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請教大人貴姓。”

鄭直直勾勾的看著趙徵,好似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趙!”

趙徵也直接對著鄭直的眼睛回道。

“趙……”

“您是聖府出來的大人!”

砰!

鄭直眼角直接就撒出了淚花,又跪了下去。

“你怎麼又跪下了?快快起來。”

趙徵出門在外不喜歡說自己的出身,就是在這一點。

這個鄭直,看起來又很正直。

他也不忍心胡編亂造自己的身份去騙他了。

“撥開雲霧見光明,那群貪官終於有人可以治了!”

“趙大人,草民也是激動啊。”

鄭直一個大男人,而且是那麼頭鐵的大男人,那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水一樣,止都止不住。

“行了,行了,你還是快說你到底要告什麼吧。”

“還有你明明四肢健全,為什麼要在街道上面爬行。”

“千樹城的鄉親們為什麼又對你異眼相看。”

見趙徵問到重點,鄭直才終於恢復了正常。

只是他作勢又想要跪。

索性,趙徵直接一招手,讓一旁的錦衣衛按住他,把他直接按在椅子上。

“趙大人,事情是這樣的……”

“草民原是開明十四年的舉人……”

鄭直的故事很簡單。

但簡單中又不失精彩。

開明十四年,自十三年便孤身一人的他中了舉人。

當日,在激動興奮之際,他就去喝了酒,打算這頓酒過後繼續考取進士,然後回來回報自己的故鄉。

結果沒成想喝的酩酊大醉,一失足,就掉進了洪澤湖。

而那一天呢,又正好是土耀日。

於是當時在洪澤湖裡沉浮著的他。

就被那負責‘探查水位變化’的大船上的衙役,以為他沒了,發了‘善心’。

但其實是為了防止破壞大船上某些喜歡觀賞湖景的人的興致,撈上了船。

在大湖裡發現屍體,其實是一件很常見的事。

那衙役把他撈了上來,也沒把他當回事兒,見他形體沒啥變化,也沒發臭,就簡單的把他丟到了貨艙最裡面。

結果沒成想,鄭直命大,在浪花推舉船隻起伏的過程中,又活了過來。

然後鄭直就暈暈乎乎的摸索出了船艙。

再然後。

他的道心就破碎了。

他看見自己往日愛戴的知縣,像一個下人一般在一群人之間恭敬的倒酒。

他看見以往自己以為是幹好事兒的大船中,比昔日夜晚的妓院還要迷亂。

這還是自己曾經以為的千樹縣嗎?

這還是自己曾經以為的世界嗎?

鄭直暈暈乎乎的,直接就闖進去,開始大罵。

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被殺了。

趙徵也就見不到他了。

但他又命大。

因為他落水洗掉了身上的酒氣,只是腦子還暈暈乎乎的。

就被現場一個喝醉酒的大人物,以為他是一個傻子,發了善心,只是令人把他亂棍打暈,丟下船。

然後他又沉浮在洪澤湖中,被浪花救下,拍到了岸邊。

不得不說。

他確實是福大命大。

兩次幾乎必死的境遇都能活下來。

至於為什麼裝傻。

那自然就是好知縣羅盼的手筆了。

這傢伙能混上大船,舔人能耐和謹慎,那是頂到了天。

當時,就算鄭直已經被丟下了船。

他在同時,也令衙役駕著小船先一步回到千樹城進行暗中布控,以防鄭直大難不死,出了意外。

然後鄭直是用了一個什麼樣的計策才活下來的呢?

他在湖邊甦醒過來後,直接是等到了接近晌午時分,城門處來往人數最多的時候,才從城門的兩裡開外,一寸一寸的爬回來。

然後一直裝瘋賣傻。

自然這期間,他作為一個考上舉人的才子,是肯定會被當地的鄉親給發現的。

但他被救助過後,還是裝瘋賣傻。

事情也果然如他所料,羅盼沒有這麼簡單的放過他。

舉人才子瘋了還只能爬行了是吧?

羅盼直接來了一手造謠,向全縣公佈告示。

說鄭直是因為酒後得意,調戲了一副商家的千金,被人打成這樣的。

不過因為他現在人已經瘋了,也已經殘疾了。

所以人家那個富商就不追究了。

那麼他這個縣官也念在其舉人身份,加上數十年來的寒窗苦讀,就不予追究。

但那一則告示,是比閘刀還要毒的殺招啊。

所以鄭直這三年來,不僅僅是慘。

……

“本官聽聞之前,那巡案李大人,可是在這千樹城裡面待過許久的時日,你沒有向他告過狀嗎?”

趙徵此時再看鄭直,心裡難免也起了複雜。

同時,他也提起了對李升的最後一絲期待。

“趙大人,那李大人又豈是我這樣一個殘疾能夠接觸到的。”

“何況他可是一直和羅知縣在一起,就算偶爾沒有在一起,身邊也都是當地的衙役。”

過往心酸,從鄭直的嘴裡,平淡的說出。

“那他就沒有下派官員體恤民意?”

“那倒是有,只不過李大人是在城門立一桌子,然後讓百姓們排隊說出自己的不滿。”

“趙大人,小人當時也不可能去排隊呀。”

鄭直再搖頭。

趙徵也沒有再問。

他的心裡,對李升的期待,已經搖搖欲墜。

一個巡案。

一個從督察院,劉公手底下出來的巡案。

如果他真是好官,又怎麼不會懂到如何真正體恤到民意的做法呢?

除非他像眼前這個鄭直一般莽撞。

但眼前這個鄭直也不一定是莽撞啊。

一個大好人在地上爬了三年。

剛才,他對自己的莽撞也許是最後一場豪賭。

“讓誰失望可以接受?”

“劉公還是鄭直?”

趙徵心裡瞬間就有了答案。

劉公不是那般頑固不化的人。

但是,該通知的還是得通知。

“來人!給我一副筆墨!”

……

好巧不巧。

就在趙徵的書信,剛剛出了這個小院子的時候,那李升,就找上了門來。

說他沒有一點兒勢力是不可能的。

“趙大人,你怎麼進了這百姓家來了?”

李升敲門,臉上帶著關切。

“李大人,你怎麼也不穿上官服了?”

趙徵微笑著,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先關心起他的衣服。

“這不是怕驚擾到了百姓嗎?”

李升微笑,踏入了小院。

然後。

微笑消失。

他倒不是認出了鄭直。

鄭直在地上爬了三年,現在洗的白白淨淨的,就是送到羅盼面前,那也認不出。

他是認出了錦衣衛的刀。

不過這種緊張也只是在他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

然後他就當沒事人一樣。

“趙大人,這位鄉親家的這棵樹長得可真是好!”

“是好。”

趙徵也點了點頭。

“庭院茂桂榆,松柏盛土坡嘛。”

李升的臉,先跟著脖子點頭笑,然後,又僵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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