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這天早上陳龍磨完豆腐後，來到後院的天井，一邊幫著雲採兒翻曬著香料，一邊尋思著該怎麼挑個時間，找晴空老師好好聊一下，是時候要教他一些實質性的功夫了……正想著，前院的大門傳來了叫門的聲音，陳龍趕緊跑過去。
陳龍來到前院時，阿寶已經開啟了大門，只見門廊的臺階上，坐著一位胖子，旁邊還站著兩位驃形大漢，像是保驃什麼的，兩手提著大大小小的禮盒。那位胖子癱坐在地上，汗流夾背的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定是爬了那九九八十一級臺階，把他給累扒了。
陳龍遠遠的就聞到胖子身上一股濃郁的香水混合著銅臭的味道。
“什麼鬼破地方，這麼高的臺階也不安個電梯。”胖子氣呼呼的說道。
阿寶啊啊的打著手語……陳龍來了段時間，對阿寶的手語也有所瞭解了。此時，他覺得胖子的說話很搞笑，就試著按他自己意思幫阿寶翻譯。
“這位老闆，我們這裡沒有電，就算你裝上個電梯，它也是鐵牛的屁股——動不起來啊！”
“什麼？沒有電？天啊，真是落到原始社會了！”胖子一邊擦著滿頭大汗，一邊氣鼓鼓的說道：“這麼說，這裡也沒有空調？連電風扇也沒有？”
阿寶搖搖頭，把手上的葵葉扇子好心的遞給胖子，胖子接過葵扇費勁的扇了兩下，又很不耐煩的扔給旁邊那位虎背熊腰、長得也有點熊樣的保鏢……這位熊保鏢條件反射式的一躲，葵扇掉在地上。
“你，給哥們扇一下！”胖子兇巴巴的說道。
那個熊樣的保鏢把兩手提著的禮盒挪到一隻手上，騰出一隻手來，從地上撿起葵扇，面無表情的給胖子扇著風。
阿寶又啊啊的向胖子打著手語。
“什麼意思？”胖子很奇怪的看著阿寶，突然又好像明白了什麼，沒心沒肺的說道：“什麼？你是個啞巴！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啊！”
“請你說話客氣點！阿寶師傅是在問你：有何貴幹啊？”陳龍看著胖子口無遮攔的熊樣，氣不打一處來。
“有何貴幹？當然有了，要不然我跑這麼遠的路，來這裡爬臺階減肥好玩啊？”胖子還是一副出言無狀的模樣。
“這裡誰是晴空老師？叫他過來這裡聊一下，我已經走不動了。
阿寶不屑的看了一眼胖子，直接向陳龍打著手語。
“請問，你跟晴空老師有預約嗎？”陳龍向胖子問道。
“什麼？還要預約？我千里迢迢的過來，還帶著這麼多的禮物，還需要預約嗎？”胖子說道。
“對不起！沒有預約，晴空老師是不見任何人的。”陳龍幫阿寶說道。
“什麼破規矩，哥們爬山涉水的一路過來，累得半死，你們就忍心給哥們吃個閉門羹？”胖子說著，艱難的從地上站起來，帶著兩保鏢就要往院子裡面闖。
“站住！休得無禮！”陳龍急得大叫，阿寶正想上去阻攔，卻被那個虎背熊腰的保鏢撞了個趔趄，差點摔倒，陳龍趕緊順手扶住阿寶，眼看胖子就要跨過大門門坎……大門後突然晃過一道身影，晴空老師不知何時已來到大門後，只見他順其自然的揮袖卷出，輕描淡寫的拍出一掌，還伴隨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只聽見“噗”的一聲，胖子以一個標準的“屁股向後沉沙落雁”式往後跌倒，在落地之前，他本能張開雙臂，拼命的拽住左右兩位保鏢，結果三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接下來，奇怪的一幕發生了，一聲慘叫過後，胖子卻快速的爬起來，跪坐在地上，神情恍惚像中了邪似的，一會痛哭流涕，一會又嘻皮笑臉的說道：“您就是晴空老師吧？果然仙風道骨，出手不凡，在下對您的仰慕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廢話少說，有屁就放，有話就說！”晴空老師笑咪咪的，但也不客氣。
