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爾丹自上次烏蘭布通兵敗求和後,過了兩三年,自覺羽翼又豐,按捺不住野心,再行挑釁。先是,他派使進京,提起陳年舊賬,要求清朝交出土謝圖汗和哲布尊丹巴活佛,朝廷當然不允。再是,員外郎馬迪奉朝命出使西北,在哈密被噶爾丹手下殺害。此事剛過,朝廷又得密報,歸化城掌印大喇嘛受噶爾丹煽動,互相勾結,欲作內應。康熙速派人將大喇嘛抓至京城,當著諸王、大臣、王公、喇嘛,將其凌遲處死。

對於噶爾丹的反覆無常,康熙大為震怒,深知早晚不免一戰,乃暗使土謝圖汗假降以誘其進兵。土謝圖汗遣人往厄魯特,稱因搶奪美人之事,屢遭皇帝斥責,驚恐不安,願雙方合力共圖大事。噶爾丹信以為真,率數萬騎兵馳往喀爾喀。康熙得報,派大將軍費揚古統兵出寧夏斷其歸路,自率六軍迎敵,並命東三省出兵夾擊。行前下詔,內雲:“各路大兵,分道並進,務期剿蕩,為塞外生民除患。”

噶爾丹原本以為朝廷不備,當可一舉掠下喀爾喀,兵行至克魯倫河,突然發現河南岸大兵雲集,旌旗蔽日,中間黃傘龍旗,知道中計,趁夜色拔營逃遁。第二日,眾軍渡河追擊。噶爾丹狂奔五晝夜,在寧夏昭莫多峽谷遭遇費揚古伏兵,進退失據,局面危殆。準噶爾騎兵果然訓練有素,並不慌亂,看山谷前方巨石堵道,然兩側地勢不高,遂列隊縱馬斜剌上衝,殺向清軍。清兵據險死守,推下滾石,又連放火槍,才將將殺個平手。

這準騎不愧百戰精兵,迅速調整戰術,全軍分為兩部,一部繼續催馬仰攻,一部下馬殺進敵陣白刃格鬥,費揚古眼看不支,督兵死戰,幸好此時後隊將子母連環炮運到,隨著炮聲轟隆,只見山谷煙塵瀰漫,血肉紛飛。戰鬥持續五六個小時,中午時分,山谷一片死寂,日光透過揚塵慘淡照射著一堆一堆倒斃的人馬。這一仗,數萬準騎幾乎全數葬身谷底,最後只逃走了噶爾丹及三兩千殘兵。

全軍覆沒的訊息傳到厄魯特,僧格與固始汗小女阿明達熱所生之子阿拉布坦即刻糾集人馬佔住老營。老營回不去,噶爾丹只得在阿爾泰山以東來回遊蕩,康熙遣使召降,卻倔強不至。

桑結嘉措聞知此事,閉目仰面,久久不語。達瓦輕輕推門進來,他知道大人正為近來突然冒出的“第巴暗助噶爾丹”謠言煩惱。

“大人召屬下有何訓示?”

桑結似乎未注意到達瓦的進來與問話,自語道:“性空緣起,緣起性空,老同學啊,你忘了佛爺的一番囑咐,自尋絕路。”後才轉過身對達瓦吩咐,“你去安多傳佛爺法諭,和碩特各部修繕器械、整備人馬,然不得擅自出境行動,噶爾丹若南下,務將其人馬攔住,不放一人一騎。同時通知藏北民兵作好攔截準備。”

達瓦遲疑了一下道:“學生追隨大人數載,深受教誨,今有一言不知當講否?”

桑結沒說話,只拉達瓦坐下。

“大人,那年噶爾丹兵犯安多,後經調解退軍。學生作為副使,佩服大人謀略高明。現今噶爾丹窮蹙,觀朝廷之意,還是欲使其歸降,若大人於此時出面相勸,學生以為成算甚大,既拉了老友一把,又可取信於朝廷,更使那些惡意流言不攻自破。”

桑結拍拍達瓦的肩膀,他很賞識這位年輕人的才幹。

“你說的我也想到過,甚至還想過親自去勸說,但是流言的出現使我改變了主意,再三思慮,決定不同噶爾丹方面發生任何聯絡,稍有不慎會危及藏土安寧。”桑結有一點不便明言,那就是隱隱感到皇帝已然對自已產生了猜疑。

“學生明白,這就去做準備。”

