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托盤之上,整整齊齊地放著一列景東人事,也稱角先生。

有木製的,有鑄鐵的,還有陶瓷的。

有單獨的,還有兩個連在一起可供雙人同時使用的。

諶嬤嬤淡笑著看著大家的反應,表情無絲毫尷尬和不適,她語氣和緩地道:“你們總是要和這些東西打交道的,今日我們便用這景東人事,來教姑娘們怎麼討好男子。”

“來人,將這一盤分發下去,四人共用一個,都跟著學。”

有人將那物件擺在了扶桑她們這桌,幾個姑娘眼神都不敢落在上面,尷尬得無地自容。

扶桑到底上輩子經過人事,此時雖然尷尬,但好歹能保持鎮定,而辛夷卻臉頰通紅,唇緊抿著,緊張得微微發抖。

扶桑湊到辛夷身邊,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慢慢展平她蜷著的手指,在她的手掌心緩緩寫下一個“瞎”字,意思是:我們裝瞎好了。

卻不曾想,諶嬤嬤接下來的話更加炸裂,她道:“一個一個來,都把手放上去,摸一摸。”

摸?!!!

即使那景東人事只是形似,但光是看著已經讓她們這一屋子十多歲的姑娘羞恥至極,居然還要上手摸!

扶桑和辛夷對了個震驚又絕望的眼神,彷彿在說:要死了,今天為什麼要來……

諶嬤嬤的聲音還在繼續:“你們知道最讓男子愉悅的點是哪幾個嗎?伸出你們的食指,跟著我來,這點,這點,還有這一點……”

扶桑終於體會了到了什麼叫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對人最殘忍的折磨,除了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

她的心情瞬間沉入谷底。

今天這堂課,讓她深刻地意識到,她們這些家妓和大家閨秀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外人看來,她們學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舞,不用幹力氣活,比外面小門小戶的小姐過得還好。

但她們是沒有尊嚴的,她們的存在彷彿就只有一個目的——取悅男人。

男人主宰的世界,她們女子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要活著,就必須要學著討好他們,伺候他們,活成他們的附屬。

而清漪院的姑娘們的存在,主要目的還是要在床上取悅男人。

一想到這一點,扶桑就覺痛苦萬分。

好不容易熬到諶嬤嬤講完這一部分,沒想到,解下來的課程更加難熬。

因為諶嬤嬤又揭開了另一個托盤的紅綢。

這次托盤上的物什要更精巧一些,至少沒有上一盤那麼讓人直白地讓人難堪。

“這玉環做得還挺精巧的,扶桑你看,上面還雕刻著兩條蟠龍,這是做什麼用的?”春蔓驚奇地湊了過來,在扶桑耳旁小聲問道。

扶桑知道這盤子裡的應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果然,還是床笫間用的,部分東西,上一世在歡場裡打滾的謝三也帶回家來在她身上用過,所以她認得一些。

而春蔓指的那個,便是一枚懸玉環。

扶桑俏臉通紅,只想趕緊捂住春蔓的嘴。

她低聲道:“我也不知,還是聽嬤嬤講吧。”

諶嬤嬤道:“《禮記》有云,‘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告子也說過,‘食色,性也’,就連大家閨秀們誦讀的《女誡》,也有‘夫婦之道,參配陰陽,通達神明’之說。可見,欲乃人之本性,陰陽調和,乃人倫大節,姑娘們不必為此覺得羞澀,你們的身體、你們所學的技藝,只是為了更好地踐行陰陽調和的天性罷了。”

此話一出,姑娘們悄悄抬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面露懵懂,有的則一臉坦然,還有的則是好奇。

只有扶桑,沒來由地覺得極為噁心。她的手死死地捏住自己的衣襬,用了很大力氣,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她並不贊同諶嬤嬤的話。

男女交歡,是為本性,是為繁衍子嗣,但當女子毫無尊嚴地用自己的美色、身體和所學技藝去討好男子時,那這女子算是什麼?是繁衍的工具,還是取樂的玩意?

既然同是為人,為何要一方毫無尊嚴地去討好另一方呢?

難道男女之間的關係,便只能用“陰陽調和”一詞便概括了嗎?

生而為人,難道首先談論的不應該是“情義”二字嗎?

“我不同意!”