“謝謝老師寬洪大量，大人不計小人之過……”胖子說著努了努鼻子，像是要留住剛才那股若有若無的香氣，他定了定神，終於想到迴歸正文。
“晴空老師是這樣，我叫胡文，來自深圳，是做香水生意的，一個多月前我接到了一個國外的訂單，說要訂製一款什麼‘歐仁妮子夜秘密’的香水……我入行雖然已有十餘年，但卻從來沒聽說過這款香水，就滿世界的找啊找啊……結果每次都是空手而回。後來，我跑到了格拉斯小鎮，聽聞了一些江湖傳說，就順藤摸瓜，沒想到就摸到這裡來了，真是天助我也！晴空老師，您可得幫我啊！聽說全世界就您老人家能調製這款香水啦……”胡文說得聲情並茂。
“歐仁妮子夜秘密？我不做這款香水已經很多年了，我現在也作不出來，這位胡老闆，你還是請回吧！”晴空老師淡然的說道。
“晴空老師！您得幫幫我啊，您看，我給您老人家帶來了一大堆禮物，我還可以給您雙倍的酬金。”胡文又是痛哭流涕可憐巴巴的樣子……
“晴空老師，現在香水生意不好做，我的公司都快要破產了，這個訂單可以讓我起死回生，晴空老師，您老人家不能見死不救啊！啊……”
“你的禮物你自己帶回去，不管你給多少錢，我也調不出‘歐仁妮子夜秘密’，你就不要再蠻纏了。至於你自己的生意，是你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阿寶，送客！”晴空老師依舊淡然的說道。
“啊……”胡文還想說些什麼，只見晴空老師轉身拂袖而去，就在這拂袖之間，卻拂來另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胡文一時怔在那裡，張著“啊”的嘴型，鼻翼使勁的翕動，像是在貪婪的吸取這股香氣……過了一會，他像換了個人似的，也不再取鬧，只是垂頭喪氣的站起來，帶著兩個保鏢，撿起大大小小的禮盒，灰溜溜的下山去了。
“哇噻！簡直酷斃了！”陳龍看著胡文他們狼狽的落荒而逃，而晴空老師瀟灑的拂袖而去，禁不止喊出聲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黯香銷魂掌嗎？”陳龍好奇的看著阿寶，阿寶似是而非的搖搖頭，伸出一隻手掌，然後緊握拳頭，接著又亮出一個尾指，最後又在空中比劃著流動和飄落的動作……
“你是說晴空老師的‘拂袖而去’只是‘黯香銷魂掌’其中的一招？叫……落花流水？”陳龍與阿寶似乎已達成默契，他很快的就領悟阿寶的手語，只不過他也過度發揮了一些想象。
“……”阿寶咧開大嘴，憨厚的笑著，又在空中比劃著不知所云的動作……
“真是太神奇了！”陳龍又一次嘆道……“黯香銷魂掌”之“落花流水”，它的神奇之處不僅在於它可以隔空使力，還在於它的標靶精準性，就好像這些香氣是有意識的，它只對要攻擊的目標產生反應，旁邊的人也許也會聞到香味但卻安然無恙。
“這個暑假要是能從晴空老師那裡學到這一招，那不管磨了多少天豆腐都是超值的了。”陳龍心裡想著，就趕緊跟阿寶一起關上那兩扇沉重的老榆木大門，然後就想著去找晴空老師。就在他剛剛掩上大門的時候，一陣異香從臺階的方向習習吹來……
【36】
“兩位師傅，請留步——”一個有著洋腔的聲音，宛轉悠揚，磁性中帶著說不出的魅惑，加上那股清奇的異香，陳龍和阿寶禁不止又重新開啟大門，他們走到門前一看……又有一群人爬上了那九九八十一級臺階。
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兩位身姿曼妙的年輕女子，先是一位華裔姑娘，緊隨其後的是一位黑人小姐，她們的衣著打扮都非常時髦典雅。華裔姑娘一身白色冰料“男兒本色Boyfriend”風西服，刺繡緞面中V吊帶黑衫打底，胸前墜著一枚銀邊鑲綠色電氣石項鍊，簡約帥氣。
