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鋒深吸一口氣,連忙步入暗巷,穿牆尋了間最角落的無人房間,趕在疾風步耗盡丹田最後一捧元靈前,主動現了形。

雙手掐訣,盤腿而坐。

方才見決鬥高塔外依然是原本的安寧模樣,羅鋒心情不由放鬆許多,有了閒想的心情。

“若是原本的心影,反而走不到這裡……倒是讓紅小姐歪打正著,破除了心影活動範圍的限制。”羅鋒感嘆。

心影映象原本是純粹唯心之存在,因此受五感詭化的限制,離本尊不能太遠,否則超出了元素神識的覆蓋極限,心影的視聽觸等全部感知就會變成一團漿糊。

但現在,心影映象被紅小姐塑了肉身實體,因此脫虛向實,削弱了五感詭化。特別是那智慧符文,紅小姐那一指所贈,功效遠遠不是思維加速這種表面文章。那符文,似乎是將體內蜇伏的巨龍生靈喚醒,使這巨龍生靈以一種隱秘方式運動。現在符文雖然散去,但巨龍生靈依然像慣性那樣緩慢運動,心影五感也因而持續得到了加強。

如此,羅鋒此身之五感,雖比不過本尊的4K超清,但720P總還是有的。

丹田元靈再度充盈,羅鋒收訣起身,活動了下身骨,掃了眼近在咫尺的大床,恨不得跳上去躺睡,但他轉念就速將目光撇向旁邊桌子,走過去,食指沾水在桌上筆畫著,低念盤算道。

“這身無法用映象,致命斬也只夠一斬,烈焰斬倒是能多斬兩下。疾風步……只靠此身,最多用中級疾風步。不過,我帶了元靈兵刃,可以將其歸元返還為能量,善加利用,就能施展劍聖疾風步,但持續最多十分鐘……兩把兵刃,兩次劍聖疾風步,最多二十分鐘,必須找到埃伯瑞森,否則就會成我明敵暗之局,極為危險了……”

“這裡沒有明顯的死亡氣息,街道也一如往常,說明這外面沒有布死靈魔法陣,甚至,也沒有成規模聚集的死靈怪物,這樣看來,埃伯瑞森極大機率是孤身監視,沒有死靈武士與魔法陣保護……也是,黑暗城鎮的反死靈魔法陣有重兵把手,沒這麼容易宕機。有它在,就算谷丹來,一樣不討好。決鬥高塔又已經佈置下如此決殺之局,如果有人能從這樣的決殺之局中活著走出來,這樣的人還是讓他離開,另作他策的好。這埃伯瑞森,或者說他背後的死靈老鬼,果然狡詐,設下如此精密之局。”

“不過,他本體毫無防備,也是我的機會!只要不懂疾風步原理,那劍聖疾風步就是絕對隱身。剩下的問題就是找到那老鬼所在,以及……別又是魔法傀儡。”

羅鋒垂眉。

隕火此前強調,魔法傀儡從製作到維護,從啟動到執行,哪個步驟都是費用高昂,連他堂堂星光學院的副院長,也就分配了一具魔法傀儡,還是最差的,只能用高階以下的魔法。可縱使這樣的魔法傀儡,拿出來用一次,那那錢燒得,哪怕是財大氣粗的學院都不給公款報銷,還得隕火另找冤大頭贊助……

魔法傀儡之珍貴、昂貴,由此可見一斑。哪怕是身為上層精靈的索娜,魔法領域的“巨龍”,都要省著用。在與天空領主那一戰中,索娜只曾用過一具魔法傀儡。後來面對那麼危險、恐怖的天堂武士,她也只能以身犯顯,脆弱的本體進入戰場,而沒有備用的魔法傀儡投入戰場,這足以說明魔法傀儡之珍貴、稀罕。

簡而言之,魔法傀儡這般頂級戰術道具,魔法帝國的貴物傑作,僅次於空間魔法的最高保密魔法造物,聖尊之下,誰用誰肉疼!

這是死靈法師絕對不可能擁有,且死靈魔法師絕對沒可能研發的魔法道具!

死靈法術由於在教會的打壓下發展極度緩慢,傀儡替身方面,如果是單純的操控走路,裝得像個活人,那有問題,但是,能替代死靈法師坐鎮魔法陣,施展法術的頂級傀儡,是絕對不可能的!這種魔法傀儡的研發,絕對不可能光靠幾個天才的聯合就能完成,它需要一整支龐大的魔法研究團隊!

