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十一月的天氣，帆哥就已經穿上了皮草外套和豹紋褲。當他扭著屁股走進候問室時，崔敘發出了一聲很輕的 ＂臥槽＂。
何績帆從銀色手袋裡拿出消毒溼巾，仔仔細細擦了一遍椅子才坐下。
＂警察同志，關於莫雪的事情呢，你們都可以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啊。＂
＂何先生，感謝您配合我們的工作。＂駱君稀說，＂莫雪是你經紀公司的藝人對嗎？＂
＂對，她是我一手帶出來的，雖然資質一般吧，但挺會來事兒的，也算混的不錯了。＂
＂您最後一次和她聯絡是什麼時候？＂
＂兩三週前吧，應該是……上個月22號或者23號那天，那天她給我打電話說讓我給她換個助理，我沒同意，結果好嘛，大小姐直接讓助理走人，那個助理還是她當初求我從人家那裡硬撬過來的，就搞得我很火大的呀，那天之後我就懶得搭理她，直到3號那天我準備跟她碰一下第二天綜藝錄影的注意事項，結果一直聯絡不到人……打電話不接，去家裡找媒人，後面我就報警了，再後面的事情嘛你們就都知道了。＂
＂莫雪要去錄的那檔綜藝叫‘慢遊記’是吧，這個綜藝的導演是之前匯出現象級綜藝的周晗舒，而且這個節目主打的是唯美小鎮的深度遊，與其說是工作，還不如說是度假，工作內容簡單，體驗舒適，聽說很多大牌明星也都在搶上這個節目的名額，莫雪這樣知名度一般的小藝人，是怎麼拿到這個綜藝的常駐嘉賓名額的？＂崔敘拿著宋晴晴從業內朋友那裡討來的一手資料，單刀直入地問起了莫雪背後的＂金主＂。
＂我和周舒晗是多年的好朋友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何績帆一邊欣賞著自己光亮的指甲蓋，一邊漫不經心地答道。
＂不是這回事吧，我怎麼聽說去年你手下另外一個藝人上週舒晗的另外一檔綜藝因為爭咖位的問題跟節目組鬧翻了，你還發微博公開為自己的藝人發聲，周舒晗後來也發微博暗諷你，經過那次事情以後你們應該就鬧翻了吧，這次他為什麼還會讓你手下的藝人去上他的綜藝？而且還是知名度那麼低的莫雪？＂
＂喲，這位警官訊息挺靈通的啊，我還以為你們人民警察平時都很嚴肅，不關心我們娛樂圈的八卦呢。＂何績帆略帶嘲諷地看著崔敘。
＂我們掌握的遠比你想象的要多，所以，何先生，你最好還是如實回答問題，節約我們彼此雙方的時間。＂駱君稀說。
＂行吧，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圈內又不止我一個人知道。＂他抬手整了整頭髮，說，＂莫雪的金主就是‘慢遊記’的製片人顧潮升，他你們應該知道吧，得獎無數的天才大導演，潮聲影業的老闆。她當然不是顧導唯一的女朋友，但這有什麼所謂，有錢花，有資源拿就足夠了。＂
＂莫雪平時有沒有得罪什麼人？你覺得兇手可能是誰？＂崔敘接著問。
＂她得罪的人那可太多了，咱們這一行本來是非就多，有是非才有新聞嘛。不過話說回來，大家也都是圖財，不至於要她的命吧。＂
＂所以，你想不出來有誰要害她？＂崔敘追問。
何績帆搖搖頭:＂想不到。＂
＂謝謝你，何先生，如果你又想到什麼和案子有關的線索，請隨時和我們聯絡。＂駱君稀站起身，結束了這場問詢。
崔敘在走廊上快步跟隨駱君稀前進的步伐，問道:＂駱隊，接下去是不是要把那個顧導叫過來問話？＂
＂顧潮升可不是一般人，我們手裡沒有任何他涉案的證據，要問的還是涉及婚外情的私隱問題，可不是我們想叫就能把他叫過來那麼簡單。＂駱君稀表情嚴肅，＂你去伎偵幫李超他們吧，這件事讓我想想。＂
他走出大門，點了一根菸，兀自抽了大半根，忽然有些煩躁地在滅煙處掐滅了剩下的部分，反覆搓磨大姆指和食指試圖撣掉上面的煙味，而後他掏出手機又放回口袋三次，才終於下定決心給謝倏發了一條微信：
下班去老方那裡找你，有事商量。
過了不到1分鐘，那頭回復就來了——一個ok手勢。
到了傍晚，淅淅瀝瀝的小雨忽然壯大起來，只是從車走到方啟遠家門口這段路程，便讓他頭髮上都掛滿了水珠。謝倏來開門的時候，看見他這副樣子，不禁有些笑出了聲：＂駱警官這是剛拍完浪漫愛情劇來的？”
駱君稀下意識摸了摸頭髮，卻沒有回應謝倏的揶揄。
“老方又不在？＂他四下望了望，問道。
“他又出去旅遊了，有段時間沒見著人了。”謝倏從衛生間拿出一條毛巾來，遞給駱君稀擦頭髮。
