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萬年的遠古時代,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把天地劃分為天界、魔界以及人界,從三界相互掣肘中找到平衡。
洛音真神本著拯救蒼生的心懷,下魔界去遊歷,天地尚未繁榮起來,還是處於混沌一片,尤其是魔界的天空更是一片昏暗。
疾病、自私、邪惡、戰爭、悲痛、絕望······所有可怕的東西都在這片土地上隱晦地瘋狂滋長。
她神力強大,走到哪裡都會給昏暗的天空,帶來一片光明。
這就是她下魔界遊歷的原因。
但是堅持不了多久,魔界天空的雲層還是隨著她的離開而湧動變幻,又變得不見天日。
她帶來的光明只能支撐片刻。
她凌於昏暗混亂的魔林上空,周身發著光,看著魔人的命運流轉。
在她轉身離開之際,看見魔林深處腥臭的沼澤裡浸著一個孩子,他滿身泥濘,一動不動。
洛音居高臨下,看著這個骯髒不堪的孩子,蜷縮在腥臭的泥裡。
由於沼澤的腥臭,掩蓋了男孩的微弱氣息,連她也差點發現不了。
她伸手,把男孩從沼澤中撈出,孩子雙眼緊閉,渾身冰涼,髮絲裡都是泥土。
他還有氣息。
洛音鬆了一口氣,她抱著孩子,毫不猶豫地用她的神力輸給孩子,想延續他的生命。
在偌大的魔林裡,悄無一人,林木影影綽綽。
突然寒鴉四起,一排烏壓壓的蝙蝠從樹林裡鑽出,嘩啦啦掠過她的頭頂。
洛音卻毫不在意,她全神貫注地給男孩注入她的神力,可是男孩緊緊皺著眉頭,十分痛苦的樣子。
她這才反應過來,這孩子身上的魔族氣息,與她的純淨神力融合不了。
魔林看著和普通的人間樹林差不多,但是卻有不同,一旦迷路,將會在魔林裡被吸收掉自已的魔息,流失自已的生命。
她不清楚這個魔族的孩子是怎麼來到這裡,能被她發現,也是這個孩子的造化,她身為真神,絕不想眼睜睜看著這個孩子的生命在自已手裡流失。
洛音憂鬱地看著孩子,孩子蜷縮在她懷裡,尋求一絲溫暖。
她揮了揮手,白色的神力將她托起,往自已的神宮飛去。
她考慮到這個孩子一人身在魔林,定有蹊蹺之處,便想著帶回去另作打算。
回到天宮之前,她先暫時抑制住了男孩身上的魔氣,不讓天宮守衛發現他的蹤跡,把他安頓在自已的神宮中。
她的手下墨洵神將見她帶回一個孩子,便詢問孩子的來歷。
她坐在寶座上,低眉抿了一口茶水,舉止間流露出高貴和威儀,淡然開口:“是魔族的孩子。”
墨洵大驚:“仙族向來就和魔界不對付,您作為真神,如今出手幫了魔族的人,仙族唯恐會有怨言。”
洛音不語,她也在顧慮這個問題。
當她被侍女告知,孩子醒來了,便去看了他。
洛音真神的出現,讓男孩知道自已遇到了一個可以幫助他的人,在洛音還沒開口說話問他情況的時候。
那男孩就已緊緊地抱住她的腿,張嘴,小心翼翼地說:“姐姐,我知道我快死了,我沒處可去。”
“讓我留下吧,求求你,姐姐。”
洛音蹲下來,看著他稚嫩的臉蛋,有一雙與他年齡不符的,深邃的褐瞳。
她緩緩吐字:“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後卿。”
“你知道自已為何會一個人在魔林深處嗎?”
“······”
“我給你改個名字吧,玄冥?如何?玄冥是深遠空寂,去除貪慾,自滿自足的意思,你以後就重新開始吧。”
“姐姐,你給我改名字,是不是代表我能留下來?”