當然,這樣珍貴的魔法道具,其他死靈法師不可能有,但埃伯瑞森背後如果真的是個死靈老鬼,一個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鬼,機緣巧合之下,掌握了這樣的資源,倒的確有可能。

羅鋒對此的容忍度還很高,隕火可就沒這麼淡定了。

“您說什麼?兩具魔法傀儡,大人,您說笑了。不行,不可能有兩具。您可能對兩具魔法傀儡是什麼概念不大清楚……這樣說吧,他如果資源多到足以操控兩具魔法傀儡,那他完全可以……什麼?!您,您能確定!?已經確定有兩具了!?那他馬的還布什麼局!他直接召喚滅世死靈,天災領主、幽魂騎士隨便誰,這座城鎮TMD就沒了啊!咳,咳咳!抱歉,大人,鄙人失態,容鄙人暫緩口氣……”

隕火右手撫胸,輕拍那早就無需起伏的單薄胸膛,緩解失態的尷尬。

也無怪乎隕火失態至此,畢竟兩具魔法傀儡好懸沒震碎了他身為星辰法師的魔法認知常識,因為這突破了靈魂理論和魔法領域的資源侷限理論之極限。

突破了靈魂理論嘛,自然是因為魔法傀儡,是需要操控者往傀儡核心的靈魂水晶中納入一定量的靈魂,才能操控的。正常來說,操控一具魔法傀儡都不是絕對安全的。操控兩具就就絕對是在找死了……

除了靈魂分裂的限制之外,任何魔法師能掌控的魔法資源總量也是有限的,在一定區域內投放的、在一定時間內能使用的魔法資源一定是受限的,而這個限制的理論上限,是可以被量化計算的。

暫且不論兩具魔法傀儡所等價的資源,是否能直接兌換為召喚天災領主的召喚材料,但至少,這兩者背後的資源量,是可以等價衡量的。

而且,魔法傀儡的這個價,還不是線性加減,是指數提升的。

假設使用一具魔法傀儡需要一百點資源,那麼使用兩具就需要一千點資源,而如果想使用第三具,那麼需要的就是足足一萬點資源。

現在,就諾斯鎮這種小型黑暗城鎮,大家都是幾點、幾十點,最多上百的資源緊哈哈過日子,你有一千點資源,你不去高階韭菜雲集的地方收菜,你跑這來,動用這全部一千點資源,跟幾十點資源的螻蟻較勁?你TM有什麼大病吧!?

也無怪乎隕火如此失態了。

這魔法傀儡,不管這已經放出來的兩具,是從哪弄來的,但埃伯瑞森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能拿得出手第三具了。否則就像隕火所言,能操控兩具,就已經是資源碾壓了,有這種等級的資源,都已經不需要陰謀詭計,直接從死靈之地召喚最強死靈武士把這F2A就完事了,這種情況下還能掏出第三具魔法傀儡,那絕對是鬼故事了。

要知道,別說兩具魔法傀儡,就是一具,那也是連隕火這位曾經的星光副院長,掌握海量魔法資源網路還有星光學院給報銷的星辰法師都輕易承擔不起的血本了,然而埃伯瑞森就掏得如此輕巧。

不……不光是魔法傀儡,還有他在決鬥高塔布置的死靈魔法陣,按隕火的判斷,那般紋路複雜、符文深奧的死靈魔法陣,必然是星辰階魔法陣!佈置這樣精巧高階的魔法陣,其背後的魔法陣研發燒的錢就已經是天價了,更遑論魔法陣的佈置材料,又是另一筆驚人血本!

血本,血本,動不動就是血本,這埃伯瑞森TM還是人嗎?動不動就血本、梭哈!這傢伙就不知道試探兩個字怎麼寫嗎!?

埃伯瑞森的諸般反常,讓羅鋒愈感焦躁。

血爪布洛德的蠻王聖血,被識破的通訊書,決鬥高塔的大屠殺,兩具珍貴無比的魔法傀儡,星辰階死靈魔法陣……埃伯瑞森的一切出手,都彷彿是看過劇本似的,無需試探,直接傾巢而出!

這太詭異了!

