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生正被葉斌的異動吸引，卻不料又被子彥從後面抱住，看著他皺著眉頭怎麼也不舒服的樣子寒生想也沒想一把將其攔腰抱起，子彥感覺自已終於在這顆“歪脖子樹”上躺好眉目便舒展開來，伸手間還想一如往常那般摘下一顆碩大金黃的柚子來。
這是他最為輕鬆愜意的時光，沒有防備，全然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迷迷糊糊的子彥躺在寒生臂彎裡圈著寒生的脖子，搖晃著寒生的腦袋嘟嘟囔囔的說：“嗯……為什麼我摘不下來？莫不是連你也不喜歡我……”
無辜的聲音傳入耳膜，闖進大腦，一字一句敲擊得心臟狂跳，手腳彷彿生鏽般難以協調，神思亦如深陷九幽泥沼般遲滯空泛。不知所措的寒生不知所措的看著懷裡的人，目光是自已不知的柔和溫軟，那是從來不曾出現過的暖意。這暖意點亮瞭如墨的眼眸，讓死寂化為生機，讓星辰照亮永夜。
片刻，寒生低垂下頭，順從的由著子彥左右擺弄，只在額間相接時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讓人心動的弧度，聲音低緩而渾厚：“哥哥，看到什麼了？”
沒有回應，子彥手中動作放緩，似有些睏倦，勉強動了動壓了千斤的眼皮，最後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唇角弧度未消，寒生將人往懷裡攏了攏，讓他靠的更舒服些。做完這一切方才騰出心思注意到瑟縮在一邊角落裡孤獨而脆弱的葉斌。
這是一場幻境，墜入幻境中的人極易看到自已最想或最不想看到的東西，子彥看到的是自已最想看到的後山柚林，那是他這一生中最為愜意的時光，淡淡的柚香，金黃的柚子，斜照的暖陽和躺在歪脖子樹上的自已。葉斌看到的則是他最不想想起的時光，晦暗破舊的小屋、辱罵的聲音、酸臭的飯菜和落在身上的毒打，逼仄、壓抑、暗無天日，飢餓、疼痛、苟且偷生，那是他這一生中難以癒合的傷口，是最不願提及的過往。
寒生默默熄滅了飄在空中的靈光，黑暗湧來讓所有情緒、窘迫都得以隱藏，只是腳下卻不動聲色的將一塊枯骨踢飛，那枯骨以一個近乎完美的弧度劃過、落下、砸中遠處角落森白的頭蓋骨，砸碎附在上面的神識，砸的餘力帶起白骨咕嚕嚕滾出老遠，在沙地上，在幻境中留下凹凸破碎的痕跡。
片片剝落的幻境似玻璃般閃動光澤，讓身處其中的人目眩神迷，不知今昔為何夕，一時間所有人都沒了反應。
寒生是知道這個空間中存了一個古老厲害的法陣的，在曼珠沙華熄滅的時候法陣就已被破壞，只是他沒料到的是這好巧不巧的一絆剛好製造出另一個幻境，而這幻境對他還是無效的。
在這片刻的思索間跌出幻境的兩人緩緩醒來，葉斌仍是一言不發，抱著膝蓋的手緊了又緊，似乎這樣就能將那些不願記起的事情擠出身體，擠出腦海。悲傷而壓抑的情緒使得周遭氣壓都跟著低了兩拍，那些塵封的往事，那些自以為已經不在意了的過去沒想到在記憶深處仍然這般鮮活，那些藏匿心底多年的傷口一朝見光才知曉仍在潰爛。
漸漸甦醒的子彥還沒來得及留意到葉斌的異常就猛地被自已躺在一個什麼懷抱並摟著一個披散著柔順秀髮的寬厚的肩膀的感覺給震驚了，歪脖子樹變成懷抱已經夠嚇人的了，卻仍不及柚子變肩膀。
子彥想到自已這般小鳥依人的模樣臉就騰的燒紅，猛地一把推開依靠著的胸膛遠遠的跳開。
寒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推弄得有些錯愕，愣怔間忽然想到哥哥這羞窘的反應真是又可愛又好笑，嘴角慢慢便爬上些弧度，最後成了好看的月牙。
黑暗掩藏了所有情緒，開心或悲傷都不在明顯，但寒生明顯還是被子彥的反應給逗樂了，因此故意一本正經的玩笑到：“哥哥，怎麼了，可是那裡不舒服？”
子彥沒想到他會這樣問，臉騰的一下燒的紅透，羞窘中更生出幾分慌亂，結結巴巴的說：“沒……沒事，我沒事，淑清……你怎麼樣？”
嬉鬧間葉斌的注意力被轉移，機敏的他快速斂去情緒，隨之以驕傲剛毅之態示人。成年人的脆弱傷痛最好還是留給自已。
臉上的溫度未退，子彥不好意思離寒生太近於是走過去坐在葉斌身邊，感受到空氣中殘留的壓抑，子彥拍了拍葉斌肩膀說：“淑清，你是昌平最好的侍從，能選擇跟著我，我真的覺得很榮幸。從今天開始，我希望你不止是我的侍從，也是我的兄弟，你願意嗎？”
葉斌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又慢慢的吐出，悠長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鄭重。子彥沒有追問，只是靜靜的等待著他的答案，半晌，葉斌嘆息的說道：“何其有幸！”
子彥笑了，笑得灑脫，寒生也笑了，笑得明媚，是啊，何其有幸！
寒生走過去，袖中掏出的夜明珠極大極亮，照的原本不大的空間宛如白晝，子彥好奇他從哪弄來這麼個好寶貝，說“我還以為你只有那什麼花呢，何時竟帶了這個？”
寒生不以為意的顯擺到：“我有的可不止那什麼花。”
子彥追問：“那剛才為何不用？”
寒生想了想，認真的說：“忘了。”
子彥與葉斌一時不知該說啥，這究竟是個什麼人吶？暴殄天物到有這好寶貝，居然都能給忘了……
寒生卻不以為意，只認認真真的糾正到：“那不是“什麼花”，紅色的叫曼珠沙華，白色的叫曼陀羅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個人給取的名字。”說著便長袖一揮在空地中喚出朵朵曼陀羅華來，瑩白的花瓣亭亭玉立的託舉著光華流轉的夜明珠，直到光華鋪滿每個角落才滿意的走開了。
這妖冶的花朵竟還能有這般聖潔的模樣，花朵盛放間宛如沐浴在仙界滌盪萬物的靈光之下，聖潔安寧，花朵間飛舞的流光帶起思緒似乎也輕盈起來，目光跟隨寒生遊走，在視線落在角落的時候才意識到寒生默默做了良多，那些原本散落一地的枯骨此刻如小山般安靜規整的躺在角落，沙地平坦，亦不似之前雜亂，頎長的身影此刻正不知在忙活些什麼。
子彥不由得在心裡問自已：“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沒有答案，或許也只是不願去深想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