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矛剛寫完英語作業,她起身離開位置走向了廁所。
她剛走到那條走廊,就遠遠地望見廁所門口圍了一群人,似乎正在看戲。
餘矛對這件事沒什麼興趣,應該說是她對在這個學校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沒什麼興趣。
餘矛面色不變的走向了女廁所,可那一群人將廁所圍得水洩不通,不論餘矛怎麼找角度都擠不進去。無奈,她只能跑兩層樓到一樓的廁所去上了。
在轉身要走時,她透過縫隙朝著裡面隨意地瞥了一眼。
這一眼,便是萬年。
她看見了一個女生,孤零零的,被旁邊一群女生堵在了角落裡。
她蜷縮了起來,無助地抱住自己,身上不著片縷。
也正是那時,女生抬起了頭,她的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嘴角還掛著血,頭髮溼漉漉地耷拉著。
她的目光和餘矛準確無誤地對上。
餘喆。
好像她……
餘矛盯著那雙眼,她這輩子都不會忘掉那個眼神。
充滿淚水,絕望痛苦的眼神。
這不是她的姐姐。
這不能是她的姐姐!
餘矛微微睜大了雙眼,隨後驚慌失措地轉過頭去,跌跌撞撞地飛奔下樓。
“拜託,老天爺。”餘矛祈禱著。
“那不要是姐姐,一定是我看錯了……一定只是巧合,那個人……只是恰好和姐姐長得像而已……”
餘矛衝進了一樓的女廁,這一層樓沒有班級,都是像多媒體、政教處這一類的工作室。
餘矛開啟水龍頭,往自己的臉上潑了把水。她雙手撐在臺面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越看越模糊。
鏡子裡的自己越看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餘喆的臉!
“不要!”
餘矛驚叫一聲,不管不顧地揮拳砸在了鏡子上。
也幸好她的力氣弱,學校廁所的鏡子夠硬,沒能被她砸碎。
“假的……都是假的……”
鏡子中的人影終於恢復成了餘矛的模樣,生理鹽水和自來水混成一片。只有通紅的眼眶和泛紅的鼻尖能看出她剛哭過。
自從和姐姐分開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哭過了,因為她知道,沒有人會幫她擦眼淚。
可今天她哭了,十年以來第一次流淚,還是因為她的姐姐,餘喆。
餘矛深呼吸了幾下,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她用自己的校服袖子隨意地抹了抹臉上的水,然後離開了一樓的女廁,走向三樓。
她避開了路過三樓女廁的那條路,從另一邊的樓梯繞了大圈遠路回到了班級。
“誒,你知道嗎?高三年級段有一個學姐,叫餘喆,我聽說她好像勾搭一個已婚男上床,然後被他老婆當場抓姦了。”
“我擦?這麼勁爆!”
“噓——小點聲,我也只是聽說的,說不定是假的呢?”
“餘喆……是不是剛剛被堵在廁所裡被打的那個啊?”
“誒對對對!就是她!”
“害,她啊,那這件事肯定是真的嘍。現在整個高三段誰不知道她餘喆的名號啊,勾搭男人可有一手了呢。”
“嗯?此話怎講?”
“賣/淫的唄,還能怎麼講?這人都被高三的學長學姐們罵遍了。”
“……”
“騙人……”餘矛坐在座位上,拳頭不自覺地攥緊。
‘去找她吧。’
‘找她問個清楚。’
一道聲音驀然出現在餘矛的腦海中。
“誰?!”
餘矛猛地抬起頭,卻發現眼前的場景不知何時已經變換。
沒有那討人厭的同學,沒有那詆譭編排他人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餘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束燈光從她的頭頂打下,單單照亮了她方圓不過一米的地。
“這裡是哪……”餘矛的聲音有些發顫,她的膽子向來很小,對於黑暗更是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可是回應她的只有接下來死一般的寂靜。
餘矛的手都開始發抖了,她拿起桌上的鋼筆,企圖給自己找尋一點安全感。
‘去找她吧。’
‘找她問個清楚。’
‘去找她吧……’
‘找她問個清楚。’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重複著之前的話,還帶著空靈的迴音。
“你是誰?”