她在他的褐瞳裡看到了恐懼和祈求,但是她身上的神力與他相沖,讓他居住在神宮裡,不僅不能幫他臨近瀕死的身體恢復如初,還會加速時間要了他的命。
洛音輕搖著頭。
他抓住她的袖子,揚起臉哀求地望著她:“姐姐,我只想在死的時候,有人在我身邊,我也就不孤單了,來世我必定報答姐姐的大恩。”
言辭懇切而又情義深遠綿長,讓人不由生出酸楚的感動。
洛音的心是對眾生的悲憫,是大慈悲,她眼角彷彿落下一滴淚珠。
她命墨洵去華庭摘一株七清草,七清草具有淨化和驅邪的作用,能消除邪惡的力量和負能量。
墨洵心疼不已,那是洛音用七千年的時間精心養育出來的。
他勸道:“真神,這孩子不能留在神宮,與您共同生活。”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做,但是我做不到丟棄他。”
為了能讓玄冥在天宮留下來,她要想辦法清除他身上的混濁之氣,她神宮裡的神力也不會與之相沖。
墨洵無奈,他了解洛音的脾性,知道她心中只有芸芸眾生,只有大愛。
洛音把七清草化作一盞水,讓玄冥盡數喝完,隨之他體內散發出混濁的黑氣,青灰色的臉也變得痛苦起來,這相當於是在給他洗髓。
過後他一臉輕鬆地模樣看向她。
洛音深深地看向他,心道:“孩子,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因為她沒辦法給孩子輸神力,阻止他因受傷而造成的生命在體內慢慢流失,當初她以為把他帶出魔林就可以了,結果並沒有這麼簡單。
玄冥仰著頭,稚嫩的聲音響起:“姐姐,我是不是不用走了,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洛音緩緩蹲下,細眉鳳眼間是無限的悲憫,望向他:“嗯。”
她繼續說道:“答應我,不論生死,以後都不要離開神宮,再去魔界,再回元陽國報仇。”
她得知他的名字叫後卿,便派墨洵去打聽了這孩子的來歷。
他竟是后土皇帝詆的親弟弟,正值元陽國動盪之時,兄弟間為奪皇位,不惜陷害自已的親兄弟,以鞏固自已的皇帝寶座。
這孩子就是權利和利益鬥爭的犧牲品,他被詆丟到魔界的囚崖,受盡厲鬼猛獸的折磨,同時也受到魔氣的侵蝕,讓他成為被吞噬掉魂魄的行屍,淪落在魔界等死,元陽國是絕不允許身懷魔魅的人來繼承皇位的。
他獨自在魔界經歷了三年的艱難困苦生活,儘管日夜受盡厲鬼猛獸折磨,可他為活下來,最終成為了魔星,為魔界賣命,卻還是堪堪保住性命。
然而經過多年的折磨,他的身體竟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時。
這孩子來歷不簡單啊。
他笑了,褐色的眼睛發著光:“姐姐救了我,我要一直和姐姐在一起,哪裡都不去!”
洛音卻蹙起了眼眉。
因為她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這個苦命孩子的性命,她作為真神,連個孩子都救不了嗎?
從此之後,她一有時間就在書房待著,想在書中尋求救命之法,然而一無所獲。
在她思考該怎麼辦的時候,玄冥在書房門口小聲的說著話。
“洛音姐姐,我好久沒見過你了,你在書房待的時間太久了。”
“我沒事,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身體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她開啟書房的大門,居高臨下地低頭看著坐在門口,倚在門邊的玄冥。
看到他褐色的瞳孔中有著不屬於他的成熟,她知道他並不是一個懵懂天真的孩子。
這個孩子經歷了非常人可以忍受的折磨,被親人追殺,連在天宮也要偷偷摸摸地。
他是個可憐的孩子。
洛音輕搖著頭,她知道她該順應天意和命運,這也許就是他的命,對她來說,玄冥只是她漫長的神生中的一個小插曲。
此時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自已自生自滅。
洛音首次感到自已的無力,作為一個被人們供養著的無所不能的神,竟然救不了一個孩子。
然而,這時坐在門口抬頭看她的玄冥,突然感到疼痛不已,一下子倒在地上。
洛音扶起了他,在沒辦法的緊急情況下,給他輸入了自已的混沌之氣。
混沌之氣是神自已天生天給的,用了之後是不能自行恢復。
“姐姐,我感覺好舒服,我感覺全身的骨頭如新長一般有力!”
玄冥睜開大大的眼睛,朝洛音興奮的說。
洛音沒有接他的話,起身揚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話:“你從此以後就留在神宮修煉吧。”
玄冥定定地看著洛音高貴的背影,暗想:“我終於有機會活下來了,我一定要回去報仇。”
從此,玄冥每日都在神宮花園裡的梨樹下,刻苦修煉,學習仙術,在洛音的教導下,他天賦異稟,很快就學會很多仙術。
洛音每隔一段時間就來給他輸混沌之氣。
時光飛逝,一轉眼的功夫,玄冥從孩童長大成了少年。
也許是他體內的混濁魔氣被七清草淨化了,也許他修煉了仙術,他身上連一點點魔族的氣質都沒有。
他身形挺拔欣長,皎如玉樹,氣質溫和,略有些孱弱,看起來很有溫潤如玉的書生氣,那雙褐色的眼睛溫潤無瑕,周身彷彿縈繞了一股不俗之氣。
他性格乖巧懂事,對洛音言聽計從,把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放在心上。
然而對於漸漸長大的玄冥來說,洛音早已不是小時候拉著他手的姐姐了。
在他眼裡,她是個有淡淡梨花香的女子,一張清冷而又透徹,沒有半點菸火氣的臉,一雙鳳眼媚意天成,卻又凜然生威。
她的髮絲輕柔飄逸,垂落在雙肩,掃過他那微紅的臉上。
當墨洵看著她那日漸虛弱的身體,思緒凌亂。
他憤恨咬牙說道:“請真神恕罪,我要把這小子帶走,讓他離開神宮,本將的職責所在,就是要護好真神。”
“不必,這是我自已的選擇,我只是遵循自已的內心罷了,無愧於天地!”