他接過來，聞到上面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您這麼忙怎麼還特意跑一趟？我去局裡就行了。是案子又有什麼進展了嗎？”謝倏緩步走到咖啡機前面，一邊往自己的馬克杯裡續咖啡，一邊問駱君稀，“您要來一杯嗎？”
“不用，謝謝。＂駱君稀也在島臺前坐下，“下雨天你不是不出門嗎？”
“沒重要的事當然不出門，但我也不至於這麼嬌弱好嗎駱警官。＂
＂你有什麼娛樂記者的人脈嗎？＂駱君稀突然就切入了正題。
＂娛樂記者？狗仔嗎？＂
＂對，跟拍明星的那種，他們手裡應該握著不少料等著合適的時候來曝。＂
＂怎麼，你們找到莫雪的金主了？是娛樂圈的？＂
＂對，知名導演，顧潮升。＂
＂是他呀，我不喜歡他的電影，照搬好萊塢的那一套，毫無原創性……我倒是沒有什麼娛樂圈的人脈，但我有個朋友很厲害，你是想看看有沒有人拍到過顧潮升和莫雪？＂
＂對，除了莫雪經紀人的證詞，我們手上沒有任何顧潮升涉案的證據，像他這樣素來緋聞纏身的大導演，應該有狗仔日常跟拍，如果能夠拿到他和莫雪在一起的照片，我們就能要求他來配合調查。＂
＂哦，所以駱警官的意思是，需要透過一些‘非常規手段’來獲取證據咯。＂謝倏直直望進駱君稀的眼睛，目光裡帶著一分戲謔。
＂非常規和違法還是有區別的。＂駱君稀面不改色地說。
＂行，我明天就去找我那個朋友，他會有辦法。＂
＂我跟你一起去。＂
＂啊，那我得問問他，我朋友他比較社恐，不喜歡見生人。＂
駱君稀無語，看著謝倏掏出手機一通輸入，過了一會兒，她把手機倒扣到桌上，再次抓起咖啡杯猛灌了一口，說：＂搞定了，明天上午十一點你來接我吧，哦，我跟他說你是老方給我僱的助理，別說漏嘴了。＂
＂行吧。＂駱君稀的回答多少帶了些無奈。
許一哲的家在一棟安保極其嚴密的公寓樓裡，不僅只有住戶訪客名單上的人才能進入，到了電梯間，還要再透過影片門禁，住戶開門才能進電梯。
＂你這朋友什麼身份？自我保護意識這麼強？＂駱君稀不禁發問。
＂他就是個職業駭客，超級宅男，怕見人罷了。＂
＂他就是上次幫你黑進凜楓郵箱的朋友？＂
＂不關他的事啊，他只是提供技術支援，你可別忘了他今天是來幫你的，千萬記住你現在的身份，千萬不要提些不該提的。＂
駱君稀輕輕嘆了口氣，說: ＂我又沒說什麼，況且我要追究的話，也不會等到現在。＂
謝倏作了一個‘噓’的手勢，按下了許一哲家的門鈴。不一會兒，擴音器裡傳來一個單薄的男聲: ＂Password.＂
謝倏回應: ＂The Bermuda Delta. ＂
頓了一秒，擴音器裡傳來結束通話的聲音，電梯發出＂叮＂的一聲，向上的指示燈應聲亮起。
從樓道到家門口，明的暗的，駱君稀看到了四五個攝像頭，房子的主人似乎是看到他們到了，門鎖＂啪嗒＂一聲自動開啟了。
明明是上午陽光正好的時候，房間裡卻很暗，駱君稀聽到房間裡瀰漫著一種低頻的鳴響，像是機器高速運轉的聲音，他往聲源的方向看去，最裡面的一間房間地板縫中幽幽閃著藍綠色的光。
客廳角落裡幾片巨大螢幕的環繞裡窩著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瘦高個男生，他戴著巨大的耳機，眼睛直盯著螢幕，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有人進來了。
謝倏徑直走向窗邊，在牆上某個位置摁下一個按鈕，巨幅遮光窗簾緩緩開啟，陽光從落地窗傾洩進來，一直照到角落裡蟄伏的人，他下意識眯起眼睛，摘下耳機，有些不耐煩地說: ＂又來……＂
＂多曬太陽對你有好處，不容易缺鈣，還有助於睡眠。＂
＂我可以吃鈣片和褪黑素，就不用你操心了。＂許一哲看了一眼仍然站在門口的駱君稀，說，＂老方居然捨得給你配助理？＂
＂我威脅他說不給我配我就不幹了。＂
＂你最好想清楚兄弟，老方的心就夠黑了，這位，更是毫無人性的資本家，趁著試用期沒過趕緊溜吧。＂許一哲轉向駱君稀，一臉嚴肅地說。
＂他沒有試用期的，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助理，小駱，小駱，這位是許一哲，也算是……我們的編外同事吧。＂
＂你好。＂對於被叫＂小駱＂這件事，駱君稀是沒有心理準備的，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配合謝倏演戲。
＂你說要什麼來著？一個導演和小明星的照片？＂
＂對，你有路子嗎？＂
＂當然有，不然叫你過來幹嘛。＂
謝倏這時已經轉進了廚房，從冰箱裡拿了兩聽橘子汽水出來，她遞了一聽到駱君稀手裡，他本想拒絕，卻想起自己目前的＂助理＂身份，便沒說什麼接了過去，只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沒有開啟。