哪怕是莽字心頭撞的獸人,都明白試探先行的道理——當然,明白歸明白,做得到是另一件事。但尋常獸人戰士的做不到,劍聖這般最冷靜的獸人戰士,則能做到,甚至知行合一。

劍聖,將試探發揮到了極限!

劍聖絕技,除了禁忌大招劍刃風暴,其他三種絕技無一不與試探緊密相聯,甚至哪怕是劍聖斬!

疾風步、映象這些明擺著的自不必多說,但鮮有人知,其實連劍聖斬擊,其核心正是試探!而其試探之所在,不在於劍聖斬那一下本身,恰恰在於劍聖斬施放前的那蓄能蓄力的幾劍。

劍聖斬的蓄能劍並非剛需!有法訣蓄能,沒有蓄能劍,劍聖依然能使每一劍都是劍聖斬!

也就是說,只要元靈跟得上消耗,無論是刀刀烈焰,還是刀刀致命,是任何劍聖都做得到的事,蓄力劍的存在之根本,絕不是為了蓄力。

但劍聖少有“刀刀致命”的莽夫,劍聖的普遍選擇,是將蓄力劍與斬擊劍組合為一個劍斬週期,如此來週期性地施放劍聖斬。這樣的劍斬週期內,蓄力劍砍幾下,正是劍聖的私人習慣。

如果說尋常劍聖還可以用“劍聖斬耗藍巨大,頻繁用耗不起,所以能省則省”來解釋,赤鋒劍聖顯然不在此列。可就算是赤鋒劍聖這種藍多得能獨立發動完整劍刃風暴的劍聖,也有三劍一斬的習慣。因此,劍斬週期的存在,根源不是出於對藍耗的妥協,而是其他。

這個其中之關鍵,就是試探。

蓄力劍的任務,主要不是能量層面的蓄力、蓄能,而是試探敵方虛實破綻!透過虛實破綻的試探,來保證最後也是威力最強的劍聖斬必中,這才是蓄力劍的真義!

試探,正是如此,融入劍聖的一舉一動,哪怕是劍聖之外的獸人武夫,也在努力去學習,去適應。

試探,是為弱者生存於強大天地之間的必備法門。

而在身而為人的埃伯瑞森身上,試探,卻彷彿不存在一樣……

這傢伙,就好像有無限多的資源,能肆意揮霍……

就算真的是個家底豐厚的老鬼吧……也不該這麼不知道節儉,這麼揮霍自己的資源吧?而且老鬼不應該更摳摳搜搜,節約利用,能用一具魔法傀儡解決的問題絕不用兩具嗎?

埃伯瑞森這操作,看著怎麼更像是崽賣爺田不心疼?

羅鋒愈感焦躁。

好在卻是這時,同樣是暴躁地飆了髒話的隕火,彷彿是因為將情緒都發洩體外,因而心神驟松之下,靈光一閃,給羅鋒想出了尋人的策略——再看看花。

——花?

羅鋒心中唸叨兩聲,隱約明白過來,當即將腰間的元靈朴刀握入手中,唸咒掐訣。咒訣之下,元靈朴刀化作一團青光,像衛星般環繞羅鋒周身運動,幾縷青絲聯絡在青光與羅鋒之間。隨後,羅鋒的身影便隨那青光,一塊消失不見,已然遁入了風界。

隱形的羅鋒再次回到決鬥高塔門口,將目光往高處掃去,重新投向旅店窗臺上佈置的鮮花。這些鮮花都焉噠噠的,沒什麼生氣。但羅鋒這次不再一株株地仔細看這些花,而是拉遠視距,更宏觀的將整樓整樓的花海看入眼中,這樣一看,他立刻察覺,這些鮮花焉噠的程度原來各不相同,而且呈現一種奇怪的倒伏感!

就好像隕落落地後,花草樹木會以某點為圓心,向四面八方倒伏那樣!

羅鋒立馬順著花草倒伏的趨勢,反向看去,果然發現一處高位陽臺的鮮花蔟中,有幾朵最為虛弱無力!這幾朵藏在滿牆滿牆的鮮花中,若無規律可尋,只要睜大眼想到出來,當真是大海撈針!