過了年,康熙率軍第三次親征,對於噶爾丹這樣的一代梟雄,結局只能是或死或降,否則皇帝睡不好覺。噶爾丹也著實讓人刮目,手下二三千人馬,缺吃少穿,沒個固定地盤,但居然在將近一年的時間內,佔據著喀爾喀以西方圓千里的一大片草原。春天,皇帝率軍隊渡過黃河抵達寧夏,聲威所至,形勢陡變,阿拉布坦和回部也相繼起兵助剿,噶爾丹部糧草難繼,局面危困,不斷有人逃離或投降清軍,到後來已是廬帳俱無,掘草為食。

康熙讓降將返回勸說,噶爾丹也只是嘆息著搖了搖頭。夜深之後,他叫過小兒子塞卜騰,並喚來一名跟隨多年的親兵,囑其二人連夜南行,逢人只說去拉薩朝聖。“兒啊,但願佛爺慈悲,第巴念及故交,收留下你。走吧,一路小心,阿爸為你祈禱。”說至此,一生廝殺的硬漢也止不住淚水潸然。可他不知道,第二天,塞卜騰和親兵就被回部人馬抓獲送到清軍,好在康熙也未難為孩子,賞了一個虛銜,編入了察哈爾旗。

這是噶爾丹的最後一天,他打發走僅剩的300多人馬,帳中只剩一個死活不肯走的女兒和堂弟。

“我聽說,皇帝已下旨,只要投降,不會為難大哥。”

“如今弄到這般結果,還有何面目去投降。”他目光呆滯,似自言自語,邊說邊一口吞下毒藥,然後走出帳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周圍景物逐漸模糊,那個從少年時代就萌發的宏圖抱負,猶如一縷輕煙飄入灰色的雲層,逆勢崛起,緣起性空……告別了這個世界,終年46歲。堂弟將其屍骨焚化,攜噶爾丹骸骨及其女兒出逃,途遇阿拉布坦,綁至御駕前,蒙詔特赦,從寬發落。

大漠平定,六軍凱旋。皇帝高興,回京路過歸化城,御製平定噶爾丹紀功碑,一式兩通,分立於小召寺和席力圖召,至今猶存,並遊覽了昭君墳等名勝,又將噶爾丹後來佔據的土地也納入版圖,喀爾喀擴充為55旗。

這一年是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

桑結最近更是寢食難安,他越來越預感到離揭開真相的日子不遠了,必須通知洛追有個準備,千萬不敢在這時出絲毫的差錯。他把寫好的信交給旺秋時,這才注意到她一身男裝,俊俏中透著雄糾糾,不由多打量了幾眼,旺秋臉一紅,說:“大人,這身裝束還行吧?”

“好,好,真精神,跑在路上沒人能看出是個姑娘。對了,昨天你哥哥說提了一門親事,想帶你去會個面,不巧,要去達旺,就等回來吧。”

“大人,請告訴我哥,我是不會去會什麼面的。”

“聽說小夥子在經商,很能幹,家在旁多,有一個牧場。你也二十幾了,該成個家。”

“大人,你嫌我老了嗎?”旺秋嗔笑道。

“看你這丫頭,說哪裡話?”桑結用手指衝她點了點。

“大人,你告訴我哥,我早有意中人了,讓他別瞎操心。”

“你呀你,還用我轉告?你早該說明白,讓你哥嫂去說說。”

“大人,其實我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滿足了。”

桑結摸摸扁頭,自問:“誰呀?”

“我走啦。”旺秋飛快瞥一眼,一蹦一跳下樓了。

旺秋持有第巴府公文,沿途有指定館舍可吃住換馬,十多天後抵達旺。

洛追看完信面色凝重,半天才問:“臨來大人說了什麼?”

旺秋想了想說:“也沒說什麼,噢,說讓我在這兒玩兩天。每次都是匆匆忙忙,這回大哥帶我好好逛逛。”旺秋當然記得十幾年前洛追同桑結到家的情景,知道他和哥哥是好朋友,所以毫不拘束。

“旺秋,累了去休息吧,還在老地方,又來了兩名阿尼,與你年歲差不多。明天正好學僧們有一個活動,你也參加。”

晚上,洛追將信又看了幾遍,放在燈上燒了。他幾乎整夜未睡,14年了,每天揪著心,真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可當事情快要臨頭了,卻毫無解脫之快,反更覺焦慮、緊張,猶如面對一張黑色大幕,不知拉開後會上演什麼戲。謠傳他也聽到一些,大人一定處境困難,信中仍未點明人選,會是誰呢?到時候會如何揭示真相,以什麼方式迎請呢?又怎樣向僧俗各界解釋呢?他覺得腦子裡真成一鍋粥了。

