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見老師神色如此慌亂,頓時有些於心不忍,“宋師,父皇不會這麼快回來,孤現在就可以安排一條大船,宋師願意的話可以帶領家人前往南洋。”

“老臣不能走!”宋濂搖了搖頭,隨即苦笑道:“太子要走的路,老臣也分不清是對是錯,如果就此一走了之,豈不更加深了陛下對太子的猜疑。”

李文忠疑惑道:“太子殿下要做聖人是一件好事情,皇上怎麼能因為這件事怪罪宋大人?”

宋濂將手中的書徑直遞了過去,無奈道:“曹國公自已看吧!”

被翻開的這一頁赫然是關於法治與人治優劣的探討,李文忠略一思索便感覺脖子後面涼颼颼的,怪不得宋濂說這是一本離經叛道的書!

杜憨見公爹眼中全是責備,心中也開始惴惴不安起來,仔細論起來,朱標書中的內容全是受了她的啟發。

按照她原本的估計,這本書現世怎麼也要等上十年八年,那時候,大明將會有成千上萬的學子、工人以及商人,他們將會是新思潮萌發的土壤。

杜憨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推翻老朱家的統治,她想要的是這個民族始終屹立不倒,歷史上的悲劇不再重演。

朱標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他比老朱更加敬畏生命,不會過分狂熱的追逐手中的權力。

“宋師,文忠大哥,這件事要怪你們就怪我好了,是我決定將這本書登上報紙,與杜丫頭無關!”

李文忠皺眉道:“剛剛太子說報紙上只是登載了前面三章,只要現在停手……”

“不,孤不能停手。”

朱標目光堅定道:“這件事現在不做,以後再想做難度只會更大,這些年大明的老百姓日子過得夠苦了,孤不想再看見有人因此流血!”

宋、李二人面面相覷,都明白這時候再勸也是無用,太子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

“等父皇回來,孤會親自同他講這件事,宋師請放心,只要孤還活著,就絕不會讓恩師蒙難。”

“罷了!罷了!”

宋濂踉蹌著出了書房,以法治代替人治,皇上除非是失心瘋,不然哪裡能答應這種提議!

……

《理想國》每日一載,大明全天下的讀書人都漸漸察覺到這件事的不尋常,有人醉心於其中的哲學道理,將其中的內容奉為圭臬;

有人震驚於太子淵博的學識與超前的思想,只盼望大同社會能夠早一日到來;

有人則拿出程朱理學,拐彎抹角的對新思潮進行抨擊,一口咬定太子是受小人矇蔽才走上了邪路;

有人對於“天下為公”這些字眼感到恐懼,倘若太子朱標真有一天成了皇帝,他們的良田美姬以及數不盡的家財還能保得住嗎?

百姓們大多人云亦云,讀書人怎麼解釋,他們就怎麼聽,今天還在拍手叫好,明天就會跺腳唾罵。

但不能否認的是,《理想國》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裡變得家喻戶曉,天下皆知!

老朱回來時正好趕上南京城下暴雪,他的心情就像此時的天空一樣彤雲密佈,好大兒的所作所為他早在路上就已經聽說了。

“標兒,你究竟想做什麼?”

過完年老朱就要到知天命的年紀,好大兒為啥非得整這些么蛾子呢!

“請父皇聽兒臣解釋。”

朱標提前跪在御書房的桌案前,心中已經打好了腹稿。

“咱在聽!”

老朱的太陽穴雖然在突突直跳,但對待家人他仍然顯得格外耐心。

“兒臣所作所為,全是為了父皇,也是為了大明江山!”

“嗬!”老朱乾笑一聲,“咱離開京城才三個月,你就快把天給捅破了,這就是你從宋濂那個老匹夫那裡學到的治國之道嗎?”

朱標搖了搖頭,“這全是兒臣一個人的主意,與宋師無關。”

“不盡然吧!”老朱冷笑道:“沒有杜丫頭那些書信,你也寫不出這本書,現在整個大明天下鬧的沸沸揚揚,這件事她能脫的開干係嗎?”

“父皇聽兒臣說完,再怪罪不遲!”

朱標鎮定自若道:“杜丫頭的書信並非禍亂之源,反而是能保大明江山千秋萬代的利器!

父皇也曾看過那些信件,其中可有不妥之處?”

“咱是看不懂,但只要咱吩咐一聲,肯定有人能在裡面找到百八十處錯誤!”

朱標忽然語氣悲痛道:“父皇,宋師一直用仁與禮教誨兒臣,十餘年間寒暑不避。

正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您當了兒臣的面詆譭宋師,在兒臣聽來,又與旁人當面詆譭父皇何異!

杜丫頭不光是咱們大明朝的女神農,她更救了母后的性命,是我們全家人的救命恩人。

父皇,您心裡有氣盡管朝著兒臣發洩就是,兒臣實在不忍心聽到這些言語!”

老朱見好大兒淚流滿面,心中終究有些不忍,“你繼續說吧,咱不提他們也就是了!”