黑人小姐則穿著一件仙牌高定的半袖烈焰裙褲，佩戴一條伯爵超現代鑲飾金邊斜背袋，臉上還掛著一副範思哲金邊鑲鑽的嘻哈風太陽鏡，顯得神秘又酷勁十足。
她們兩個剛才一定是把那九九八十一級臺階當成她們的秀臺了，可惜沒有觀眾，但也算是給了這群山野嶺一次開眼的機會。
在她們身後，又是跟著兩名驃形的保鏢，可當他們登上山頂，黑人小姐卻示意他們兩個守在第八十一級臺階上，她只和華裔姑娘兩人向“蝴蝶泉莊”大門走來……
阿寶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種黑珍珠美人，他有點看傻了，咧著大嘴，就差流下口水了。陳龍也懶得再給他當翻譯，他直截了當的問道：
“兩位姐姐，有何貴幹啊？”
“這位小哥哥，你好啊，我們是來拜訪晴空老師。”華裔姑娘笑態可掬的說道。
“拜訪晴空老師？你們預約了嗎？”陳龍一本正經的問道。
“哎喲，我們還真沒有呢！”華裔姑娘好像在逗陳龍似的。
“沒有預約，晴空老師是不會見任何人的。”陳龍很嚴肅的說道。
“別啊小哥哥，我們可是千里迢迢而來，這位黑人大姐姐還是從美國飛來的呢。”
“那也不行，剛才有一位胖子也說他千里迢迢而來，還不是被晴空老師給攆走了……我看，你們還是請回吧！”陳龍很客氣的說道。
“那可不一樣，我們可是晴空老師朋友的朋友。”華裔姑娘終於認真的說道：“小哥哥，麻煩你跟晴空老師通報一下，就說姬琪的朋友要拜訪他。”
“姬琪？唔……好像是晴空老師很久以前的一個朋友。”陳龍想了一下說道：“那好吧，請兩位姐姐稍等。”
陳龍剛一轉身，卻又發現晴空老師和雲採兒正從大門側邊走出來，那兩位女士一見到晴空老師，急忙躬身行禮。
“姬琪的朋友？”晴空老師笑咪咪的問道，他剛才應該在大門後待了一會。
“是的，晴空老師您好！我叫楚白，是姬琪的學生，這位叫雷娜，是我的朋友，也是姬琪的朋友。”楚白說著，從雷娜的斜背袋裡拿出一瓶香水，遞過來說道：“這是姬琪調製的最後一瓶‘揣旖’香水，姬琪臨走前囑咐我一定要找機會送給您。”
“揣旖？”晴空老師眼前一亮，示意雲採兒接過香水……雲採兒接過香水盒，從裡面拿出一瓶泰姬陵拱圓形亭閣式的香水瓶，裡面裝著藍寶石般的液體，雲採兒剛擰開香水瓶蓋，晴空老師已經老淚縱橫……這個淚水和當年第一次聞到“揣旖”時流下的幸福淚水已截然不同……想當年，他與姬琪惺惺相惜，但又擦肩而過，現如今姬琪又人走香殞，往事不堪回首香飄中……晴空老師定了定神，很快又恢復往常的神情。
“我們進去喝杯茶吧！”晴空老師笑咪咪的說道。
於是，大家一起來到了四合院東邊的《聽泉》茶室。所謂聽泉，是因為茶室的窗外有一處長年滴水不止的山泉，叮咚作響，甚是悅耳。滴下的泉水匯攏後，引進茶室，用以泡茶，堪作佳品。
阿寶去廚房準備茶點，陳龍當起了茶童，負責生炭燒水，雲採兒則負責泡茶和點香。
晴空老師剛坐下來，瞧了一眼窗外，突然對陳龍說道：“陳龍，你趕快去後院把那些涼曬的香料收起來，馬上要下雨了。”
陳龍跑到院子裡，看著陽光明媚，藍天白雲，怎麼會下雨呢？他心裡嘀咕著，似乎覺得晴空老師是不是有點神經過敏。
可當他收拾完香料回到聽泉茶室，屋頂上就傳來了叮叮咚咚的響聲，像是一些小珍珠在撞擊屋頂的瓦片，接著“大珠小珠落玉盤”，一場夏雨就嘩嘩啦啦的下起來了。
“真是一場及時雨啊！”晴空老師笑咪咪的對楚白和雷娜說道：“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陸游式的‘焚香聽雨’的雅趣了，今天都是託兩位的福啊？”接著又對雲採兒說道：“採兒，你就給咱們來一道‘聽雨聞香三境’吧！”
這時，雲採兒已經佈置好一道香席，只見香案上擺著三小瓶顏色像是國畫顏料的香末：硃砂、藤黃、孔雀藍，據說是香道中的三原色。旁邊還有一個銅鑄的香盤，這個香盤很是精緻特別，它的盤內有凹陷的迴路，像是一個小迷宮，又像是一種八卦陣列。