許一哲此時也從他看上去就極度舒適的電競椅上下來了，從不知道哪個櫃子裡翻出了一臺筆記本，又找出了鍵盤滑鼠，放到客廳茶几上。
＂今天這事比上次麻煩一點，五盤上分，買料的錢你們得自己出。＂
＂行，沒問題，這次的僱主有錢著呢。＂謝倏朝駱君稀眨了眨眼睛，＂小駱啊，我們先打幾盤遊戲，你在沙發上坐一下吧。＂
接著，她就盤腿坐到了沙發下面的地毯上，開啟許一哲找給她的筆記本，接上了鍵盤滑鼠。
＂我們不是趕時間嗎？＂駱君稀儘可能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
＂這是讓他幫我們的報酬。＂謝倏壓低了聲音說。
＂他要的報酬是你陪他打遊戲？＂
＂小駱，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要的報酬不是隨便什麼人陪我打遊戲，而是全球排名前一百的Hexa大神帶我上分。＂
＂你是……Hexa？＂駱君稀罕見地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哎喲，大學霸平時也打遊戲的喔？＂謝倏大受震撼。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駱君稀不滿地皺起了眉頭，但謝倏和許一哲已然進入了遊戲狀態，完全沒有要繼續搭理他的意思。
駱君稀在大學的時候也有過一段沉迷遊戲的日子，即使到現在不忙的時候也會玩上兩盤。Hexa這個號是他在美國讀博的時候忽然崛起的，因為它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號直衝百大榜單，當時在圈子裡都引起了一波小轟動。而且因為Hexa當時的IP就在美國，和網友閒聊的時候說過自己也是大學生，當時他還有幾個狂熱電競愛好者的朋友想著能一睹大神的真容。但是看著眼前這個說著自己沒學歷找不到正經工作，整天把掙錢放在嘴邊的女人，實在無法和一天有五六個小時泡在遊戲裡的閒散留學生聯絡在一起。
五盤遊戲結束，已經接近中午，謝倏打了個哈欠，對許一哲說: ＂現在可以開始工作了吧，你家裡有沒有泡麵，我去煮給你們吃。＂
謝倏進了廚房，駱君稀問許一哲: ＂你準備怎麼查？＂
＂狗仔他們這一行，資訊就是金錢，他們有自己的資訊置換渠道，有些新聞，對你沒價值，但對我價值連城，有的人不敢報，有的人就敢。你要的料很有可能已經在某些人手裡了，只是那個人還不知道怎麼用才能創造最大的收益，所以才沒有拿出來。＂許一哲開啟一個駱君稀沒有見過的瀏覽器，在裡面輸入了一個ip地址，跳轉到一個論壇，左上角的Logo是一個狗頭符號鑲嵌在Gotrade的網站名稱裡。上面確實出現了很多條資訊交易的貼子，但似乎都是一些正常的二手商品的出售資訊，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常。
＂這就是狗仔買賣資訊的論壇？他們有暗語？＂
＂直覺可以啊小駱，Gotrade就是狗仔交易市場的意思，不過不只是論壇，而是平臺，可以直接在上面交易。他們內部對那些知名的明星都有專門的暗號，每一種料也是，比如是錄音、影片還是照片，擁抱、接吻、還是開房，偷稅、吸毒還是其他犯罪，全都有專門的說法。＂
＂意思就是，不是內部人士，不知道密語的含義，就沒辦法找到想要的帖子？＂
＂對普通人來說，理論上是這樣。＂許一哲朝他露出沾沾自喜的一笑，說，＂我嘛，不是普通人。＂
只見他指尖飛快敲擊鍵盤，開始寫一個指令碼，同時說: ＂其實狗仔在上面基本都是賣家，真正願意花錢買這些料的其實就是明星自己的經紀公司，有時候是買對家的黑料，有時候是買自己的，不管是哪種，隱私都很重要，所以大部分買家都會選擇直接在平臺上交易，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調取網站後臺的交易記錄，再接入我寫的一個語料分析的AI程式，把這些交易原帖中的文字跟成交後一個月內的娛樂熱搜做比對，再加入你要找的料的相關人物的名字和爆料內容關鍵詞，程式就能分析出你要的資訊對應的暗語了。所以，你們的關鍵詞是什麼？＂
＂顧潮升，導演，女演員，莫雪，戀情，或者，婚外情？＂
許一哲沒有再說話，滿屋只剩手指飛速在鍵盤上敲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