“這老小子,總歸是薑還是老的辣……但他把他這辣拿來對付我……”

羅鋒感嘆一聲,旋即形影一閃,進入那枯萎花朵所在的旅店。

就在羅鋒離去之後,那枯萎花朵的窗戶忽而被緩緩推開,隨後,一隻手探了出來,將窗臺花朵往兩旁撥了撥。

那隻手,手掌寬厚,指節粗壯,小臂從黑袍長袖中微微露出的一截,青灰膚色之下,卻是筋肉緊實,強勁有力。

那健實手臂的主人,著一襲黑袍。兜帽下魔法覆面的一片漆黑不見光影之中,傳來低語。

“……天命之子,狗屁……”

那黑袍的低喃,異於人族的通用語,也不似大陸上任何一種智慧種族的語言。一串邪綠念珠從他的袖中滑落,被反手乾淨利落地一握,握入拳中,握拳掌收回。關了窗,黑袍走進了房內。

窗臺上的花朵,徹底萎靡地垂下、凋零,枯死成灰。

……

羅鋒潛入旅店,來到那座窗臺隔壁的房間,穿門而入。

房間裡有兩男一女,正在進行生命的三體運動。呼呼哈哈,銀詞亂語間,前後包夾的是滿滿的怨念,怨念同行小姐妹遲遲不到,莫不是另遇佳主,放了這的鴿子……

羅鋒視三人如無物,經直來到窗邊,往外一看,決鬥高塔出口一覽無餘。

這裡果然是監視決鬥高塔那處出口,最好的方位之一。

至於隔壁……牆體雖是石木搭建的,但使用了隔音材料,聽不見隔壁的動靜。然而,牆體縫隙間有空氣流通,羅鋒施了個法訣,將一縷空氣攝入風界,立馬感知到毫不掩飾的屍腐氣息。這屍腐惡臭和坐鎮決鬥高塔的黑袍身上散發的,如出一轍,且更加濃厚汙濁,燻得羅鋒隱身都差點破開。

而從氣息流動的氣感來看,那房間裡除了埃伯瑞森,再無死靈屍物,是動手的好機會……

羅鋒揉了揉太陽穴,再次深呼吸,壓下心底的不安。

現在不是疑神疑鬼的時候。再說有什麼好不安的?埃伯瑞森的本體,就一牆之隔了!還沒有任何死靈護其左右!現在是絕佳的刺殺時機!

可……

若是他本尊來動手,羅鋒不會有任何疑慮、擔憂,就算這傢伙褲襠掏天堂武士,他也必死無疑,骨灰都給你揚了——總不能骨灰化了還能復活吧!

但若由他這具心影動手……心影終究太弱,而偷襲的機會,只有這一次。而這個埃伯瑞森,其本身或者其背後,很可能有個死靈老鬼。當老鬼的,誰知還有什麼底牌?能不能擋下偷襲?

偷襲不容失敗……就算心影反噬已經削弱,但本尊被拖下水的風險,絕不允許存在。

這場突襲,由本尊發動,無疑最保險不過。

然而,且不說本尊困於塔下,還要就手術之事與隕火內鬥。就算沒有手術拖住,本尊也無法像這具心影映象這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

這一路,可都是埃伯瑞森佈置的死靈防線,只能施展中級疾風步的本尊,根本無法悄無聲息地到這——中級疾風步的原理,簡單的說,就是用元素疾風包裹全身。而這覆體疾風元素穿行在死靈濃郁之地的結果,就是羊入狼群,屍骨不剩……

反觀心影的肉身……雖身為人類,絕對的高大健壯,身力過人,但相較於獸人的肉身質量,那還是差太多太多了——本尊肉身可是能單手掀翻坦克的地步!

不過,有失必有得,也正因肉身羸弱,轉化疾風所需元靈反而極“少”。再借由第五元素以天地為丹田,體外煉化磅礴的元靈供心影使用,羅鋒如此才能無需元靈真諦,讓心影施展劍聖級疾風步。

當需要隱秘潛入時,劍聖本體因肉身太強而無法施展劍聖疾風步,心影映象則因肉身太弱而能用劍聖疾風步無聲行動。如此這般,強亦是弱,弱亦是強,大自然的幽默。

羅鋒將手按在了牆壁上,這牆壁是木製的,也沒有魔法能量流動,也就是沒有魔法結界,他穿透所需代價也幾乎為零。

果如他之前判斷的那樣,埃伯瑞森周圍,沒有死靈保護,也沒有魔法結界保護,絕對是孤身一人……

也對,這裡雖然是黑暗城鎮,但來這的,住這的可都是撒幣貴族,安全是這幫貴族再重視不過的,旅館自然會提供足夠的安全保障。這裡自然有足夠的安全保障,不需要草木皆兵的防備。

對埃伯瑞森而言,唯一需要防備的,就是從決鬥高塔裡活著出來的人。

但真能有那樣的漏網之魚嗎?

