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官兒?陌生的稱呼陌生的人,筆挺的衣服,深灰色的布料在陽光下沉穩而莊重,中山裝的五顆釦子閃閃發光,就像魚兒的在水中的鱗片。

瘦丫不敢動,不敢上前,那個姓李的師傅不明所以跟了過來,以為富家公子有什麼特殊癖好,看著瘦丫木訥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踢過去,說:“叫人啊,說話啊!晚上叫多了,白天不會了?這孩子不好,我給你推薦一位,這個怎麼樣?”李師傅把自已兒子推了出來,這可是錦衣玉食的機會。

俞曜冷冷的眼神和堅毅的臉直直看向姓李的師傅,一句話沒說,從沒見過李師傅怕過誰,此時李師傅確實一句話也不敢說。

瘦丫這輩子最機靈的一回,跪下抱住俞曜的腿大哭,說:“哥哥,帶我走,帶我回家,帶我找阿母。”

俞曜脫下衣服,把瘦小的俞暉包裹好,背出門。

那件衣服瘦丫後來知道叫中山裝,是瘦丫最喜歡的衣服款式。

瘦丫再沒有見過阿母,只見到一處墳塋,但是回俞家的那天晚上她夢見阿母抱著一個小嬰孩,對他說:“魚官兒,你怎麼不在家裡等阿母,是阿母沒安排周全,阿母叫人去接你了,你過來,快來看看,這是你弟弟,你替阿母好好照顧他,好不好?”

瘦丫點了點頭。

瘦丫再次回到那個大宅院,發現大宅院一片縞素,白茫茫一片,有位和俞二老爺長的有三分像但氣度非凡的老爺,在門口看著自已,問:“你叫什麼名字?”

瘦丫福至心靈說:“回,回老爺的話,小的魚,魚官兒。”

老爺笑笑說:“叫我伯父,伯父給你起個名字好不好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你叫鯤官兒好不好?”

“好,鯤官兒謝謝伯父。”

“乖孩子!”

俞家老宅熟悉也不熟悉,我還是不敢睡覺,我怕弄髒了被子,我聽見傭人說我晦氣,我聽見傭人的不滿更加害怕,害怕把我送回去。

我躲在角落裡,那個中山裝的哥哥找過來,說:“聽嬤嬤說你不肯洗澡,也沒吃飯?”

我聽不出語氣裡的關心,因為從來沒聽到過,我以為是責備,下意識磕頭說:“求求你,別趕我走,饒了我吧!”

中山裝哥哥嚇了一跳,蹲下身小心翼翼伸過手說:“我帶你去洗澡,換衣服好不好?”

我泡在有藥草香的水裡,不敢動彈,中山裝哥哥看起來也不太會照顧別人洗澡,水灑了很多,他自嘲笑笑,找個不太溼的地方坐下說:“你洗澡都這樣乖巧,倒是這些水,都是我灑的。”

他起身幫我擦身子,瘦丫下意識雙手扳著桶沿,塌腰撅屁股,師傅說被打要喊打得好。

俞曜也下意識玩笑般拍了瘦丫一巴掌,瘦丫一個激靈,大喊:打得好!”

只是瘦丫奇怪,為什麼沒出血,也不疼。

中山裝哥哥被聲音嚇了一跳,愣了幾秒鐘,想笑卻眉頭一皺,看見了瘦丫身上的傷……驀然難過,拿過毛巾說:“咱們不洗了,走,跟哥哥吃飯去!”

在飯桌上,一桌子珍饈美味,只有我和中山裝哥哥,我不敢動一口,中山裝哥哥夾一筷子放到我的碗裡,我才敢吃一小口。

他問:“不合口味嗎?怎麼吃這麼少?”