餘矛用細柔的聲音問著。
“……”
黑暗裡又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周圍再次陷入了沉寂。
餘矛望了一下四周,什麼也沒有。
她就像是被投放進了一個黢黑的巨大的箱子,僅在她的上方戳了一個小孔,透下一點微不足道的光芒。
餘矛眯了眯眼,她深呼吸一口氣,強作鎮定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她緩慢地在黑暗中移動,而那燈光就像是被安了追蹤器一般,它也跟隨著餘矛的步伐,開始從座位上偏離,一點不差地照亮餘矛周身一米的範圍。
“你好,有人在嗎?”餘矛壯著膽子問了一句。
“……”
沒有回答。
看著這令人絕望的黑暗,餘矛感覺自己就像是被隔離在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上一樣。
不,不是孤島。
她的身邊甚至連水浪拍打,風呼嘯而過的聲音都沒有。
彷彿全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是那個行走在世界邊緣,置身於灰色地帶的人物。
餘矛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臟一陣抽痛,她被拉回了神智。她攥緊了手中的鋼筆,眸中的迷茫褪去,雙眼重新恢復了聚焦。
她邁開雙腿,嘗試著在黑暗中大步走了一會兒,周圍的場景仍然沒有任何的變化,甚至連她原本一起帶進來的桌椅都已經銷聲匿跡了。
“有人嗎?”餘矛略微放大的聲音迴盪在這個未知的空間內,三個字由她的嘴邊開始擴散,觸碰到黑暗中無形的屏障後覆被反彈了回來,重新灌入她的耳中。
不知靜了多久,周圍終於響起了不屬於她個人的聲音。
‘去找她吧。’
‘找她問個清楚。’
又是這句話,餘矛已經聽見第三遍了。但這次她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開始不斷地吶喊,“你是誰?你在哪?我又在哪?告訴我!”
“求你了……”
餘矛的眼眶通紅,鋼筆的尖頭扎進了她的手心肉裡,越扎越深。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慢慢地渙散。她有一種預感,如果不用疼痛來提醒自己,讓自己清醒過來,那她可能會永遠迷失在這片黑暗裡。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她還沒找到自己的姐姐……
不管怎麼樣,她都不能在這裡睡過去。
而事實證明,女人的第六感總是準的離譜。
……
‘去找她吧。’
‘找她問個清楚。’
“你到底是誰!”
餘矛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淚水不爭氣地從眼中流出。
原本白皙的臉龐此刻因為急惱而漲得通紅。
那個聲音沒有再回答,餘矛抬手狠狠地拭去了臉上的淚水。
餘矛還記得。
十年前,餘喆在和餘矛分離的那一天,她曾告訴過自己:姐姐不在了,你一個人要堅強一點,少流眼淚給爸爸添麻煩。
眼淚流多了姐姐會討厭你的。
因為這句話,餘矛忍了整整十年!
她從小就是個很脆弱的人,敏感多疑,常常因為一點小事就難過悲傷,可她從來沒有哭過,因為餘喆說過的這句話。
她不想被討厭,同時,她也知道,以後哭了就沒人幫自己擦眼淚了。
餘矛的腦子不笨,應該說餘家全家人都不笨。她和她的姐姐一樣聰明,所以在爸媽吵架的那天,她其實什麼都懂了。
餘喆的手捂得很緊,但外面的吵鬧聲也很大,她還是無可避免的聽到了一些事情。
但她沒有說,她也在自欺欺人,她還幻想著能有一天看見自己的姐姐光鮮亮麗地回來接她,即便她知道這份希望十分渺茫。
餘矛擼起自己的校服袖子,露出堅忍而決絕的表情。
她順著記憶朝那道聲音傳出的方向跑去。
餘矛跑啊跑,跑啊跑,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二十分鐘,甚至可能是半個小時。
可她仍舊在黑暗裡打轉,只有一束從頭頂照射下來的光,孤零零地跟著她。
但她也不是沒有任何收穫。
剛剛在跑的過程中,餘矛一直在注意著腳下,她發現地上的瓷磚是有顏色去別的。
連成一片的白色瓷磚上面有部分上方帶著黑色墨跡。
她隱隱能看到一個倒C字一般的弧度,但她沒看全,因為她在黑暗中找不準方向。
餘矛順著黑色的墨跡走著,她憑藉著自己超人的空間想象力成功拼出了那兩個單詞。
“D,O,U,B,L,E……W,O,O,D。”
“Double Wood?”
“這是什麼?兩倍的木頭?”
餘矛頗有些摸不著頭腦,正當她思索之際,忽然,腳下的地面傳來了一陣劇烈的顫動。
餘矛站在瓷磚上,身體左搖右晃。
“啪嗒——”
她手中的鋼筆不慎滑落,掉在了地上,緩緩滾入了黑暗之中。餘矛想要去將它撿回來,那隻鋼筆是這個未知空間內唯一能讓她有點為數不多的安全感的東西了。
可惜,地面晃盪的太過劇烈,餘矛連站都站不穩,摔倒在了地上。
“嗒——”
餘矛屁股底下坐著的有著黑色墨跡的白色瓷磚裂開了一道縫,緊接著,那縫隙向被鐵片砸中的玻璃一般,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密集地向她的前方擴散去。
餘矛驚恐地瞪大了雙眼,她的嘴巴微張,一個字也不敢說。她的身體也在那一瞬間變得僵硬,溫感驟失,如至冰窟。
終於,瓷磚還是支撐不住,一片片地碎落開來。
“嘩啦——”
失重感襲來,餘矛維持著先前的表情,深深地向下墜去。
此刻,她的腦袋中變得一片空白,思維像是生鏽了的齒輪,滯停在方才那一刻。
她白茫茫的腦海中,只留下了一串字母。
Double W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