死靈對活人,是碾壓級的力量,在人族的知識認知中,除非有光明教會的神職者相助,否則沒有活人,能從密閉的死靈魔法陣裡逃出生天!

反之,若真有能活著從裡面走出來的,那樣的活人,與其賭他是等待被稻草壓死的絕望之人,最好賭他是身負底牌的猛男。面對這樣的猛男,自身周圍的顯眼包越少,就越不容易吸引猛男的注意,越是被猛男所忽視,就越是能靜靜地讓對方先離開此地,然後,以逸待勞,等待對方心神鬆懈乃至體力不支沉入夢想的那一刻,輕輕一下,一擊必殺!

這是最上之選!能這樣精密佈局之人,自然也能想到這一點。

因而,沒有守衛,就是最好的守衛。

——計劃得好,非常完美。可惜,我是劍聖。

羅鋒深吸一口氣,右手握上了青鋒。

埃伯瑞森再強,他也只是死靈法師,他再有底牌,底牌也要發動時間。他只要仗著疾風步穿過去,埃伯瑞森連摸牌的機會都不會有,他就能終結一切……

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羅鋒如是勸說自己,可握劍之心,卻有遲疑。

是哪裡還有問題嗎?不應該……他已經全都算過了啊。

埃伯瑞森是本體脆弱的死靈法師,失去了死靈武士的保護,誰都能一板磚敲死死靈法師,甚至是一位連鬥氣都不懂的小奴隸、小清道夫,都可以擰斷死靈法師的脖子,繼承其衣缽——當然,兼職死靈法師的谷丹祭祀顯然是特例中的特例——或者反過來說吧,埃伯瑞森如果本體夠強,還一圈圈的設防,連用兩尊魔法傀儡幹嘛?

埃伯瑞森的周身沒有死靈守衛,透過死亡氣息,羅鋒能非常、非常肯定這一點——即使這具軀體只是心影映象之實體,但他對死亡氣息,已經烙印在靈魂之上了。

埃伯瑞森也不會再有夠得上頂級的防身底牌,他已經祭出兩具魔法領域最頂級的防身底牌——魔法替身傀儡——他還動用了星辰階魔法陣,理論上,他不應該有更多相同級別的防身底牌,那遠遠超過他所能掌控的資源上限。如果他真的擁有第四張底牌,那麼就像隕火所說,他應該直接召喚滅世級死靈武士,而不是現在這樣。

埃伯瑞森將全部的力量,全部的手下,全部的資源,投放在了決鬥高塔,他本尊,則藏身這座安全而奢華的酒店裡,在房間裡,默默監視外面的一切。

現在在埃伯瑞森,正是他各種意義上最脆弱的時候。就像谷丹祭祀穿越過來時,以蠻力手撕的那位死靈法師坦斯普蘭特蘇爾那樣,本體脆弱、心態放鬆、沒有護衛,全無防備……

別說羅鋒現在手中有劍,劍上還能施加元靈劍斬,就算羅鋒手無寸鐵,光憑他那雙臂健碩得能令無數人族戰士投以豔羨目光,赤手空拳扭斷埃伯瑞森的脖子足以!

現在就是刺殺的最好時機!

為什麼還不殺?為什麼還在猶豫?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

刺殺的念頭再也遏制不住,噴湧而出,羅鋒全部心神,其他所有的想法,所有的不安,所有的隱患,全都被這個念頭推搡著,被擠壓到不被可知的角落。

羅鋒青鋒一拔,微微一拔,那出鞘劍身便綻放青芒,已然凝灌了風元能量。但青芒一閃,劍又被收回鞘中,這無意識地收劍,羅鋒自己都楞了一下。

羅鋒鬆開劍柄,深吸一口氣。伸手撫額,額頭已是一片滾燙……

“智慧符文……讓大腦熱得過載了?這樣不行,這樣的身體強行行刺,的確會導致原本可避免的刺殺風險,要休息一下,至少緩口氣。這一輪疾風步……還有五分鐘,時間很充裕,先緩口氣。”

