嗜酒,而且易醉,枸杞便隔三差五地找他喝酒。當然,做這事的時候,他也已經十歲出頭。

“娃娃家的喝什麼酒。”石斛總是這般說辭,然後隨手就給枸杞滿上一杯,“就一杯哈。”

一杯酒換石斛酩酊大醉,這買賣枸杞做起來是毫無心理負擔。

接下來的操作就簡單了,有心算無心之下,石斛終於在一次酒醉後漏了口風。

“你娃兒想求知?求老子撒,老子教你。”

枸杞聽得半懂不懂,但還是順著他的話往下說,“老石我可求你別吹了行嗎,你一赤腳醫生,還那啥來著?”

石斛不樂意了,“你娃兒不信?就在藥圃,那片龍鬚草下面,老子這就去給你把東西取來。”

說完,便一頭紮在桌上,鼾聲如雷。

藥圃,龍鬚草下面,老子記下了!

接下來的過程正如小白交待的那樣。連蒙帶騙找人幫忙出村,到自己學會開陣,再然後就是篩選目標。當然重中之重還是趁著石斛外出的時候摘抄,學習那本從藥圃裡翻找出來的叫作《靈犀訣》的秘籍。

進度不甚理想啊!即便枸杞再不願意承認,可事實上《靈犀訣》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難了,別說是背,就連上面的字他都認不太全。作為一個資深學渣,枸杞愁得一縷一縷往下掉頭髮。

整個計劃一拖再拖。

春去秋來,當他帶著小白站在自己最終選定的目標跟前的時候,又過了將近兩年光景。

這並不是枸杞第一次和這頭野象打交道,但此時心中的震撼仍是無以復加。

它真的太大了,如同一座小山般矗立眼前。

“嗨,墩墩,我們又來啦!”枸杞揮了揮手,笑容純真,“認識也有段時間了哈。怎麼樣,前幾天給你帶的香蕉還合胃口不?不過墩墩啊,咱們吃歸吃,可也別光顧著吃,德智體美勞還是要全面發展的嘛...”

小白在身後輕輕拉了他一把,細聲細氣道,“狗哥兒,你在說些啥子?”

枸杞確實很緊張,也確實編不下去了,他甚至覺得野象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像在看白痴,於是輕咳一聲掩飾尷尬,“那個,我這有些東西讀給你聽,有益身心健康哈。”

說著,枸杞從兜裡掏出一疊皺巴巴的紙頁,上面是他親手抄寫的《靈犀訣》的內容。

“萬物皆有靈,靈犀在心則意念相通...意誠則達,意異則什麼來著,哦,意異則噬...”

很難想象一個人會被自己寫的字給難住,但枸杞確確實實是做到了。

枸杞在這邊念念停停,磕磕絆絆,那邊野象眼中的期待已逐漸轉作不耐。

終於,野象意識到眼前的小傢伙並沒有給自己加餐的打算,不滿地掃了枸杞一眼,轉身離開。

這時,枸杞手中的鬼畫符才剛翻頁。

“誒,墩墩...”

失落失望全都寫在臉上,枸杞有些氣餒,也有些著惱。

別不是這憨批玩意根本就聽不懂老子在說什麼吧!

枸杞這般想著,隨口就冒出一句,“草泥馬...”

這一句,野象大抵是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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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反水之後,自己的別有用心算是徹底曝光了,很難想象石斛接下來會把那本《靈犀訣》轉移到哪個角落旮旯,甚至會不會乾脆付之一炬?

想到自己怕是再也見不到讓他心欠欠的《靈犀訣》了,想到自己才剛上路就被迫熄火的修仙夢,想到自己再沒有機會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計劃裡最為關鍵也是最為迫切的一環,如今看來也算是徹頭徹尾地失敗了。

枸杞只覺得萬事萬物都芭比Q了。

心力交瘁的枸杞感到眼皮越來越沉,他忍著疼痛,笑著流淚,“白果啊。”

小白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低著腦袋摳著指甲。

聽到枸杞難得這麼正式而又親切地呼喚自己的名字,連忙直起身子肅容道,“狗哥兒,你說。”

“哪天狗哥我要是英年早逝,你的功勞簿上大抵是要添上濃重的一筆!”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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