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挑著一擔水，跌跌撞撞終於回到了家，孔玉把水倒在水缸裡，轉頭對四姐小蘭說：“小蘭，從泉眼挑來的泉水只用於燒水做飯。餵豬餵雞，洗衣刷鍋一律在屋前的小溪裡挑，挑的時候別忘了帶水瓢，用水瓢往桶裡舀比較方便。”孔玉既是對四姐小蘭說的，又是對他娘說的，他知道娘在視窗聽著呢，所以提高了聲音說的。
老婆婆確實在屋裡聽到了，她從視窗一眼就看到兒子和媳婦兩個人共挑一擔水的情景，心想：新媳婦這麼快就把兒子馴服了？
老婆婆在裡屋磨牙：我的兒子，養了二十二年的兒子，你只用一天就把他收服了，你是狐狸精轉世投胎吧？孔玉竟敢對我示威，除了燒水做飯用泉眼裡的水，不讓多挑，本來想讓小狐狸精每天挑它五六擔，這下好，一下子讓孔玉削去一多半。沒辦法，兒子發話了，再堅持就得罪兒子了。
孔月的陰狠增加了一分，她在心裡給四姐小蘭記著帳，孔玉只要心疼四姐小蘭一次，她就記下一筆。
四姐小蘭放下擔子就去準備做飯。她原以為婆婆得讓她再去挑水，可是老婆婆為什麼沒讓再去呢？看來孔玉是條粗大腿，要想少被整，得和孔玉一條心。
四姐小蘭走到孔玉跟前，小聲說：“孔玉，我想做早飯，你能幫我問問娘做什麼，食材在哪裡？”
孔玉一聽，馬上說道：“這個啊，你問我就行了。以前做飯、餵豬、餵雞這些活大部分都是我做，娘看我跛腳走路不方便，外面的活大部分是娘和妹妹做，妹妹出嫁後都是娘一個人做。要不你在旁邊看著，今天先由我做，等你以後熟悉了再做。”
孔玉不由分說開始做飯，四姐小蘭在一旁看著。只見孔玉麻利地把鍋重新刷了一遍，舀上半鍋水，摸出火柴吩咐道：“小蘭，你燒火吧，我去準備菜。”
四姐小蘭點點頭說：“好的。”
孔玉從一個封起來的袋子裡摸出幾個土豆，拿出黃姜，從架子上拿出幾棵小蔥，從小櫥櫃裡摸出三個雞蛋，從麵缸裡挖出半盆玉米麵，往盆子里加水和酵頭和麵，和成比包餃子得麵糰軟點的麵糰醒發一會兒。孔玉做這些熟門熟路利利索索，看起來真是個老手。
四姐看著孔玉的動作，不禁心生感嘆：孔玉不是一無所長，做飯像個大廚，將來開個飯館不用花錢請大廚了。
哈！這是公元一九七二年，你這樣想想吧，你要是真這樣做了，不被割資本主義小尾巴？四姐小蘭可能遺傳了家族基因，腦子裡各種掙錢的想法被塵封著，一但被解封，就會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樣，會變出什麼那可不好猜。
水燒開了，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孔玉拿起舀子往熱水瓶裡灌，一會兒的功夫，兩個熱水瓶被灌滿了，放在堂屋，回來對四姐小蘭說：“每天做飯前先燒兩壺開水喝一天。你嫁過來如果不夠再加一壺，用上你的陪嫁新暖壺。”四姐小蘭點點頭。
孔玉轉過臉，看了看媳婦的臉，心裡怦怦直跳。他看到媳婦那張雪白的小臉被火烤得通紅，像個熟透的紅蘋果，像妹妹嬰兒時的樣子，真可愛，想上去咬一口嚐嚐滋味。柳葉細眉彎彎的，黑黑的，不用像妹妹那樣用燒黑的柳樹枝條描畫了。那紅紅的嘴唇水水的，不像妹妹那樣，用寫春聯的大紅紙染了。一雙眼睛像深潭，讓六月天一個熱急眼的人想一頭扎進去解暑。
孔玉看媳婦看得張開了嘴，哈喇子差點流到鍋裡。
四姐小蘭見孔玉一臉花痴的樣子，笑出了聲：“哈哈！”
孔玉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抹掉嘴上的口水說：“媳婦，你真俊，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娶了個天仙一樣的媳婦。”