羅鋒放鬆身心,將全部的思考交付給本尊的心腦去順順,同時整個人往旁邊椅上一座,閉幕冥想,調整呼吸。

思考重擔卸下的這一刻,心影之身渾身放鬆,也感到深深的疲憊。那疲憊如海潮般,一浪又一浪地拍來,讓他很想陷入昏睡。

現在的感覺,就好像連續數週熬夜加班後,體力透支、心神疲憊……

那可不是心神嚴重透支了,想想這短短一天的時間,羅鋒身上發生了多少大事……

元靈之海的無名劍聖,血爪布洛德的蠻軀之戰,紅小姐的誤會,心影的異變,烈焰傭兵的噩耗,蓋爾的鬥獸畸肉,隕火的異心,決鬥高塔的大屠殺,埃伯瑞森的殺局……

這一樁樁,一件件,隨便哪都能令普通人焦心難安,更遑論,全都在今天短短一天,一股腦堆頭上……

還有魔魂,魔魂今天也格外活躍,一而再,再而三的搞事,元靈之海那次,惡魔利爪突襲那次,都險些成功……

不……不只這些,還有羅鋒自己,剛領悟心影映象,他不停使用,為此還一直撐著元素神識,保障心影活動。

就好像無形之中,有一隻厄運之手,掐上羅鋒的脖子,想將他徹底扼殺於此……

羅鋒猛地搖了搖頭,不去想這種虛無縹緲的事。他現在只知道,他的確因長時間的一心多用,心力已透支得極為嚴重!心神透支之下,連思考都不可避免地急躁起來,因為他想要立刻完成刺殺,解決埃伯瑞森,然後找個地方睡覺去……

羅鋒深吸一口氣,微眯上眼。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只能抓緊時間稍做放鬆,緩解。

隨著心影閉上雙眼,本尊也明顯感覺心裡一鬆。可惜本尊是沒得休息的,羅鋒立馬叫上隕火,將整個刺殺方案從頭到尾審視了遍,這份方案雖有少許的細節疏漏,但整體且理性而言,刺殺依然極具可行性,絕無問題。

然而,一向沉寂的劍聖殘魂,卻傳達了較為清晰的情緒——別急。

這很少見。

劍聖殘魂是天魂,還出破碎天魂,其本身並無自我意識,而是像一臺智慧靈魂機器,會被羅鋒思緒所啟用,然後做出對應響應,提供一種類似於“直覺”的回應。

可能是靈魂融合的原因,絕大部分時候,劍聖殘魂和羅鋒的直覺相合,似今天這樣,涇渭分明的反對,還是頭一次。

羅鋒沒有輕視此事,連忙梳理,很快排查出劍聖殘魂“反對”的那個關鍵——刺殺。羅鋒又再次排查,對刺殺的反對,並非出於違背劍聖個人道德或是違背劍聖戒律,而是因為……某種不好形容的感覺,或者說是劍聖的直覺……

太急躁了,太倉促了,太……詭異了。

羅鋒知道,這前兩條是針對他的行動評價,最後一條則是針對的當前局勢。

的確……

埃伯瑞森此局,詭異重重,反常遍佈。可正正是這種反常詭異,羅鋒才決意快刀斬亂麻,顯得行動急躁。

羅鋒不覺得這思路有什麼大問題,但劍聖殘魂對此卻罕見地徹底否定。

正是詭異,所以要再多觀察、探查,而不是被這種詭異帶來的無形恐懼所驅使,急著刺殺收工。

這無疑更加理智,羅鋒承認,他不否認,他很認可。

但是……他身力有餘而心力不足了。

心神疲憊、內憂外患……埃伯瑞森這個將切森製作成畸變怪物,將蓋爾製作成死靈炸彈,將決鬥高塔變成人間煉獄的罪魁禍首就在他眼前,不一劍宰了這埃伯瑞森,難道還留著過年不成!?

羅鋒是急,但他已理智地考慮了種種,他已是盡人事。

再說,事有輕重緩急,難道解決近在眼前的罪魁禍首,不是該急之事嗎?

如若這樣,還能刺殺失敗,如果這還能出意外……那真就是天意,天要亡他了。

本尊轉頭,向隕火問了個讓他滿頭問號的問題。

——“現在能確定,埃伯瑞森周圍沒有任何魔法陣防護,也沒有死靈守衛,而我兄弟有絕對把握,進行刺殺。隕火先生,你覺得還有不行刺的理由嗎?”