第二天一早,洛追帶著四名學僧四名阿尼和旺秋來到一處田莊。路上。洛追對旺秋講,這裡人們世代信奉寧瑪,僧人娶妻生子,從事生產,大寺雖是黃廟,有的方面也要顧及當地傳統,比如推廣果木蔬菜培植,幫助了農戶,寺裡也能得到佈施。此次去的田莊,主人是大寺老施主,今天是應邀去做啟耕法事的。

主人在地頭迎接洛追一行,另有家眷、僱工等20餘人,插了兩根旗幡,偎桑的乾柴已點燃。先由洛追領眾僧唪經,然後八名學僧繞柴堆走圈誦咒,洛追在圈外手持法鈴搖出節奏。旺秋忽然覺得這不像法事,倒像舞蹈,與鍋莊相仿,舞步活潑自由,四名阿尼甩袖飄灑,四名學僧間或模仿出勞動的姿式,臉上扮出吃力的表情。一會兒,莊園裡的人也隨節奏擊掌加入行列,出身農家的旺秋對眼前的一切倍感熟悉親切,也情不自禁跳起來。

中午,主人在莊園齋飯供養,洛追介紹說,“旺秋現正在加波日醫校學習,哥哥就是全藏知名的金針塔布,眾人頓生敬慕。只見主人拉洛追到屋外說了些什麼,飯後,洛追小聲對旺秋說:“主人的太太臥床半年多,想請你給診診。”旺秋故意噘嘴說:“都怨大哥介紹的,空手出來,怎麼診啊?”一邊說一邊隨主人來到寢室,推開門撲鼻一股異味,主人不好意思地趕緊讓丫環端出尿盆。旺秋掃了一眼,接過來仔細察看,還湊上去聞了聞,又用小姆指一蘸同大姆指搓了搓,連屋子也未進,對主人說:“太太病在殖脈,隆氣鬱結,為何不及早診治?”

“唉,這裡沒有個正式的門巴,雖有僧醫、遊醫,女人的病檢查不方便,開點藥也不頂用。”主人無奈地說。

“不用著急,按方拿藥,我教給丫環熬藥、用藥的方法,每天晚一次早一次。”

主人拿上藥方騎馬到鎮上老貢布商鋪去抓藥了,洛追領著一行僧徒來到了莊園附近的一小片林子旁。旺秋不知何樹,洛追告她這是核桃樹,是寺裡幫田莊栽上的,四年了,今秋就能結果,又向旺秋介紹:“主人叫邊巴,40歲,是這一帶最大莊園主,少時在桑耶寺出家,有文化,我們還一起到川西跑過馬幫,這些年試驗新農具,移栽新品種,他都帶頭,你看這犁,就是我二人共同琢磨製作的。”

原來高原無霜期短,播種要早,但耕地還未開化。所以,傳統方式是用兩頭牛拉一個犁,犁頭用青岡硬木製做,耕地非常費力,但好處是可以翻開凍土便於撒種。洛追動員兩戶莊園買了鐵犁,卻未堅持使用。原因是鐵犁雖鋒利,但只能劃開凍土卻不能翻土,犁一過,劃開的凍土又像蓋子一樣蓋住下面,無法撒種。這個問題不解決,精耕細作必然大打折扣,他決心改進農具,最終制成了比較實用的犁。

旺秋蹲下打量犁頭,只見犁板寬大,中脊較高,兩側各鑄有兩片立刀。

“大哥,立刀是碎土的吧?”

洛追點點頭,又領大夥兒到處轉了轉。

院子很大,收拾得井井有條,東側一大片閒地,是菜園。

不大一會兒,邊巴就滿頭大汗地跑回來,洛追讓學僧阿尼和丫環一起觀摩藥材加工。那時藏藥往往是連根帶須,旺秋一邊講解一邊示範,最後囑咐丫環文火燉半個時辰。旺秋待人親切隨和,大家都願意和她交談,問的最多的是聖城的吃、穿和布達拉宮,總之對什麼都好奇。

“阿佳,剛才的診斷是依據《藍琉璃》中提到的尿診吧?”一名小學僧問道。

旺秋笑著點點頭,“你們學過?”

“師父說今年開始學習醫方明,所以簡單介紹過。阿佳,你在加波日醫校一定見過第巴大人吧?”