“謝父皇!”朱標施了一禮,這才繼續說道:“兒臣之所以寫這本書,就是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如何讓大明朝千秋萬代的傳承下去。”

老朱沒有開口說話,但是身體卻不自覺微微前傾。

“兒臣也曾經一度認為這個問題無解,可在看過杜丫頭的書信,又加上自已的一番推斷,卻隱隱約約知道了答案。

自古以來,從來沒有千年不易的王朝,因為無論一位君王如何英明,也無法做到長生久視,更難以保證他的後代個個賢能!

因此,必須找到一種新的國體,它能夠讓生活在其中的百姓始終安樂富足,只有滿足了這一點,才能讓國家長盛不衰。

父皇乃是大明的開國之君,日後必定會名垂千古,但是再過三百年呢,大明朝還在不在,這個天下還是不是漢人的天下?”

“所以,你就想到了要以法治取代人治?”

老朱絲毫不掩飾他對於這句話的厭惡,他決不允許這世上有什麼人或者事物凌駕於他的頭頂!

朱標面不改色道:“想要大明朝千秋萬代的傳承下去,就不能把全天下的希望寄託在某一位皇帝身上,歷史上又有哪個朝代沒有出過昏君?”

老朱反駁道:“咱有《大明律》,這部律法可是連朝中的那些文官大臣都挑不出毛病的,只要後世子孫代代遵從,又何必搞什麼新國體出來?”

朱標搖了搖頭,“父皇自問,平日裡辦案可有完全遵照《大明律》嗎?”

老朱當即不吭聲了,做皇帝的出口就是聖旨,能遵從法律條文那才是怪事。

“父皇之所以取消丞相制度,就是害怕丞相權力太大,大明朝日後倘若出現一位奸相,便會給整個天下帶來禍患。

同樣的道理,一個昏君帶給天下的危害可要比奸相大得多!

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歷朝歷代最長的也不過兩三百年,兒臣斗膽建議,天子與所有百姓共治天下,如此才能保證大明基業萬世不朽!”

老朱沉默半晌,終於開口道:“看來你寫的這本書還真是跟幾位老師沒什麼關係,宋夫子雖然迂腐卻不至於自掘墳墓,標兒呀,天子與所有百姓共治天下,究竟孰高孰低呢?”

“天子可以與所有所有階層的百姓代表共同組成議會,以議會的權力為最高!”

“咱看你真是讀書讀迂了!”老朱勃然大怒道:“這樣的皇帝還是皇帝嗎?這跟當年小明王那樣的傀儡又有什麼分別?”

朱標不閃不避,任憑一杯茶水潑在臉上,繼續說道:“父皇,只有新國體才能保證大明朝永遠繁榮昌盛,不受外敵欺辱,以一姓之興衰換取全天下人的幸福,兒臣認為這筆交易十分划算。

換句話說,三百年的國運和千秋萬世的基業,這不是一個很容易就能做出的選擇嗎?”

“誰告訴你咱的大明只有三百年了?咱看你是要拿整個大明換一個聖人的名號,敗家子!畜生!還千秋萬世,誰都沒見過的東西你憑什麼一口咬定,是誰給你的勇氣?”

朱標撣了撣身上的袍服,忽然從地上站起身來,“父皇,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理想國》上個月便已經在報紙上刊登完畢,這時候不說傳遍大明天下,甚至已經隨著大明商船去了世界上其他地方。

父皇認為兒臣的想法是異想天開,但這世上卻未必沒有識貨的人……”

“閉嘴,畜生!畜生!”

老朱取過牆上的寶劍,直接把劍鞘當成了鞭子,一下下狠狠劈在朱標的身上,他幾乎要被氣瘋了,好大兒這是要他的老命呀!

馬皇后早就等在御書房外面,眼見過了半天,裡面的狂風暴雨還是沒有停歇,連忙闖進去一把奪下老朱手裡的劍鞘,

“重八,打幾下得了,你要對標兒下死手呀!”

此時老朱一雙眼睛已經變得通紅,眼見媳婦趕來,頓時憤怒道:“妹子,你可聽見了吧,這畜生是要拿咱的大明天下換他一個聖人的名號,不孝子!不孝子!咱這簡直就是生了個阿斗呀!”

馬皇后一把將老朱按進了椅子裡面,順手又取過一杯茶遞了上去,勸慰道:“阿斗可成不了聖人,重八你先消消氣,一家人什麼事都好商量,打壞了標兒回頭你不心疼嗎?”

“心疼?他都快拿刀架在咱的脖子上了,你讓他直接砍死咱得了!”

老朱一把推開茶杯,拉長了脖子叫喚,“毛驤,毛驤,趕緊去把大明所有的報社都給咱查封了!還有大明所有的出海碼頭,不許任何船隻下水,還有,那些已經看過文章的讀書人和百姓……”

毛驤見老朱話說到一半突然沒了動靜,硬著頭皮詢問道:“那些讀書人和百姓怎麼辦?”

“滾!”老朱大怒道:“去給咱把杜丫頭抓起來,不許她提前跑嘍!還有曹國公府,也給咱圍起來!”

老朱突然意識到,大明的報紙早就下發到大明的各個州縣,就算不是所有人都看過報紙,那怎麼也得有一半人,他此時想做些什麼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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