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籬花盛。

茶白自庭軒閣內走出,便見江晏棲又在侍弄花草。她餘光瞥見旁邊一株香清白澹,亭亭淨植的花,不由讚道:“君上對先生真是有心了。這株白芍藥清雅無雙,奴婢瞧著比雍容華貴的牡丹也勝過不少。”

江晏棲聽後,淡然道:“花開如火,也如寂寞。”

這時,庭軒院外多了一個雍容爾雅的身影,比牡丹要嬌豔三分。她含著笑音步步而來,仿若自帶西離的慵懶神秘之色,“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本宮自幼長在西離,不熟大齊之詩律。先生,不知本宮吟的可對?”楚鳶眉目含情,巧笑倩兮。

茶白聽到楚鳶吟的詩便覺得她是意有所指一般,是綿裡藏針。只是對方終究是宮妃,自已不過一個婢女。

江晏棲是極少含露情緒的,聞言只是淡淡道:“娘娘吟得很對,只是芍藥承春寵,何曾羨牡丹。”

楚鳶聽後扶著錦年的手,走入了幾步,笑道:“聽聞大齊的國花便是牡丹,本宮有幸見過一次。暮春之際,雍容華貴,凌冬之時,尚存植杆,的確不負盛名。這一點倒比花落無息的芍藥好些。”

茶白看著這架勢便知後宮有了楚鳶,便不會再如以往太平了。才入宮多久,她便這樣挑釁先生。

江晏棲手下繼續移栽著那盆芍藥,也未回頭看一眼,嗓音清沉平靜,如春山低吟,“春蘭秋菊,世上無論何種花皆千姿百態,各有千秋,——芍藥花開出舊欄,春衫掩淚再來看。主人不在花長在,更勝青松守歲寒。”

“世間萬物不過遵循春華秋實,牡丹完美謝幕,芍藥華麗登場,有何高低貴賤?換角度言之,芍藥又名別離,從不為誰駐足,亦不為誰流連,來去如風,自有一番內在的風骨,——它又何必留下舊物,落寞留存?”

沒有任何思索的時間,女子的嗓音卻平淡而流暢,讓人聽來啞口無言。茶白見此,微微彎唇。先生貫來是出口成章,這楚鳶一來便同先生玩文字遊戲,以言語藏褒貶,那是班門弄斧,自找苦吃的。

楚鳶見江晏棲都未正眼看向自已,清音平淡流瀉便已壓她三分。她微微眯眸看向垂首侍弄花草的女子,太學的第一位女先生,倒確實是便言。走進庭軒院內,楚鳶接過錦年手中提著的食盒,對江晏棲道:“先生莫怪本宮唐突了,前些日用先生折下的蓮蓬做了冰糖蓮子,覺得滋味甚佳。今日又折了些做,特來拜謝先生。”

江晏棲只淡淡開口,“娘娘金尊玉貴,無需如此。”

楚鳶凝眉看向她,這是不收嗎?

“先生莫不是還怕本宮朝裡下砒霜?先生且放心,本宮當真是懷著一片赤誠之心而來。”

“庭軒院是阿行住所,麗妃往後莫要再入此地了。”一道冷清薄涼的聲音傳來,眾人不由得看過去。

顧聽桉見江晏棲一雙平靜的柳葉眸望向自已,眉眼不由緩和幾分,如玉面容上帶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走過去道:“先生喜歡這株芍藥嗎?”

楚鳶愣愣地看著顧聽桉就這般從她身邊擦肩而過。面上帶著她來大齊後還不曾見過的淡淡笑意……像畫中一樣……繾綣又溫和,她想著,忽不由垂了垂眸。

顧聽桉的背影也離她越發遠時,楚鳶忽漾開一抹笑,嬌聲嗔怒道:“臣妾只是來拜謝先生的,君上這都不允嗎?”

顧聽桉見她此番聲色,輕輕皺了皺眉,淡淡道:”先生和阿行皆喜靜,後宮隨你踏足,往後莫再來此地。”

江晏棲只繼續做著手下的事,也未出聲反駁。畢竟,她確實不太想同楚鳶打交道。

“……君上對先生真好。”楚鳶聽後,面色有些發白,手間不由握緊了幾分,還是笑著道:“臣妾往後不來此地便是了,君上莫惱。”

隨即對江晏棲道:“只是,這冰糖蓮子還望先生收下,這的確是本宮的一番心意。”

話已至此,江晏棲也不再推辭,“娘娘有心了。”

見楚鳶娉娉嫋嫋的背影遠去,顧聽桉才看向桌上的食盒。

小樂子隨即領悟,拿了根銀針試了試毒,“君上放心,可以食用。”

江晏棲見此竟有些哭笑不得。這親自當著君上的面送來的東西如何也不至於直接下毒吧?況且,她也不怕毒。

想到自家師父,江晏棲竟不由驕傲了幾分。

顧聽桉卻不以為然,淡淡道:“宮中的腌臢事可不少,以防萬一。”

江晏棲看著手下白淨的芍藥,淡淡道:“君上覺得牡丹同芍藥何如?”

顧聽桉初聽一愣,後忽的一笑,高山白雪般的桃花眸刺出一陣淡淡笑意,嗓音清沉道:“色不迷人人自迷,私以為……先生這朵白芍藥才是真的動京城。”

可不是,君上便是上京的天,他動即是上京動。

茶白和小樂子在一旁聽得都有些紅了臉,平日裡冷清寡淡的君上一遇先生怎麼就跟邁不動腿了一般。

不過小樂子一想,君上答應了迎傅清越進宮的事,此刻也是心懷愧疚呢。

江晏棲一聽,輕輕歪了歪腦袋,淡淡問道:“……君上這是上哪瞧的話本詞?”