旺秋覺得這學僧有趣,就繼續講吓去。這引起了洛追的注意,原來是洛桑。

“見過,他經常給我們講課。”

洛桑好奇地問:“第巴大人講課?一定很嚴厲吧?”

“不,對人很和藹。”

“阿佳,人們叫他扁頭第巴,真是扁頭嗎?”根柱傻傻地問。

旺秋大笑,“那等你見了他,好好看看吧。”

根柱一吐舌頭。

這時丫環出來說藥熬好了。旺秋進去讓丫環看著擦洗了一次,叮囑明早續水加熱後再擦洗,一付藥用二天四次。第四天上午,邊巴特意趕來大寺向旺秋道謝,說擦洗兩天已感到病痛有所緩解。鎮上人聽說了,當天下午就有好幾位婦女找到寺裡,旺秋一一給她們診斷開藥,答應以後還會來。

十年後,她果然來了,再也未走,將她全部的學識都奉獻給這裡的眾生,死後立廟塑像,成了這一帶婦女兒童的守護神。

康熙皇帝的一道聖旨到了拉薩。

桑結嘉措接旨後謝恩站起,感到不寒而慄。流言可以不理它,讓它止於智者,但當它左右甚至轉化為皇帝的意志時,就變為一潭深不見底的漩渦,或是一片不曉厚薄的冰面。這個散佈流言的人太可怕了,他從不憑空捏造,而是模稜兩可、捕風捉影、似是而非,利用事物的表象,混淆視聽,不動聲色、不露山水地進行推導,即使最後證實是虛言,他的誠信也不會受到懷疑。

皇帝在聖旨中明諭:

1、濟隆喇嘛在烏蘭布通戰役中陰助噶爾丹,應將其交付朝廷,明正法典。

2、特派京城旃檀寺、東黃寺、崇福寺大喇嘛丹巴色爾濟、阿齊圖、巴扎爾前往拜見達賴喇嘛,勿阻相見。

3、班禪與達賴道法不二,勤修不倦,誦經行善。特召班禪喇嘛進京陛見,同時賞黃金200兩。

桑結清楚,以上三條必須有個明確交待,事態比他預想的要麻煩、複雜得多。就拿第一條來說,兩軍交戰,濟隆正在噶爾丹軍中,後來濟隆持信代為求和,噶爾丹則在夜間逃走。本是濟隆力勸未果,後受噶爾丹欺騙、利用,被當作緩兵工具。若硬說成濟隆對噶爾丹不加勸阻甚至慫恿,並助其潛逃,從表象看,好像也能說通。雖然兩種解讀都很難甚至無法取得濟隆口述以外的證據,可皇帝連起碼的求證之意都沒有,就獨斷認定,傾向性是明顯的。解釋嗎?有口難辯,只能招致進一步的猜疑。桑結忽然想,要能去京城同皇帝推心置腹好好談一談該多好呀。唉,可目前只好……

第一條是這樣答覆的:濟隆銜命,然勸阻不力,有負聖恩,故返藏後革去住持大喇嘛之職,發往偏遠之處,目前正在其家鄉養病,若仍需解送進京,當遵旨,並懇請大皇帝恕其死罪。

對於第二條,桑結考慮事出突然,各項準備尚未就緒,若對來使以實相告,陡生混亂,於是暗派塔布預作安排,隔日親領三位大喇嘛前往帕崩卡。三人登石到得洞口,甘珠爾撩開緞簾,只見達賴佛爺身披法衣面壁而坐,丹珠爾悄聲道:“佛爺入定已深,請勿前往打擾。”三人返京後將所見上奏皇上,康熙仍是存疑。

第三條影響最大。皇帝已然對佛爺的在世和自已對朝廷的忠心產生了懷疑,於此時召班禪佛爺進京,其動機、目的何在?結果更難預料,或許黃教內部的團結由此瓦解,進而藏土安寧不保。“菩薩在上,我桑結對班禪佛爺向來尊重,出此策實乃萬不得已呀。”他暗自禱告,密派宮中基巧堪布諾爾布趕往日喀則扎什倫布寺。

三十出頭的五世班禪,舉止幹練,待人親切,慮事深遠,沉穩明慧。

諾爾布拜見後獻上哈達,五世班禪特起立將哈達回賜,並讓座。

“堪布一路辛勞,師父可安好。”

“謝佛爺垂問,安好。小僧此次拜見是因皇帝欽使已到聖城,傳旨邀請佛爺進京,第巴大人遣小僧前來詢問佛爺之意。”

“全憑第巴大人意思。”

