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旭日東昇。

女丑死後,方山竟也不下雪了。

洞內,昨晚到來時,還積了一層很厚落雪。

幾人相對沉默,万俟川更是手腳並用收拾。

火堆早已熄滅。

他歉疚地窺望對面發愣的棉棉,她面前躺著昏迷不醒的唐夭。

邵澈的屍首,他們親眼目睹,在青棉懷裡,無緣無故化成黃沙,痛苦地隨風而逝。

万俟川耷拉著腦袋,無神抬起自己右手,昨晚推出去那人一劍斃命的場面,鮮血淋漓,歷歷在目。

他繃緊唇線,無辜且茫然。

……怎麼會?

万俟川懊惱回憶。

只記得女丑刺他而來,自己也準備反擊,然而倉促之間,他動不了。

意識被困軀體裡,像是被人鎖住。

邵澈碰到他的剎那,然後掌心裡傳來一陣奇怪觸覺,像隔著布料溫熱的軀體。緊接著他驚恐看見,自己的手居然不受控制,猛然把面前的人推向女丑利刃之下。

整個過程,順利得荒謬。

人,的確是他推的,數雙眼睛都盯著,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

青棉,棉棉他會怎樣想?

他們兩情相悅,或許早已私定終身。

作為形影不離,融入彼此生活二十年的知己,當著人家面害死心上人,她該怎樣想他?

洞內鴉雀無聲。

無形恐懼裡,青年額角柳枝神印,微不可察冒出黑氣。

現在說什麼,都會惹人家生氣。

還好姝婌從外面回來,買了些包子分給大家,才打破尷尬。

万俟川不由自主坐在青棉旁邊,青棉抱著滾燙肉包子,不理人了一晚驀地出聲,“……為什麼?”

手裡傳來熱度,万俟川沒胃口,話音輕顫,“你可信我?”

青棉沉吟。

“信。但我看得出來,你討厭邵澈。”

那就是不信了。

万俟川微紅了眼尾,被睫毛擋住。

他語調生硬,半晌才吱聲。

“棉棉……對不起。”

害死你心上人,對不起。

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就……

對面而坐,姝婌也很困惑,阿川從來不會枉顧性命。

氣氛陷入冗長的安靜,落針可聞。

咳咳咳咳——

俄而,洞內響起一陣嗆咳。

唐夭惺忪掀開眼,面前登時湊來一雙眸。

似琉璃,似雪水,五彩斑斕。

睫毛長翹,瑰麗中藏著一丟丟難過?

這是……那隻精靈!

唐夭頓覺喉嚨卡著什麼東西,霍然推開她,怒氣洶湧,“——騙子!”

“你覬覦的東西,想都別想。”她,“即便女丑沒了,只要有我在,就不會讓你們得到它!”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青棉慢慢跟她說,“我有辦法,你願意相信我嗎?”

“做夢!”

說著, 臍周傳來被刀割得疼痛,想起腸癰,唐夭唇色唰地煞白。

“騙了我,還想我再犯蠢,乖乖信你?”

作為守護者,生生世世的使命,便是守護這一方淨土。倘若天雷杖失竊,她死不要緊,村民怎麼辦?地裡菠菜怎麼辦?

唐夭不動聲色捂住肚子,銳利睨著無助精靈,餘光掃過其他人,略一遲疑後嘲諷笑了,“有什麼計量,不妨直說。我活了上萬年,幫你們參謀參謀,可不可行?”

唐夭嘴硬,但是好人,青棉不怕她威脅戲謔。

“你擔心失去天雷杖,村子會被傾覆。”她做足功夫,“你看這個。”

懷裡措手不及掉進一顆鳥蛋大的火紅珠子,她周身暖起來,但下腹撕扯痛更清晰。唐夭古怪撿起,細細揣摩。

“此為何物?”

“熱珠。可以驅寒。”青棉把想了一晚上的策略告訴她,“如果把它煉化為水,悄悄撒進村子裡,那麼照樣四季如春,五穀豐收。”

話音剛落,唐夭眼皮一跳。

怕她不信,精靈補充,“因為,這是神器啊。”

原本揶揄的唐夭聞言,捻了捻堅硬珠子,黑眸沉沉。

她聽過這個名字,自然知道此物珍貴神奇,幸而得見,倒是意料之外。

之前不是沒想過去尋,奈何家中瑣事纏身,封印之處她還需每日檢查,實在抽不開身。

至於女丑,她是個塞滿棉花,被她注入法力,幫襯守山的玩偶而已。沒有意識的東西,護不好天雷杖。

把玩著珠子,下腹持續疼,她死死忍住,聲音都變了,“先把它煉化撒出去再說。”

這句彆扭,對方明白她鬆口了,忙不迭點頭如搗蒜,“我們儘快!”

唐夭撐著地面,丟下熱珠,費力起身踉蹌跑出洞外,邊走邊改口,“最後信你一次。”

別讓我失望,否則她有何顏面,面對過去兢兢業業的自己。

那隻精靈是騙了她,但從未傷害過她。

反而還會在她生病時,不眠不休照顧。在她被欺負時,堅韌挺身而出。還會說些漂亮話,哄她開心。

好不容易存在的暖心,種種都記得。

這樣的人,不會冷眼旁觀無辜者承受無端災難。

她願意,再信她一次。

*

姝婌又出去了。

万俟川主動先她。

“我來幫你。”

“嗯。”

後面這幾天,万俟川青棉處在閉關狀態,兩人間相對而坐,結印時似乎建起結界,而姝婌就是放哨人。

姝婌靠著洞口,投了一眼裡頭賣力的兩人,她心頭愈發詭秘。

在九幽最後一天,有個黑衣人找到她,說會幫她實現願望,前提是得幫他。後來再三琢磨,同意了。

黑衣人,讓她挑撥離間。

第二次,凡間客棧,黑衣人又現身。他不僅讓她聽邵澈的話,還叮囑她加把勁兒。

最後一次出現,是九月初,黑衣人讓她設下迷陣,教她故意說一番話。看似解釋為得到男人心,自己出力才最有用。

臨走時,他還特意囑咐,多多親近万俟川,他會來查驗。屆時會助她一臂之力,成功得到某人。

可這都過去多久了,人影都沒有。

難道……非得分道揚鑣才行?

日升月落,反覆交替,直到第三天的村口,唐夭坐在院子裡同家人吃飯。

“對了,隔壁老張家兒子你知道吧?”李花剔出魚刺,抬眼問。

“嗯,知道。”

“你知道?”李花霎時提高一個調,“怪不得今天回來那麼晚,地也不掃,是去看戲了吧?”

唐夭彎了下唇角,氣笑了。

“真是越來越自私了,你爹孃在家累死累活洗衣做菜,你就啥也不管,出去玩?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東西!”

唐夭放下碗筷。

“娘。”她打斷李花,“我一直很想問您,我和唐金都是您親女兒,為什麼待遇天差地別?”

你幾時洗過衣服?幾時累過?

我比唐金還勤奮,還努力,你為什麼就是不在乎我?為什麼就是看不見我?

“你是姐姐,她是妹妹,當然不一樣。”

她還是這麼固執。

“可我快死了!”她還揣著最後希望,期待一次關懷。

在座吃飯的唐父,聽她們吵架就煩,沒裡頭來了句。

“生老病死,老天爺說了算,我們又做不了主兒。”

這頓飯,終是沒能和諧吃完。

唐夭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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