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黃陳舊資料上的周朝陽照片,的確跟劉剛提供的照片很像,白皙漂亮的臉蛋,很難想象這樣惹人喜愛的孩子會受到毆打,原昕從小生活在和睦溫馨的家庭,任憑他怎樣絞盡腦汁也無法臆測到那些曾受到暴力的孩子,到底如何度過了整個童年。

相比之下,莊星辰則顯得更加平淡,他曾無數次的揣測,歸納總結案件中的犯罪動機,可案件卻像一顆飽滿壯實的洋蔥,一層層剝下,卻始終不能窺見其芯。

為什麼兇手消失了二十年,又再度犯案?

就目前的資訊推測,兇手似乎有兩個,當年的兇手與“第二代”兇手之間,到底存在怎樣的聯絡?

莊星辰問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周朝陽後來被領養了?”

“是的,”工作人員說話時,眼睛時不時地瞟一眼原昕,似乎有些害怕。

原昕的長相本就硬朗,不笑時往那一站跟個武神似的,工作人員估計平日裡沒少做虧心事,他強壓著顫抖的嗓音,續道:“周朝陽的所有資料都在這了,他當年是十五歲時來到福利院的,由於年齡太大,你們也知道,很多家庭都不願意領養年齡過大的孩子,孩子記得事越多,之後的相處中就越困難。”

原昕陡峭的眉峰一立,喊道:“他當年都十五歲了?可是資料上顯示他才7歲,怎麼回事?”

工作人員一聽,趕忙把目光從莊星辰身上移到原昕身上,“這……周朝陽長得又瘦又小,他營養不良,個子跟七八歲的孩子差不多高,為了能讓他被領養出去,再加上當年的戶籍管理沒有這麼嚴格,所以,我們就找人把他的年紀改到七歲。”

錯了,又錯了!

莊星辰的目光深沉,甚至可以用恐怖來描述,他從未像此時一樣煩躁,或者說是無從入手——

劉剛說他是十二三年前遇見那孩子的,如果當時周朝陽就是那個孩子的話,他今年已經將近三十歲,如果不是他,那孩子就是二十歲左右。

莊星辰語氣沉著道:“我要他的領養資訊。”

工作人員從厚厚一摞的舊資料中,翻找出周朝陽的資訊,原昕把上面記載的領養資訊發給孟媛,孟媛很快反饋回來。

莊星辰接過,剛看了一會兒,就見他臉色十分難看,兩側的太陽穴也狂跳不止,大腦中不斷徘徊著關於那個人的所有資訊。

居然會是他?

但他仔細一回想,劉歌曾在那裡進行過心理諮詢,孫茜茜也患有抑鬱症,他們之間有聯絡嗎,他會是兇手嗎?

周朝陽“七歲”被一戶富裕的家庭收養,改名周迎南,後移居澳大利亞,大學攻讀了心理學專業,現在是安康心理諮詢的創辦人。

車子一路飛馳到市區,原昕一手搭著方向盤,一手肘撐著車窗,望著午高峰的長龍,“會是他嗎?”

莊星辰靠著椅背,近日來消瘦了不止十斤,上身被安全帶壓成薄薄一片,他目視前方,一隻手繞著風衣腰帶,聞言輕搖了下頭:“不知道,現在這一切都太縹緲了,我們只是根據那張照片的對比結果來推測,周迎南可能是那孩子,但是具體還要看他怎麼說,至於他到底與命案有沒有聯絡,不好說。”

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

原昕清咳兩聲,他連忙抬手抵在嘴邊:“就是這樣,我們現有的證據根本無法鎖定他,還有一點,他與二十年前的兇手有著怎樣的聯絡,我們也不知道。”

……

“我不知道……”

他已經在街上徘徊了許久,遠處的天穹邊際佈滿橘紅的晚霞,他靠著一根電線杆望向遠方,眼底瞬時燃燒了起來,他嘴角開始顫抖,看樣子是要笑,果然,他微微笑起來,只不過那動作跟剛剛學會走路的娃娃一般笨拙。

