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玉和他娘收拾收拾下了山。奶奶和四姐小蘭已經把西廂房收拾好，買了一張行軍床，孔月帶來一床被褥，奶奶把櫃子裡僅有的一床被子拿出來，雖然沒火炕，但蓋得厚，孔月凍不著。
臘月二十七趕大集。孔玉推著獨輪車，買來了過年的東西。雞鴨鵝樣樣都有，魚蛋蝦一種不少，殺魚宰雞，準備過年。
孔月看到買來這麼多東西，無限感慨，她想起住在山谷第一個年，自已抱著不滿一歲的兒子，等著孔玉他爹給他們娘倆送過年的東西，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一直到大年三十，孔玉他爹頂著風雪來了。
孔玉他爹放下東西說：“對不起，我來晚了，臨到年關，公社事情多，開會、到下面走訪、看望五保戶，讓大家過得好年。一天到晚忙得給個孫子似的。”
孔月心裡埋怨的話憋到肚子裡沒有說出口，心裡的委屈化作滿眼的淚水，想抱抱心愛的人，獲得一點溫暖。那人放下東西沒顧得上和她來個擁抱，沒顧得上抱一抱眼巴巴看著他的孔玉轉身走了。
孔玉他爹臨走說：“我得趕快回去，我爹我娘等著我回去吃年夜飯呢！”
孔玉他爹關上門，風捲著雪花吹開屋門，吹進屋裡，凍得孔玉瑟瑟發抖，小小的身子往娘懷裡鑽。娘兩個緊緊擁抱互相取暖。
大年夜，聽著遠處傳來的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娘兩個煮了四個雞蛋，喂孔玉一個蛋黃，自已吃了三個半，躺在冰冷的床上，裹緊被子，在漆黑的夜裡瑟縮。
孔月懷裡抱著兒子，覺得自已的兒子就是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他爹家裡爐子上煮著餃子，桌子上擺著雞鴨魚肉，而孔玉卻凍得發抖。
臘月二十八，發麵蒸饃饃。當地風俗年二十八準備過年的乾糧，從現在一直吃到正月十五。
一大早，孔月發了兩大盆面，白麵一大盆，玉米麵摻和地瓜面一大盆。紅豆沙、大紅棗、蘿蔔豬肉餡、白菜粉條餡各一盆。
中午，面發得要溢位來了。一家人開始蒸乾糧。花糕做幾個，團個面劑子，搓成長條子，用擀麵杖稍微一擀，捲上大紅棗，每層擀一個圓餅，圓餅從下到上由大到小，一層一層排成圓錐體，寓意年年高，一年更比一年好。
孔月團面擀麵，奶奶做造型，孔玉把做好的花糕端一邊，四姐小蘭哄孩子，一家人暫時忘記了恩怨，熱熱鬧鬧，其樂融融。
兩大兩小四個花糕做好，大家開始包大包子。豆沙裡面摻上紅糖，加上紅棗，包粗麵豆包。蘿蔔豬肉和白菜粉條包白麵菜包。三種包子各包一大鍋蓋。多虧孔玉面館裡鍋蓋多，要不得現買。
包完包子，剩下的面做饃饃和花捲。做花捲孔月最在行，案板上，小兔子、小鳥、小花朵各種各樣，點上胭脂安上眼睛活靈活現。
這樣醒發好上籠屜蒸，那樣又做好了。從中午開始蒸，一直忙到星星滿天。蒸好的擺一屋，大家挑著自已愛吃的先吃他個肚兒圓。
四姐小蘭最開心，哄完孩子吃包子，吃得大家直瞪眼。孔玉說：“蘭兒，別撐著。”
四姐小蘭含混不清地說：“讓我吃個夠，小時候過年，蒸好不許吃，留著大年初一每人一個白麵饃饃。現在我們家日子好了，我得吃回來。”
奶奶笑著說：“我們蘭兒辛苦了，一個肚子一張嘴，吃出三個人的飯量。”
孔月黑臉變笑臉：是啊，人家吃的是自已掙的，沒吃一口自已的，當婆婆的有什麼立場不許媳婦吃。
過年有治癒作用，讓心與心隔著太平洋的幾個人融合在一起。