隕火人懵了幾個呼吸,急忙道。

“既是如此,大人還在猶豫什麼!?死靈法師本體極為脆弱,奴隸都不如!常年接觸死亡之力,血肉極度枯萎,吃壞肚子都能拉死自己!而且有黑暗議會阻撓,也絕對搞不到觸發式護盾魔法道具!完全落單的死靈法師,六歲小孩都一棍子打死!不用顧慮,就算埃伯瑞森真的是被老鬼附身,但肉身一死,也只能乾瞪眼!赤鋒大人,不用猶豫!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羅鋒心底,沉沉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劍聖殘魂無言。

羅鋒來到牆前,面對隔牆,仍是心悸。

“最好能再休息會……但沒時間了,疾風步,只有三分鐘了。”

羅鋒向那牆壁,更抵前一步,握劍。卻是這時,一段話語猛然從記憶深處,浮現至他的心頭。

——“別急,你先別急……”

羅鋒一怔。

這個年輕聲音,和他的聲色有七分相似,但聲調截然不同,那種輕佻中,暗藏處變不驚的可靠。

是他表哥的聲音。

羅瀾,是作為他飽受欺凌的童年唯二的庇護傘的表哥。雖然在羅鋒年少最黑暗的那年,表哥因為考上大學,背井離鄉,並不在羅鋒身旁……但表哥雖不在身邊,可與他相關的種種回憶,卻幫助羅鋒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刻,一次又一次地守住了為人的底線……

和他母親,甚至那位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弟弟截然不同。表哥自小成熟可靠,是完全不需要羅鋒半分記掛的存在。因此自來此異世來,羅鋒在忙碌中,將這位表哥漸漸忘到了記憶的最深角落……

直至此刻,直至此調,源於久遠回憶的那一刻。

——瀾哥……

羅鋒心底喃喃,五感隨記憶回到十多年前,回到那個煙燻霧繞的昏暗網咖。

那時的他坐在寬大的破皮寬椅裡,尚且年幼而瘦弱的他被表哥半身護著,與臨座滿嘴草泥馬的流氓痞子隔開,他看著表哥所指的螢幕。

螢幕中,是一位腳踏紅芒的獸人劍聖,正憤恨不甘地揮砍著騎馬的人族老法師,面對那兇猛刀刃,老法師全然無懼,因為他已經身處空間傳送法陣之中,免疫一切傷害!隨那獸人劍聖怎麼砍好了,也休想斬掉他一根白鬍子。

畫面在此定格。表哥按下錄影暫停,與他仔細地講解。

——“沒什麼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這世間,凡勝者,唯以多勝少、以強勝弱,別無他法。劍聖再強,再神裝,撐死不過一霸,戰術無敵卻無法稱雄天下。你若只要這一兵一卒、一城一池的勝利,戰術無敵確實也夠了。但你若要贏這全域性,就需放眼大局,不能只盯著劍聖操作,還要調動你的部隊,配合劍聖的行動。”

——“似這裡,殺有殺的打法,跑有跑的玩法。別人都已經傳送無敵了,你還死砍他,只為發洩心中憤憤?程式設定的砍不動,就是砍不動,你在憑白浪費你的情緒。你要抓緊時間,掉頭幹別的。你看,你蹲半天人,就搶了個爪,爪子是好,可你家裡運營一塌糊塗,斷兵斷研發,大G還清野死了,你這就是戰術小得,戰略大虧。”

——“你再想想你的目標,想清楚再做準備。你不思考,你就是沒準備。沒有準備就不存在機會,什麼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無機之談!魯莽行動,是將輸贏的權力交於他人,便贏了,也是他人的施捨,與你何干?你今日因這般施捨而興奮,明日就會因他施捨你失敗而悔恨痛苦。你想一輩子被牽鼻子走嗎?”