雲採兒把三色香末小心翼翼的倒在香盤的迴路裡，然後先點燃孔雀藍香末，一個耀眼的藍色小火花一閃，彷彿點開了一個香道理學的精神空間……
對於楚白和雷娜來說，雖然她們在世界各地的香都裡到處採香，但這種古典式的焚香她們卻從沒體驗過，對這種充滿江湖意氣的焚香儀式多少有些不以為然。特別是雷娜，她比較相信西方的一些研究，說燒香過程中會釋放苯、甲醛、多環芳香烴等化學氣體，有害健康，甚可致癌。她下意識的抬手掩鼻，但又很快放下手來。
“聽雨聞香”第一境：空谷幽蘭，芳蹤無覓。排草、天逸蘭、木榍，雛菊的淺香混合著茴香，覆盆子、橙花、茉莉的氣息，伴隨著一股青草的芬芳斜風帶雨的飄來……彷彿山野之郊，溪流之岸，一片蔥翠；草叢中野花點點，香蝶紛飛，童年的你在小溪邊追逐一隻沾香的白蝶，流連忘返……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風中傳來母親喚兒的聲音……楚白和雷娜禁不止眼淚奪眶而出。
“聽雨聞香”第二境：空山無語，水流花開。柑橘、肉桂、欖香脂、香草甘的淡甜纏繞著乳香、天竺葵、依蘭、小豆蔻的嫵媚，像兩個有緣之人偶爾在一場夏天雨中邂逅，情愫暗生，一個青澀而甜蜜的初吻餘香悠長；又在一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季節裡黯然分手……楚白和雷娜嬌軀微顫，雷娜似乎在輕輕的飲泣。
“聽雨聞香”第三境：長空萬古，一朝雲煙。雪松、黛墨、金橘、麓葵籽交織著沉香、琥珀、白麓香、廣藿散，形成一股異域的“空靈”香型，彷彿天籟之香，繞樑不絕。前調融入了雪松和金橘強調回味，沉香和琥珀釋放出溫暖，散發著年代久遠的老傢俱木香，似乎讓人聞到了古代文人墨客的杳遠氣息；後調愈發空靈脫俗，用赤松葉，黛墨勾勒出空曠的長空，雨過天晴的豁達、明淨、攜爽、幽遂、淡遠……
這時候雨也已經停了，蝴蝶泉莊的山谷裡隱現一道彩虹……楚白還沉浸在餘香裡，而雷娜已泣不成聲，她突然半跪在晴空老師面前，請求他的原諒。
原來，這段時間她被情所困，她愛上了或者說她看上了一位中東王子，但這位中東王子對她卻愛理不理的。最近這位王子居然提出要跟她徹底分手，雷娜想盡了千方百計，企圖挽留這段感情，但都於事無補，這讓她感到絕望。絕望中，她聽信了“歐仁妮子液秘密”的灰姑娘傳說，這個傳說也成為她極度絕望中的一種寄託。於是，她滿世界的瘋狂尋找……香水商胡文只是她的一個探子，楚白也只是她的一個翻譯或者是說客。
雷娜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梨花帶雨似的，這讓晴空老師頓生憐香惜玉之情，他最看不得美女哭了。只見他輕輕的揮了揮衣袖，雷娜似乎很聽話的坐回位子，然後晴空老師笑咪咪的用英文和雷娜聊了好一會，聊到最後，雷娜終於破涕而笑……
時候不早了，雷娜和楚白正準備起身告辭，晴空老師又笑咪咪的說道：“‘歐仁妮子夜秘密’我是調不出來了，不過……”他示意雲採兒拿出一個透明的小瓶子，裡面裝著琥珀色的精油，他把它遞給雷娜。
“這是採兒根據我的描述，調製的一款精油，還沒有給它取名……就叫它‘未名的秘密’吧，它跟‘歐仁妮子夜秘密’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也許會對你有所幫助。不過……話又說回來，就像我們東方的那句古老諺語：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是你的，誰也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