臘月二十九打酒炸大肉。孔玉一早起來打來最好的酒，買了香燭和鞭炮。孔月今天大顯身手，吃過早飯，煮上牛肉、豬肉，雞鴨鵝剁成塊，切好的肉條雞塊醃上。午飯前開始炸魚、肉、雞、蘿蔔丸子。整整炸了兩大柳條籃子。
孔月這回不小氣了，給大家用盆子盛上各樣的炸貨，燒上一鍋酸湯。酸湯泡蘿蔔丸子，四姐小蘭又吃了一個肚兒圓。大家看著四姐小蘭吃，個個喜笑顏開。
大年三十，孔玉帶了鞭炮到爺爺墳上請爺爺回家過年。
奶奶特意叮囑：“別忘了請你爺爺旁邊你爺爺的戰友回家過年。”
“好的，奶奶，我以後請爺爺時一定不忘請爺爺的戰友，我喊他二爺爺行不行？”
奶奶笑著說：“行，你在你爺爺戰友的墳頭上告訴他一聲。”
孔玉來到爺爺墳上。燃上三炷香，點上一掛鞭炮，給爺爺磕三個頭，對爺爺說一聲：“爺爺，回家過年了！”他又來到爺爺戰友的墳頭邊，同樣燃起香，磕了三個頭，對爺爺說：“爺爺，以後我叫您二爺爺，二爺爺，回家過年了！”
孔玉請來爺爺，正屋的八仙桌上擺上兩個爺爺的牌位，桌子上擺上雞、魚、方子肉。香燃起來，奶奶在旁邊看著一家人給爺爺磕頭、敬酒。
奶奶唸叨：“老頭子，你革命一輩子，現在兒孫滿堂，你在天堂要保佑孩子們平安喜樂！他二爺爺，您為了救我家老頭子，流盡了最後一滴鮮血，謝謝！以後孔玉他們叫您二爺爺，他二爺爺過年好！”奶奶說著笑著紅了眼眶。四姐小蘭趕緊給奶奶擦擦眼淚說：“奶奶，小紅、小軍長大一定孝敬爺爺，年年請兩個爺爺回家過年！”
“好孩子，我信，這種傳統代代相傳。”
奶奶說著，笑容滿面。
初一早晨，孔玉和四姐小蘭早早起來給奶奶、孔月拜年：“新年好！祝奶奶新的一年健康快樂！”“新年好，祝娘在新的一年笑口常開！”
孔月聽了，心裡想：什麼笑口常開，怎麼笑口常開，你們不氣我，小蘭不礙我的眼我就笑口常開了。
陰暗的人總能找到咒罵別人的理由！
孔玉和四姐小蘭拜完年，奶奶拿出四個紅包，給她的孫子、孫媳婦、重孫子、重孫女每人一個紅包。
“謝謝奶奶！”孔玉和四姐小蘭齊聲說。
孔月沒辦法，磨嘰著掏出紅包分給大家。孔玉和四姐小蘭馬上道謝。
奶奶和孔月穿上孔玉和四姐小蘭給買的新衣服，一家人熱熱鬧鬧過大年。
過去，這裡大年三十包頓餃子，一家人就著蒜沾著醋吃餃子，算算欠不欠別人家的錢財，別人欠不欠自已家裡的錢財。
年初一中午飯才是重頭戲。新年第一天，好吃好喝預示一整年生活都好。大多數人家燉一大鍋白菜豬肉粉皮。這種菜引起了四姐年少時的回憶。一家人每人分大半碗豬肉燉白菜粉條子，一個白麵饅頭，每人碗裡一片肥嘟嘟的五花肉，吃一口白麵饃饃，夾一筷子菜，咬一小口肥肉，吃得滿嘴流油，別提多解饞了。
多少年，孩子們都盼著過年，盼著年三十那碗餃子，盼著大年初一那片五花肉。
孔玉家的桌子上擺滿了好吃的。涼切牛肉，蘑菇燉雞，紅燒大鯉魚，油燜大蝦，青蒜炒雞蛋，蘿蔔燉羊肉，涼拌菠菜粉絲，過年怎麼能少得了白菜燉豬肉粉皮呢！八個菜，預示著發！發！發！
奶奶說：“大過年的不能吃藕，吃藕缺心眼子。”大家聽了哈哈大笑。藕遭殃了，明明藕的眼兒多，偏說吃了它缺心眼。
涼拌藕那脆生生的感覺多棒！藕委屈，為什麼給它安上這樣一個罪名？
兩個小寶寶今年快四十天了，他們粉嘟嘟的小臉格外招人喜愛。他們今天穿上了奶奶給做的新衣服，包在包被裡，咂吧著小嘴，好像要和人說話。
孔玉和四姐一人抱著一個寶貝，坐在八仙桌旁，一家六口吃大餐。
孔玉以茶代酒敬奶奶和他娘：“祝奶奶和娘健康！”四姐小蘭馬上說：“同祝！”