我搖搖頭,良久說:“別人說我晦氣。”

他眼神突然嚴厲又瞬間柔和,拉過我,走到書房桌案邊,沉思一下,寫了一個字“暉”,也是我認得的第一個字。

他說:“別人說的不是晦氣,而是暉,那是太陽和月亮的光暈,《周易·未濟》中說君子之光,其暉吉也,最是吉祥了,是你聽岔了,你學名叫俞暉,哥哥的名字,俞曜,你看我們的名字裡都有太陽。”他寫下的字很漂亮,墨色很亮,好像真的有太陽的光。

從那天開始,別人都叫我一聲:“暉少爺。”

第二日,他帶著我坐在小轎車裡看整個戲院拖家帶口,全部離開,他說:“在津門地界,不會再見到他們了。”

然後他回家問老爺說:“爹,奶孃把鵬官兒抱來了嗎?”

我第一次見俞昭,剛出生月餘,白白胖胖很可愛,和每日夢裡阿母抱的孩子一模一樣,我得保護他,我知道的!我會把他當成主子一樣。

聽說後院被軟禁的俞二老爺不滿我叫俞暉,給那個叫鵬官兒的錦孩兒取名叫俞昭。

挺好,我連名字都能保護他了,他是太陽和月亮,我是他周圍的光。

俞曜不高興去找老爺,說要給俞暉改名字,被老爺不知是訓斥誰說:“俞家兒郎從日從光,行事光明磊落,在乎名字實屬不該。”

我很怕老爺訓斥哥哥,我很喜歡暉這個名字,是真的發自內心的喜歡,我對哥哥說。

跟著哥哥很有安全感,他去哪裡,我跟到哪裡,他讓我讀書,我就讀書,讓我練字,我便練字,練拳習武,就練拳習武,從不打折扣,在這裡無論讓我做什麼我都是歡喜的,能在俞家,沒有人知道我有多歡喜。

俞昭頑皮,我時時刻刻看著,小孩子最會欺負人,他滿地亂跑的時候,打碎了哥哥心愛的硯臺,我急忙檢查他有沒有受傷,哥哥生氣要訓斥俞昭,我說是我很喜歡,拿起來看,沒拿住不小心碎了,哥哥緩和了語氣,淺淺說:“下次小心。”然後送了我一塊很像的同款硯臺。

俞昭記在心裡,後來每次闖禍,都說是我乾的。

我沒少挨義父責罵,倒是大哥直接進義父書房,厲聲問我:“知道你錯在哪兒了嗎?”

我甚至不知俞昭闖了什麼禍,大哥把義父手裡的戒尺拿過來,放在我手裡說:“你身為兄長,任由兄弟胡鬧而不管教,此為錯一;你身為人子,父錯子不稟明,此為錯二。為挽回這兩錯,你親自規正鵬官兒。”

剛才還在地上胡攪蠻纏的俞昭,聞言忘了哭,大喊:“爹爹。”

我慌忙跪下,請求代弟受過。

大哥當著我和二叔的面,打了俞昭屁股板,也就三下,俞昭哭得昏天黑地,義父心疼的直哎呦,然而也不敢上前阻攔。

在俞家,沒有誰能大過家規家法。

再後來不久,家裡的掌門人是長姐,她雷厲風行,行事果斷,大哥也怕她。

長姐卻每次見到我,都彎下腰,蹲下身為我係好鞋帶,然後往我的衣袋兜裡裝剝好的花生、松子、核桃說:“今天有好好吃飯吧?我不檢查作業,只檢查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我點點頭,鞠躬謝謝長姐,長姐笑著摸摸我的頭說:“阿暉怎麼這麼乖啊!”

我怕聽鑼鼓聲,長姐之前不喜歡去人多的戲院,卻很喜歡請戲班來家中,過生日節日都要請,自從她見我怕鑼鼓聲後,再沒有在家中請過一次戲班。

外人笑俞家小氣,長姐只笑著說:“在戲園子看,更熱鬧,家裡有什麼意思。”

後來,長姐怕瘦丫難過,也很少去戲園子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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