一道清脆而壓抑的聲音在室內響起,當眾人皆驚訝地朝扶桑看來時,她才發現,她竟然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奈何此時姑娘們都安靜地聽諶嬤嬤說話,而諶嬤嬤卻正好停頓了片刻,扶桑這淡淡的四個字便猶如巨雷一般,炸響在了這片寂靜中。

扶桑略顯慌亂地低下了頭,她暗暗祈求諶嬤嬤沒有聽清她剛才說了什麼。

可惜,已經晚了,諶嬤嬤銳利的眼風掃視了一下全場,最後順著眾人的目光,準確地定格在扶桑身上。

她淺淺扯了扯嘴角,聲音平和地道:“這位姑娘,你有何異議,可以大聲說出來。”

被點到名的扶桑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一向低調守拙,卻不想,今日一時走神,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出了一回風頭。

可既然風頭已經出了,她便正好藉此抒發心中不滿。

扶桑緩緩站了起來,微垂著眼,恭順地道:“《女憲》有云,‘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小女以為,‘意’之一字,於男子,包括諸多方面,絕不應僅限於床榻之間。人之所以為人,有別於牲畜,是因為我們懂得禮義廉恥。是而男女之間,當先以‘人’之身份相交,講禮義;後論以‘男女’,講情意。至於歡愛,則論以最末,應為禮教、人倫、天性而水到渠成之事。”

簡而言之,就是女子當以人的身份自尊自重,用自己的品性、美德等各方面獲得男子的傾心,而不該光在床榻上討好男人。

男女交歡,應當是以一個平等的身份在禮教促成下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這種想法,不一定全對,但是扶桑私心裡覺得,好的男女關係,就應該是這樣的。

扶桑說完,全場愈發寂靜,許多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她們之中,大多不明白扶桑在說什麼,有些人聽得一知半解,但也覺她未免太過矯情。

男女之間不就那麼回事兒嗎?千百年來,討好男人是女人們一直在做的事,嬤嬤怎麼說就怎麼做唄,想那麼多做什麼?

諶嬤嬤也怔愣了片刻,隨即勾唇輕笑一聲,然後搖了搖頭。

她道:“這位姑娘,話是沒錯,但從你嘴裡說出來,便是錯了。”

扶桑聞言,愣了一下,隨即面色慘白、背脊僵硬。

她如何不明白諶嬤嬤的意思?

若她是一位大家閨秀,說這話倒還能說得過去,但她是家妓,類比畜產,和貓兒狗兒差不多,她最大的錯誤,便是錯把自己當成了“人”。

諶嬤嬤問:“你可知你錯在哪兒了?”

扶桑嚥了嚥唾沫,艱難地道:“小女知道。”

“知錯就好,為了讓你長記性,你便去門外跪著聽吧。”

扶桑不敢忤逆,順從地道了句“是”,便在眾人各有深意的目光中,跪到了側門去。

這一跪,便跪到了下課,待諶嬤嬤離去之後,春蔓便趕緊跑過來將她扶了起來。

辛夷也一瘸一拐地跟了過來。

春蔓蹲下身來檢查扶桑的膝蓋,只見她白皙如雪的肌膚上已經有了好大兩片青紫,遂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你是不是傻,諶嬤嬤要罰你,你求求她不就好了,我在旁邊看得都快急死了!現在好了,你們兩個腳都傷了,我都不知先背哪一個好!”

扶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道:“我沒事,你還是背辛夷吧。”

辛夷無奈輕嘆了一聲,略帶責備地道:“你還笑得出來,那樣的話,自個兒裝在心裡便好,又何必說給諶嬤嬤聽。”

扶桑收斂了笑意,眸中多了幾分沉鬱之色,她輕聲道:“她也同咱們一樣,怎麼就聽不得。”

辛夷道:“女人也分有權利的女人和任人欺壓的女人。她在這兒可以隨意處罰我們,自然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算了,走吧。”扶桑覺得人活著其實好沒意思,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偏偏不能說出來,只能裝在心裡自己折磨自己。

她只是不服氣。

就如剛才,如春蔓所說,她求個饒,也許就可以免了這場懲罰,可那時心口憋著一口氣,卻讓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求饒的話。

她也知道,以她的身份不該去想那些有的沒得,但她上輩子受夠了當別人妾室的苦,拼了命地想要換個活法,因此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今日這一跪,大概算作她微不足道的抗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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