“您真的不在乎自已的命嗎?”
洛音沒有接話,她端坐在寶座上,儀態鬆弛,半垂下眼眸,作出悲憫眾生的神態。
“我知道自已準備要魂飛魄散了,神的壽命太過漫長,我只是想換個活法而已。”
······
自從玄冥長大之後,洛音真神便不許他再叫她姐姐了。
他走到梨樹下,看到洛音悠閒自得地躺在椅子上,原本面色冷淡的他,變得有點情難以控。
“墨洵神將把真神的情況都告訴我了。”
“真神,您······您真的會魂飛魄散嗎?”
當從墨洵那裡得知這個事實,他無法相信,認為墨洵是在騙他,騙他離開這裡罷了。
洛音漫不經心,半眯著眼看著花園裡的花草,似沒有把他的問話放在心上,冷淡的應了一聲:“嗯。”
微風,拂在他的臉頰、胳膊上,像一股軟綿綿的流水輕輕淌過,似在故意安撫著玄冥悲傷下的痛苦。
在洛音漫長的生命中,她只知道她存在的使命是給蒼生帶來繁榮,使蒼生和平。
她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局,從她在魔界遊歷,遇見他的那刻起就開始了,是命運把她一點點推到這一步上的。
事情走到這一步,是天意,是自已的天命。
她對玄冥的愛,只是和芸芸眾生的大愛一樣。
玄冥的雙眸如死灰,風一吹就好似搖搖欲墜,在餘暉朦朧間,他突然眼眶泛紅,胸口被無形重錘一下。
他的臉上滑落一滴淚,緊握著拳頭,聲音在顫抖:“為何要費勁心思救我,您是真神啊,竟拿您的命換我的命,難道沒別的辦法嗎?我一直以為您用的是神力在救我。”
梨樹似開在雨中一般,風動梨花。
細細春雨般的梨花花瓣,似美人落淚,點點滴滴,紛飛落下。
有一種幽婉清麗之美。
洛音起身,姿態優雅端莊,抬頭伸手,輕輕抹去他的眼淚。
他長大了,她需要抬頭看他了。
遍地白色梨花花瓣,如雪如玉一般。
玄冥低下頭,如同一個孩子般,眼尾泛紅,輕輕握住她幫他抹眼淚的手。
洛音沒有掙脫,她還是淡淡的,在餘暉映耀下,她的全身在發著光。
玄冥看著洛音,握著她的手,掩蓋不了自已的愛意從他那雙褐色的瞳孔流出。
他慶幸遇見了她。
卻又那麼不幸,在最卑微時遇見她。
她出現在他最痛苦之時,讓他遺忘那些穿插在他生命裡不可磨滅的創傷。
“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玄冥沒有放開手,反而握得更緊了,他清楚洛音在說什麼,他只是不敢相信,洛音竟然一直都知道自已的想法。
洛音知道他一直都是個有野心的孩子。
她用神力掙脫了他的手,說了最後一句話。
“玄冥,你自由了。”
她表情清冷,似不願意再和他多說一句話。
在她漫長的生命中,做了太多的事,既然天命如此,如今不如順應天命,讓她徹底休息也好。
來於自然,歸於自然,一切執著,皆是虛妄。
她鎖骨上的百花仙蕊墜在隱隱發光,花瓣在她身邊環繞,彷彿在做最後的告別。
一片片花瓣越聚越多,把她整個人包圍住,不留一絲縫隙。
一時間,片片白色花瓣染成了紅色。
玄冥想去救她,卻被神力震開,迫使他後退了好幾步。
他心急如焚,毫不猶豫地去找了墨洵神將。
待墨洵趕到時,只看到地上的百花仙蕊墜,已變得毫無生氣,沒了神力的包裹。
一地血染的花瓣,隨風飄起,漸漸,在空中化去。
玄冥無力地跪倒在地,刺痛急速蔓延了全身,痛楚猶如利刃,刀刀都是一筆一劃刻在他心上,又深又重。
他被家族拋棄時都沒哭過,如今卻淚如雨下。
墨洵撿起地上的百花仙蕊墜交於天界,心如刀絞,悲憤欲絕。
自去天宮斥神臺領天雷罰,以贖自已的失職之罪,誰都拉不住他,任由自已在斥神臺上魂飛魄散······
為了善後,洛音留了一封書信,以此交代於天地。
“今日一別,重歸天地,洛音以為,神生太過漫長,故而想換個方式存在於天地間,若我還有一縷神魄流落何處,來日化作山巔冰雪,海中珊瑚,河邊垂柳,便當我是在遊歷吧。”
玄冥離開了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