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林母定睛一看，是大姑林惠英。
只見她頭髮散亂，全身狼狽不堪，外套上還有點點血跡。她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雙手還在不停顫抖。她跪坐在地上，不住地哭泣。
林父一個箭步將她攙扶起來，焦急地問：“大姐，你這是咋了？”
顧不上休息，林父將她帶到樓上安頓下來。吹了會暖氣，捧了杯熱水，林惠英的身體才漸漸放鬆下來。她說得斷斷續續，大家連蒙帶猜總算搞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小龍拿了3000塊錢走後，一直沒有訊息。除夕晚上林惠英打電話叫他回家吃年夜飯，結果才發現他賭博輸了一大筆錢，被賭場扣住了。林惠英帶著所有家當去賭場贖人，對方不肯寬限也不肯放人，還當著她的面剁了小龍的一小節小指，說，如果三天內不籌到100萬還上的話，就把小龍送去緬北做苦力。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黑惡勢力這麼猖狂？”林父氣憤地拍著桌子，不敢置信。
“爸，你想想我當初被綁架那事。”林清清倒是見怪不怪。安分守己的小市民，平日裡沒有機會遇到這種事，但不代表這些事不存在。
“報警吧，必須報警，他們剁了一節小拇指了，應該能算故意傷人了吧。”林父給出建議。
只見林惠英驚恐地抬頭，嘴裡嚷著：“不能報警，不能報警。他們說，報警的話就馬上把小龍送走，讓他在緬北再也回不來。而且小龍畢竟是賭博，警察來了他也要被抓進去的呀。”
“命都快沒了，還擔心進不進去？”林父簡直是痛心疾首，對這個外甥，他實在是不想管了。
“不能報警，不能報警。”林惠英嘴巴里不停唸叨。
突然，林惠英從沙發上滑到地上，跪著不停給林父林母磕頭。
“小弟、弟妹，我知道這很強人所難。你們，能不能借我100萬，就最後一次幫幫我們。小龍出來後，我就把房子賣了，再還給你們。”
“大姐，先不說幫不幫的問題，你覺得我們家能一下子拿出100萬嗎？”林父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這，上次不是說清清在魔都賺錢了嘛，你看你們又是買包又是換車的，100萬對你們來說沒有那麼難吧。”林惠英哀求地看向林清清，還衝她磕了幾個頭，“清清，清清，你總不能看著你表哥被抓去緬北吧，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林清清嚇了一大跳，趕緊偏過身子去，不敢受如此大禮。林父此時是真的生氣了，一把將林惠英拉起來，呵斥道：“你這是做什麼。清清還是個小孩子，能賺多少錢。”
“我們也沒有辦法，我勸你報警。”
林父拒絕的態度很明顯。賭博，這就是個無底洞，毀了多少家庭。和吸毒一樣，他就沒見過哪個爛賭鬼能改邪歸正好好做人的。
黃賭毒，隨便沾一條，人生就徹底毀了。
和這種爛到根子裡的人就必須劃清界限，永不來往。
“大姐，你想想你還有小健，小龍沒救了，就隨他去吧，別管了。你想想，這麼多年，你給他擦過多少次屁股了，你做的夠多了。”林父開始勸她放棄。
“可是那是我的孩子啊。都怪我，沒文化，沒本事，沒能力，從小沒讓他過上好生活。但凡我讀過點書，也不至於把孩子教成這樣啊。”林惠英哭著哀嚎道。
道理誰不懂呢。可是情感上，如何能讓一個母親放棄養育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呢。
“我再想想辦法，我再想想辦法。”見林父始終不肯鬆口，林惠英也沒轍了，只能先回家去。
她獨自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頭，洗的板硬的羽絨服根本抵擋不住深夜的寒風。她像是感覺不到冷一般，直直地向家裡走去。漫天的煙花在她的頭頂綻放，卻無法驅趕走她心中的絕望。
她慢慢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她曾經也是家中備受寵愛的長女，被父親舉在臂彎里長大。
她曾經也是十里八鄉出名的美人，多少媒婆踩破門檻要來提親，一時風光無限。
她曾經也是紡織廠裡年年拿先進的業務骨幹，被領導器重，被組織委以重任。
命運是什麼時候改變的呢？
是小弟出生後，她沒有了繼續讀書的機會。
是少不更事被哄騙後，她嫁給了前夫這個混蛋。
是結婚後，她聽從母親的教導，一心一意當家庭主婦放棄了事業。
是兩個孩子出生後，前夫變本加厲的家暴和出軌。那一拳拳打在她的身上，好疼好疼。
是她不堪忍受堅持離婚，以一己之力把兩個孩子拉扯大。
她想起小龍剛出生時，只有兩個巴掌那麼大。小小的人兒，躺在她的懷裡安靜地喝奶。他一點點的長大，會走了，會說話了，會認字了，會讀書了。一點一滴，都存在她的腦海中，從未在時光中褪色。
他第一次喊媽媽，第一次拿獎狀回家，第一次在前夫打她時保護她。小小的人兒，知道心疼媽媽了。
他是我的孩子，只是他走錯了路，不知道該如何回家。
林惠英仰起頭，眼淚還是撲簌簌地不停掉落。
對不起，媽媽也無法帶你回家了。
林惠英回到家，家中一片漆黑，只有小健的房間還亮著燈，門縫透出一絲絲光亮。她沒有力氣再去呵斥，直直走在自己床邊躺下。
這幾年，家裡的東西一點點被小龍搬空，和家徒四壁沒什麼區別。她賺來的錢，也別想留住，小龍總會用各種各樣的方式來跟她要錢。一開始是乞求，後來是要挾，再後來是暴力。
她躺在床上，眼淚逐漸打溼了枕套、被套。
窗外的煙花逐漸停息，整個城市漸漸沉睡。
月亮升上再落下，光亮從東方逐漸透出，城市的喧囂聲一點點繁盛。她依舊睜著眼睛，默默無語。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從衣服口袋中摸索出手機，顫抖著按下了110。
“警察同志，我要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