四姐小蘭低頭淺笑，心裡想：別人也這樣說過，村子裡的好幾個小夥子追著想和自已說說心裡話，自已害怕大哥的鐵砂掌，害怕孃的刀子眼神，嚇得趕緊跑，從來沒跟男孩們單獨說過悄悄話，要不是家法嚴厲，自已這棵好白菜，哪還留給你這頭瘸腿豬。
孔玉說著，往鍋裡放了兩勺子油，嘴裡說：“平常炒菜都是放一勺油，看你第一天和我們娘倆一起吃飯多放一勺。”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你以後做飯時只能放一勺油，不然……
四姐小蘭想：油放多了，孔玉不會罵自已，老婆婆肯定罵自已敗家，不知道又會想什麼花招害自已，自已記住了。
油熱了，孔玉抓了十幾粒花椒放鍋裡，鍋裡微微冒起青色的煙，孔玉麻利地把蔥花和黃薑片放鍋裡，黃薑片和蔥花在鍋裡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孔玉趕緊用鐵鏟子翻騰幾下，然後倒上切成滾刀塊的土豆翻炒，土豆塊表面微微發黃時，用舀子舀上一舀子水，蓋上鍋蓋吩咐道：“蘭兒，大火燒。”水開了一會兒，孔玉把玉米麵團成團，手一拍拍成餅，往鐵鍋上一甩，啪，玉米餅粘鍋上，一會兒的功夫，鐵鍋上粘了一圈。孔玉蓋上鍋蓋：“好了，中火燒，一會兒改小火。”
四姐小蘭看了孔玉一眼，孔玉把自已的名字由“小蘭”換成“蘭兒”，這是看上自已了？四姐小蘭這一眼把孔玉看在眼裡：孔玉高高瘦瘦，有一股書卷氣，不像山上草莽英雄的樣子，說書盲人說的書裡面講：那山賊鐵塔一樣的身板，古銅色的臉龐，絡腮鬍子，燈籠眼，一說話洪鐘一般，震得人耳朵翁翁直響。
四姐小蘭想笑，孔玉這麼白，可能腿瘸長期不下地在家裡捂的。
“蘭兒，你笑什麼，我臉上抹了面了？”孔玉尷尬地用袖子亂抹。
四姐小蘭看到孔玉的樣子，笑得更大聲了：“哈哈哈！”
老婆婆在屋裡聽到四姐小蘭開心的笑聲，臉上的陰狠加重了一分：笑這麼大聲幹什麼，怕別人聽不到嗎？女人家要檢點，要笑回你臥室笑去，在外面這麼大聲的笑叫浪笑，招引狂蜂爛蝶嗎？
四姐小蘭和孔玉在廚房裡和諧美好地共做一餐。四姐小蘭拉風箱，孔玉往鍋底添柴，兩個人的臉都被火烤紅，互相看一眼，羞赧地低下頭。孔玉伸過手去輕輕抓住媳婦的手，四姐小蘭想抽回，孔玉抓得再緊些，四姐小蘭乾脆投降，兩個人手握著手，彼此傳遞著各自的能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好像走過人生的半個世紀，讓兩個從沒嘗過甜蜜的人初次嚐到。
“菜糊了！”一聲斷喝，嚇得兩個人像做了賊一樣趕緊抽回手。兩個人的臉更紅了。老婆婆白了四姐小蘭一眼回屋了。
四姐小蘭被老婆婆白了一眼，這一眼看在她眼裡，立刻會意：老婆婆這是警告自已，以後親熱只在自已臥室裡，出了臥室不要卿卿我我，不然有你好看！四姐小蘭記住了，永遠記住了，以後哪怕孔玉再央求，她絕不敢越雷池半步。
飯菜一鍋出，不知道孔玉什麼時候在菜鍋裡放了三個雞蛋。孔玉用鏟子剷出玉米餅，餅子在鍋裡膨大鼓脹，下面微糊，有一層鍋巴，黃黃的，油光光的，底下一邊被菜汁浸透。
土豆燉得綿軟，用鏟子一戳就爛。雖然沒放醬油只放了鹽巴，聞著香甜，口水直流。
孔玉把飯菜端上桌，每人倒碗開水，四姐放好筷子，三個人圍坐在一起開吃。孔玉拿出煮熟的雞蛋，每人面前放一個。那意思再明白不過：排排隊，分蛋蛋，你一個，我一個，不多不少正好每人一個。老婆婆和孔玉拿起雞蛋磕破蛋皮扒皮開吃，四姐小蘭剛想拿起，婆婆朝她這邊轉了轉頭，眼神並沒有看過來，四姐小蘭立刻接到訊號：這個雞蛋你怎麼能吃呢？