——“大局當前,要剋制自己的情緒,節制自己的喜好,壓制身心的衝動,做此時此勢正確的事。哥知道這很難,但正因為這件事難,才有意義,有價值!再則,大勢面前,如果你主動壓制、剋制、節制,那就輪到老天用他的方式,壓制你、剋制你、節制你了。”

——“主動權,要自己掌握在手中。”

……

一牆之隔的房間,窗邊。一桌,一椅。

黑袍坐椅上,一手託肘,讓另一隻攥著念珠的手,抵入兜帽下的漆黑,抵在臉側。

“……馬的,鴻門宴不成,就想刺殺!槽你馬的傻豬……什麼狗屁劍聖天命之子,就是自作聰明的豬玀土著罷了。怕什麼!聽見又如何?我老家話,這幫傻豬土著聽得懂?他們又沒嵌翻譯機,聽見了也只當死靈咒語,怕什麼……”

黑袍的聲音並不年輕,語調卻充斥著與他聲音截然相反的活力,他說著,忽然雙腳一蹬,翹到桌上,讓原本四腳落地的椅子,只剩兩腳撐著。黑袍不爽地扭著身子,讓屁股下的椅子也來回晃盪,兩隻椅子腳一起一落,在地上發出嘎嘎的難聽聲音。

“說來這次的土豬還真是豔福不淺,天配的妞,草!太漂亮了!幸好還沒被這豬拱到,召回之前說不定還能趕去嚐個鮮,嘿嘿嘿……只可惜那小妞沒參加屠龍大會,離得也太遠了……要不把莉伯緹娜喊來?槽!少槓老子兩句你馬的能憋死!?老子知道他要來刺殺了!怕他啊?!他來啊!老子有復活!有連鎖噬魂釘!還附了絕對秒殺!那麼多點數兌換的絕對秒殺!他來啊,連他映象帶本體一塊秒了!媽的,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雷達壞了,老子用得著龜縮在這嗎!直接把他找出來殺了便是!老子就沒這麼憋屈過!草nmd,明明之前雷達都好好的,關鍵時刻就掉鏈子。滾滾滾!你的雷達,憑什麼要老子出點數修復!哼!……嗯?”

黑袍猛然從椅子上跳下來,轉身面向房門,那裡傳來叮叮的門鈴聲響,是門外有人按了門鈴。

黑袍攥著邪綠念珠的右手一翻,一枚拇指大的暗紫釘子的淡淡虛影浮現,旋即反手藏入袖袍,跨肩拖步地來到門前,開門一眼,只見門口站著的,竟是位年輕姑娘,身型豐滿,衣衫暴露,晃人眼球。

“大人們,小女子來晚了,好請……欸!?”見門開露出一身黑袍,那年輕豐滿的姑娘嚇了一跳,忙是往房間裡看了一眼,不見別人,又是後退一步,看了眼門牌,接著側頭看了眼隔壁的門牌,頓時尷尬道,“這位大人,抱歉打擾您了,可能是我看錯了門牌……”

“不,你來的正好。”

黑袍嘿笑著,右手在袖袍中抖了抖,隨即便是大手一伸,抓住姑娘的手腕,一把將那香酥豐軟拉入懷中。刻意抖開的黑袍之下,包裹著精悍身軀的修身襯衫早被解開了幾個釦子,那精壯結實的腹肌讓那姑娘摸了一手。雖然那慘灰面板遠沒有年輕人的水嫩光滑,但那腹肌緊實的觸感,足以讓姑娘眼神頓時一亮,原本完全的抗拒,變得半推半就,叫那精壯的胳膊稍用力一摟,便拐進了房間。

隨後,房門被黑袍“啪”地重重關上。黑袍不知道,他所做的這一切,都被門外半空懸浮的元素水鏡照入其中。特別是黑袍那肌肉結實的軀體,已經經由房門外無形的元素水鏡,被折射到廊底的元素水鏡,這水鏡同樣無形,同樣只是中轉站,將那一幕再一折射,落入了拐角樓梯處的一面巴掌大小的水鏡。這巴掌大小的水鏡,正位於一隻健壯左臂的掌心方寸之間。

“……情報有誤。”

水鏡之主,一身玄黑勁裝的戴笠之人,已然將一切納入心田。斗笠面紗後的眉眼半眯,深深呼了口濁氣。他揮了揮手,只見無人注意的走廊上,已經閉緊的黑袍房門旁的門牌憑空飛起,和隔壁三體運動的房門門牌對換了位置。隨後,他左掌翻去,元素水鏡盡數散去,右手取下腰間青鋒,原本用於暗殺的兵刃最終化做遠去的青光,覆體其上……

樓梯窗外,疾風拂過。青年的身影已然不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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