“大人認為佛爺朝謹大皇帝本是好事,但慮及佛爺尚未出痘,故還是以不去為宜。”

“堪布代我謝大人關愛美意,我自當遵辦。”

過了幾日,欽使到扎寺宣旨。五世班禪親筆回書,曰:“皇上寵召,理應趨赴,但國俗大忌痘疹,不能上副皇上之意。”痘疹即天花,在當時幾是不治兇症,一旦染上即性命攸關。

在給康熙皇帝的回奏中,桑結寫道:“臣庸流末品,蒙皇上俯念達賴喇嘛,優封臣為土伯特王,臣正思仰答皇恩,焉敢違聖旨而附逆賊噶爾丹乎?況臣之榮顯安樂,皆皇上所賜,臣苟背皇上而向他人,必當壽數夭折。總之,謹遵聖旨而外,更無異詞。”

欽使同三位大喇嘛走了,但桑結知道,事情還遠遠未完,或許只是剛開了個頭兒。

其實,在平定噶爾丹一戰出征之前,康熙接到多爾濟密報,言第巴命各部整備兵馬,用意不明,於是馬上憶起了上次烏蘭布通戰役,當時有人以濟隆在噶爾丹軍中,故疑其不加阻止甚或慫恿,兵敗後又施緩兵計縱其逃去。當初因無實據,未加追究,現在噶爾丹又躍躍欲試,前後聯想,恐非妄測。不久又有傳言,謂噶爾丹欲投達賴、第巴避難,緊接著各地紛紛上報,漠西、安多、內外蒙古風傳達賴喇嘛久已脫緇,人心惶惑,莫知所從。噶爾丹一戰剛剛結束,康熙終於由疑轉怒,加急快遞帶著大皇帝嚴詞責問的聖旨日夜馳奔拉薩。

有關欽使前來傳旨的訊息,多爾濟第一時間就掌握了。

下人發現,十王爺又恢復了在室內繞圈子的習慣,但這回有點兒不同,一是雙臂不停舞動,二是口中唸唸有詞。每到吃飯,總要催促幾次,哲木蘭拽他才肯去。她憑直覺認為,第巴大人說什麼也不像個陰邪之人,丈夫不過是胡亂猜想,她知道勸說無用,乾脆不加理會,自已一心用在學習佛經上。

有一次,她問正在轉圈子的丈夫:“外面傳言很多,你說萬一皇帝知道了,會怎麼樣啊?”

“什麼‘萬一’,遲早會知道,至於結果,我哪能曉得,這事以後在家中千萬不要再提,更不可在旺秋面前說起。”

“用不著你說,我知道。”

哲木蘭也覺奇怪,不知從何時起,自已開始擔心起第巴大人的命運了。

旺秋父母去世後,哲木蘭又提起舊事,塔布老大不情願,桑結知道後說“好事嘛”,於是哲木蘭在家擺了兩桌席,請了梅朵、佳莫等親友,塔布一家三口和其其格是自然要來的,算是個簡單儀式,此後旺秋改口叫哲木蘭為阿媽,稱多爾濟阿叔。旺秋常去探望阿媽,她為人樸實厚道,手腳勤快,深得府中上下好感。

哲木蘭有一次在侍女金花陪伴下,登上加波日山看看醫校,正碰上桑結下課。桑結趕忙趨前行禮說:“不知王妃前來,怠慢怠慢。”

“大人客氣,閒著無事,聽旺秋講這裡風景好,來轉轉。”

“王妃說的對,是該出來多走動走動。”

“大人身為第巴,精力、才華非常人能及,今春我去觀看了商神廟開光典禮,聽了您的開示,講的真好。”

“王妃過獎。”

“大人啊,您別這麼客客氣氣,我不過也是一個普通女人罷了。”

“怎敢。”桑結邊說邊抬起頭,不禁一愣,哲木蘭目光中流露出那種只有女人才具有的真誠、執著。

多爾濟得知妻子在加波日山見到桑結,再聯想她這段時間的變化,終於悟到,單就隱匿佛爺圓寂一事,即便暴露真相,也已不足以致命,當線人報告了桑結與濟隆的秘密談話後,他清楚,機會等到了。可過了兩三年沒有動靜,這次欽差到拉薩時,他本以為有場好戲看,最後卻還是失望了,於是又開始轉圈子,轉得哲木蘭頭暈。