孔玉打死不敢喝酒了，自從那天喝了一小杯酒大嘴巴壞事，把孔月偷走包袱讓小兩口捱餓的事說出來，讓四姐小蘭動了胎氣早產，差點要了娘仨的命後，他決心再也不碰酒了。今年過年以茶代酒。
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了菊花：“祝孩子們今年發財，發大財！”
孔月說：“祝奶奶長壽，孩子們平安！”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開始吃餃子。初一的餃子初二的面。大家吃著餃子喝著茶，新年的頭一天其樂融融。
大年初二，是出嫁的姑娘給父母拜年的日子。
今年不比以往，孔月不再躲躲藏藏。一大早，她帶著兒子兒媳帶著禮物來到孃家。
孔玉推著家裡的獨輪車，車上裝滿了禮品。雞鴨魚肉自不必說，車上有一個包袱，包袱裡包著孔月給母親做的新衣服、新鞋子，還有給姥姥織的新帽子。
孔玉特地給大舅買了兩瓶好酒。四姐小蘭直接給姥姥準備了一個大紅包。
到了姥姥家，四姐小蘭給姥姥拜年，姥姥發給四個紅包。姥姥說：“小蘭，我到現在還沒見過重外孫重外孫女，等天暖和了，我一定親自去看看。”
“姥姥，我不能在這裡吃飯，天太冷，孩子太小，不能抱他們過來，明年一定帶他們給老姥姥拜年。我得回去了，不然他們睡醒餓了哭了，奶奶弄不了他們。再見！”
四姐小蘭回家了，留下孔月和孔玉，他們拉家常，談明年的打算。
大舅舅問：“孔玉，明年你準備開分店嗎？要開，你大舅媽可以獨當一面。”
“舅舅，我現在不準備開分店，我想把我的腿治好。”孔玉思考一會兒說。
大舅舅驚訝地問：“你的腿能治好？”
孔玉回答：“蘭兒說可以治，她姨姥姥專門給人們接骨，她去她姨姥姥家耳濡目染知道一點，她說我的褪沒接好，錯位了，把錯位的地方打斷，重新接好。”
“去小蘭姨姥姥家治嗎？”舅舅問。
“不是，得去縣醫院，她姨姥姥不會做手術。”孔玉回答道。
“做完手術不得恢復半年啊！”舅舅說。
“是，傷筋動骨一百天，至少一百天。一百天，一年我也得治，我還有幾十年要活呢，我要活得有質量，瘸著一條腿，幹嘛都不方便。”孔玉堅定地說。
大舅舅問：“你準備什麼時候去動手術？”
孔玉想了想說：“天暖和了再說吧，現在穿著棉褲棉襖行動不方便。”
“那好吧，我們得好好規劃規劃，你住院期間麵館怎麼管理，不能關門，生意不能斷，人們去哪裡吃飯是個習慣，一次兩次去了關著門，下次不去了。”
“好的，蘭兒管孩子抽不出手，到時候孩子會翻身，不能像現在吃飽了躺床上。孩子不能離開人，一個人忙孩子都忙不過來，我娘得搭把手，要不請個阿姨專門幫著蘭兒看孩子。蘭兒會做滷子，讓她做滷子，我妗子擀麵條，一個幫工下麵條，另一個幫工端面條、收拾桌子加洗碗。”
孔月說：“兒子，你做手術時，我去醫院照顧你你，讓別人照顧我不放心。”
大舅舅說：“你一個女人不方便，我去吧。”
初二拜年拜成了業務討論會了。
四姐小蘭在門外就聽到孩子們的哭聲，她趕緊回到家先抱起女兒，女兒哭得眼圈通紅，看到媽媽委屈得癟嘴。四姐小蘭拿棉紗布給女兒輕擦嘴巴開始餵奶，兒子在一旁哭著，四姐小蘭輕聲對兒子說：“兒子，男孩子要學會忍耐，學會謙讓，女士優先，讓妹妹吃飽你再吃好不好？嗯。”
四十歲的孩子看不遠，但是小小男子漢已經感受到媽媽的到來，聞到了媽媽的味道，聽著媽媽輕聲細語，停止了哭泣。
四姐小蘭餵飽了兒女，收拾好尿布，坐在床上看著孩子們的睡顏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