顧聽桉:“……”

只是看著女子今日冷淡又有些“乖巧”的動作,他忽覺得他家冷清內斂的先生竟還有些可愛。顧聽桉眸色幽幽地看著蹲在地上的人,一旁佇立著開得正豔的芍藥。

這一刻,他分外懂得,何為人比花“清”。

拿起一旁的木瓢,顧聽桉捲起白衫,朝水盆中舀起一瓢水,向柵欄旁的花草澆了去,“庭軒院這邊,高林遮蔽,倒是別樣陰涼,否則先生可得在驕陽之下搗騰花草了。”

江晏棲用小木鏟最後埋平了土,原栽花盆與以往花盆一同疊在角落中。綠蔭斑光照在她清疏的面容上,又蹲下身洗淨了手,“君上在三洲特意放過了那三萬北慕士兵,如今雖成功收為已用,但北暮好戰,恐怕同大齊又要起戰事了。”

顧聽桉聽後,淡淡道:“先生通達。”

江晏棲眉間多了幾分情緒,只道:“北暮生事,最先遭殃的還是長樂鄉的百姓。”

將木瓢放入盆中,顧聽桉坐在了石凳上。纖長的指間沾了幾滴水珠,他直接用帕子擦了去,聲色涼了幾分,“莫說長樂鄉,便是奉涼城,也不能再讓北暮侵去半分——我在一日,大齊必然金甌無缺。”

此話可謂狂妄,可江晏棲聞言,心中不知怎的就鬆了口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上是明君,自然守得住江山。”

顧聽桉看著江晏棲單薄的身影,想起江青寒戰死奉涼城一事,抿了抿唇道:“先生可想過要找自已的母親?”

江晏棲不知想起什麼,眸中晦暗劃過,卻是淡淡一笑,眉眼平淡,“我同她一面都未曾見過,便是找到了,又何如?”

“她既選擇了離開,對我沒有養恩,亦有生恩,我又何必再去打擾?”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語人無二三。江晏棲從未想過對她的母親生怨。事之如何,皆在其心。

顧聽桉見她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眸色深了深。

江晏棲的過往從未被抹去,他只需稍微一查便知道了。同時也更清楚,眼前女子的清和淡雅,雖有天生,更多的還是被滄桑磨平了稜角。

十九歲,正是黼蔀黻紀之歲,她是灼灼璞玉,靜世芳華。可惜,她卻全然無黼蔀黻紀之遇。

“如此也好。”先生只需在宮中陪他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便好了,即使……不曾擁有。

顧聽桉明知道江晏棲不在意,可此次來庭軒院還是想同她解釋傅清越之事。只是如今他又有些說不出口,冷清的面上閃過一片糾結。

江晏棲見顧聽桉指尖一直捻著袖口,頗有些心不在焉,淡淡道:“君上有事便說罷。”

顧聽桉抬眸看了看江晏棲的神色,柳葉眸一片清和,方才與她談論的“母親”之事仿若半分未曾影響她的情緒。

“先生,曾經傅清越於我有恩,我應下了要娶她之事,過些日子我會將她接入宮中——但也僅限於接入宮中。”

江晏棲聽後,心中劃過幾絲淡淡的波瀾,容色卻是清疏依舊,“君上已早下了決定,又何須同我解釋。”

顧聽桉看著江晏棲平靜的眉眼,心下卻是微澀,“先生當真不介意我迎傅清越進宮嗎?”

“自前些日,先生便總這般避著我——這可不像果決冷靜的先生了。”

江晏棲不是沒察覺到他的意圖,卻仍是直視顧聽桉的雙眸,平靜道:“晏棲不若離宮,讓君上見見何為真正的避著。”

顧聽桉一聽,雙眸中翻湧著暗沉,嗓音清冷,“先生可以試試。”

江晏棲聞言,輕輕扯了扯唇,“既如此,君上又何須在意這些細節。”還不待顧聽桉回答,江晏棲輕吐了一口氣,便轉了話題,“君上大婚在即,我可能出宮看看這上京顏色?”

若是平日,顧聽桉便答應了,只是今日江晏棲有些反常,他怕她當真生了離開之意,“不……”

話還未落,江晏棲輕輕拍了拍袖裙,無論何時,她身上總帶著一種清華淡雅,“倘若出宮都不行,偌大皇宮豈非華麗的囚籠?君上若不放心,派人看著我也可。”說罷便放下了手。

顧聽桉看著淡然若水的女子,竟一時不知該哭該笑。

平靜,便意味著不在意。

“罷了,先生要出宮便出宮罷,我讓憶白跟著你,只是——”說著顧聽桉起身湊近了江晏棲,在她耳旁低聲道:“先生,不要騙我。”

PS:黼蔀黻紀〔fǔbùfújì〕:指錦繡美好的年代。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不就是殺人嗎

執謎不悟

熾天使之時間輪迴

吹不到江南的風

失憶也好

聞禧

深淵之魔神:大慈樹王,我好想你

深淵神凌雪

海島求生:真千金她為何總是霸榜

蒼山新雪

怨亦是愛

綿羊妃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