旺秋自認了親後,與哲木蘭甚是相得,時間一長無話不談,有時天晚了就住在府裡。多爾濟對這位乾女兒倒也不慢待,有時還說笑幾句,但旺秋覺著這個阿叔好像戴著面具,看不透。道布登見了面點頭哈腰,每離開時,那雙賊眼總要在旺秋身上掃兩眼,旺秋雖是氣惱,又說不出口。

那天,旺秋來通知阿媽達瓦和央金邀請她參加婚禮。哲木蘭高興地答應了,她很願意同這些正直、誠實的朋友交往。“旺秋,你的婚事呢?”哲木蘭拉著她的手關心地問。她也喜歡這雙手,厚實、柔軟、溫暖,她記得小時候,奶媽的手就是這樣的。

旺秋嘆了一口氣說:“阿媽,我不願意隨便嫁個人,如有中意的,能嫁求之不得,不能嫁,我寧願陪伴著對他的愛度過一生。”

哲木蘭沒想到這個老實孩子會有如此堅定的信念,她不由想到自已,婚後夫妻還算恩愛,可後來這些年丈夫變得性情古怪,對這個家好像失去了興趣,對自已也是言不由衷,乏味的生活快把人悶死了。

旺秋見她發愣,問:“阿媽,你說我想的對不對?”

哲木蘭盯視著說:“我猜你已經有中意的人了,是不是?”

“是,已經有了。”旺秋乾脆地回答。

哲木蘭拍拍那雙豐滿的手說:“什麼時候你想說了,就對阿媽說,我給你做主。”

後來旺秋又一次去,哲木蘭若有所思地說:“想想你上次說的也對。我認識一位師父,慈祥柔和,善解人意,每句話都能說到你的心裡,你從他湖水一般的目光中,能感受到他對你細緻的體貼和深刻的關懷。其實只在一起呆了三二天,可一輩子也忘不了。我想過,只要能在他手下做個弟子,每天聽他誦經就心滿意足了。”

哲木蘭的這一段隱情,在心中憋了好幾年無人可訴,今天終於一吐為快。

女人是瞞不住心事的。

旺秋覺得挺有意思,“阿媽什麼時候想說了,就告訴旺秋,我一準把話給傳過去。”

母女二人相擁而笑。接著是沉默,只見哲木蘭咬著嘴唇,似在下天大的決心。

中年婦女更是瞞不住心事。

聲音很低,“阿媽告訴你,現在就告訴你,他是達旺寺池巴……”

話還未說完,旺秋耳畔一聲轟鳴,身子抖了一下,視線也有點模糊了。

“阿媽,你是說洛追大哥?”

這回輪到哲木蘭耳畔轟鳴、視線模糊了。

“阿媽怎麼認識的?”

“前幾年,去達旺辦事認識的。”

“阿媽不知,第巴大人、洛追大哥和我哥是同窗好友,當年號稱‘哲蚌三高足’,大哥尤擅歌舞,故有個‘央熱喇嘛’的美號。”

“他會歌舞?”

“上個月,我去達旺,還和大哥一塊到鎮子上跳鍋莊呢,一上場,他就像個小夥子。他在哲蚌畢業時,寫了本書叫《彩琉璃》,專講歌舞……”旺秋突然停住,空氣彷彿凝滯,二人都意識到講出了不該講出的話,雙方慢慢抬起頭,互相凝視,然後手緊緊握在一起,心照不宣。

越是秘密,女人越是渴望與人分享。

可是這一切,侍女金花聽到了,透過總管很快傳遞給多爾濟。

“上回三拳沒有奏效,那就接著再來三拳,不信……”一邊轉一邊嘟嘟囔囔,“利用老喇嘛這件事,上下夾擊,推倒這堵牆,趁黃教混亂,群龍無首,到那時就……哈哈,等著瞧吧,唉,只是那個侄子太不爭氣。”想到這裡,多爾濟雙手握拳,在空中停了半天。

他精心擬了一份奏章,內容是針對上次聖旨中責問的三個問題:

1、濟隆活佛已回到功德林寺,仍主持寺務,說他並無慫恿幫助噶爾丹之事。

2、上回在欽使面見五世班禪之前,第巴暗遣人通知以未出痘為由拒絕大皇帝之請,班禪佛爺只得照辦。

3、達賴佛爺從十四年前閉關之時即已圓寂,第巴卻一直欺瞞朝廷與僧眾。

對於第三條,多爾濟特附上證據,有道布登在怡和堂幫工時偷抄的藥單和女修這些年提供的情報及採集的物證等等。

奏章透過汗王府轉奏渠道,快馬送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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