好美。他心裡不由得感嘆。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五指張開,太陽的餘暉透過指縫落在臉上,留下片片斑駁的光影,說來奇怪,今天他似乎感覺到了許久未曾察覺的溫度。

天色漸漸暗下來,他抬腿朝著街道盡頭走去,穿過匆匆的人流,拐進了一處幽靜的衚衕。

他輕車熟路地踏著生鏽的鐵樓梯往上走,心裡也隱隱地有些激動,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那個人。

老舊的樓道燈光昏暗,腳步聲驚亮聲控燈,他停在最裡面的一戶門口,看了看四周,才抬手敲響了門板。

門開了,他朝裡面露出個微笑,隨即走進去。

“最近怎麼樣?”年輕男人問他。

“我昨天又看見他了。”他語氣懨懨的。

男人衝他淺笑,聲音溫和的叫人放鬆,“這很正常,不用心急,我們慢慢來,你能跟我說說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嗎?”

“他……他是一個不善言談,在外人看來就是個好丈夫,好爸爸,可是沒有人知道他背地裡到底是個怎樣的魔鬼。”

“魔鬼?你用魔鬼來比喻他?他做過什麼令你難過的事嗎?”

“是的,他就是魔鬼,他長得很英俊,但他比那些長滿獠牙的惡鬼還要恐怖,他把我也變成了魔鬼。”

“哦?那例如呢,他做了什麼?”

“他白天是溫柔的丈夫,晚上是嗜血的幽靈,他把那些可憐的女人,就像掐死一隻小雞一樣,把她們殺死。”

“你知道這些事?”男人問。

“我知道,”他躺在柔軟的長條躺椅上,雙手交疊,自然地搭在腹部,聞言,他忽然攥緊了衣料,像是身處某種可怕的場景,“我都知道。”

“那你願意跟我說說嗎?”

沉默。許久的沉默。

男人微笑著點點頭,明白他還是無法完全相信自己,心理治療的基礎就是病人完全的信任醫生,醫生仔細傾聽的同時,也在分析、甄別病人講述情況中的真偽。

心理疾病的表現要麼是喪失自我,要麼是“唯我獨尊”,所以病人講述的某些事情或者過往的回憶都不一定是真實的。至少目前為止,“他”所講述的事情是真假參半的。

“那我們今天就到這裡吧。”男人道。

他緩緩起身,將弄皺的細毛絨毯鋪平,然後朝男人鞠了一躬,轉身走了。

走廊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男人仍舊望著門口,良久,他才從抽屜裡抽出一本病例,按動筆帽,在紙張的右上角畫了個簡易的兔子形象。

周迎南放下手上的鋼筆,抬眼望向漂亮的女秘書,他笑得很紳士,聲音也很好聽:“警察?”

女秘書點點頭,回道:“是的,就是上次來的那兩位。”

會客室寬敞明亮,半環形黃藍相間的純皮沙發高檔氣派,牆上掛著一幅幅精美的油畫,莊星辰逐一掃過,最後在一張面前停住。

底部的紅色幾乎深到發黑,由下而上,逐漸變淺,整幅畫作的色調給人一種很強的視覺衝擊力,有種血液混合清水的相容感,同時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原昕聲音很大:“這是什麼玩意兒?”

“血染,”莊星辰指著畫作角落上的標籤,“名叫血染,但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審美真是獨特,”原昕雙手抱臂立在莊星辰身側,一手托腮,嘖嘖稱道:“你還懂畫?”

“不懂。”

“琴棋書畫,你還會什麼?”原昕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莊星辰的耳垂看,眼底好像藏著兩團火,他不自覺地吞嚥下喉嚨:“我有個朋友,她家就是做畫廊生意的,改天帶你去轉轉?”

“你很閒嗎?”莊星辰側頭回了句,頓時嘴唇與原昕的相差不過毫釐,他先是一怔,待反應過來後,迅速往後退了一步,與對方拉開距離。

“你看你這人怎麼忽冷忽熱的?”原昕見莊星辰躲開後,心裡頓時有種落空的失落感,他剛要說話,會客室的門推開。

“兩位久等了。”周迎南笑意盈盈地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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