孔玉嘴裡吃著雞蛋，品著雞蛋的香味，滿足地眯起眼睛。他哪裡會想到娘在想什麼。
四姐小蘭拿起雞蛋猶豫了，給誰呢？思考幾秒說：“娘，您年紀大了需要補，這個雞蛋給您。”老婆婆眼裡沒出現感激和讚美，心想：我年紀有多大，嫌棄我老了嗎？嘴上卻說：“孔玉身子單薄，給他吃吧，孔玉，你媳婦這是心疼你呢！”
四姐小蘭心裡腹誹：什麼心疼孔玉，誰心疼我啊？我也是爹生父母養的，怎麼沒人心疼呢！
四姐小蘭吃著飯，想打破眼前的寂靜和尷尬，對孔玉說：“孔玉，你做的貼餅子真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樣好吃的飯菜。”
四姐小蘭一句話沒說完，老婆婆陰著臉發話了：“吃飯還堵不上你的嘴，叭叭叭地像機關槍，不知道食不言寢不語的道理嗎？”
老婆婆一句話，把四姐小蘭噎得一口飯咽不下吐不出，兩眼含淚跑出去。
孔玉說：“娘，你幹嘛嚇唬她！”
“誰家新媳婦不立規矩，就你那軟綿的樣，早晚被人家欺負。”
一頓飯，四姐小蘭吃的心酸。不是單單饞那個雞蛋，而是看清了婆婆的嘴臉，偏心兒子不要緊，擠兌媳婦最可惡，把媳婦當什麼了，來你家討飯吃的乞丐嗎？四姐小蘭記住了老婆婆的一蛋之仇，一語之恨。
吃過飯，四姐小蘭從小溪邊打水開始洗衣服。
衣服抱出來，自已的和孔玉的混放在盆子裡。婆婆走過來，指著盆子裡的髒衣服說：“小蘭，怎麼能把你的衣服放在孔玉的上面呢？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女人的衣服在上面那不反了天嗎？”
四姐小蘭不明白還有這規矩，心裡納悶手上還是把孔玉的衣服拿出來放上面。
“小蘭，按道理女人的衣服應該和男人的分開洗，照顧你初來乍到，把孔玉的搓完再搓你的，漂洗時先漂洗孔玉的。”
四姐小蘭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她反問一句：“娘，如果我給您洗，應該先洗誰的？”
“我的我自已洗，還害怕你給我洗不乾淨呢！”
四姐小蘭鬆了一口氣，總算明確知道不用給老婆婆洗衣服了，她感到雖然挨著批評，可是她仍然感到輕鬆。
衣服洗完了，老婆婆把晾曬在繩子上的衣服對著陽光照：“小蘭，洗完衣服對著陽光照一照，不乾淨的地方一照就看清了，你瞧，孔玉的領口和前襟還不乾淨，再用搓衣板搓搓。”
四姐小蘭把孔玉的衣服取下來，拿起肥皂準備打。
“你不要再打肥皂了，再打多浪費，已經打過肥皂搓搓就行了。”
四姐小蘭照著做，搓了半天，手搓紅了，胳膊搓酸了才算完。
衣服晾曬在繩子上，四姐小蘭感到身體累心也累，洗個衣服怎麼這麼多條條框框！
晚上，四姐小蘭收拾利索上了床。被窩裡伸過來一隻手，四姐小蘭沒尋思扒拉開，剛扒拉開又伸過來，怎麼這麼執著？定睛一看是孔玉。四姐小蘭不敢扒拉了，轉過頭看了孔玉一眼說：“幹嘛？嚇我一跳。”
孔玉不滿地說嘟嘟：“我是你老公，不是什麼阿貓阿狗不相干的人。努，一個雞蛋。”孔玉獻寶似的把雞蛋放在四姐小蘭手裡。
四姐小蘭驚訝地問：“哪來的？是早晨那個雞蛋嗎？”
“是，我看你沒撈著吃，藏口袋裡留著給你吃，你摸摸，雞蛋還熱乎乎的。”
四姐小蘭手裡摸著帶著孔玉體溫的雞蛋，心潮翻湧，心想：“得抱緊老公這個粗大腿，不然有的虧吃了。”
“你吃吧，我已經過了想吃雞蛋的饞勁，說實話，早飯時看你們娘倆吃雞蛋，我饞得口水直往肚子流。”四姐小蘭說著，眼裡噙滿了淚水她說，“孔玉，老公。”四姐小蘭記住了，記住了孔玉的一蛋之恩。
孔玉感覺到四姐小蘭的異樣，伸過胳膊攬過她，兩個人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