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問出口。
這句話他莫名感到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向一個人問過這句話。
“這個啊,名為山茶,東夷人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紅椿花。”白澤側目瞧了一眼,溫聲解釋道,“它的寓意是謹慎、謙讓和毅力。”
“咦……還挺好看的。”言舟眨了眨眼,隨即又嘆了口氣。
白澤有些不解:“怎麼了?好看為什麼要嘆氣。”
言舟又嘆了口氣:“可惜是織繡品,終不是真花。”
“那為師帶你去看真花。”
言舟還沒反應過來,白澤就先往外走了,他只好跟上。
下了樓,言舟看著白澤走到樓梯側的牆邊,對著某個角落,提衣襬、抬腳、踹,動作一氣呵成,隨後整面牆就掉了下去——也不是,似乎是下面有一個暗槽。
屋子後面有一個池子,因為正在下雨,池面煙霧繚繞。
白澤撐開一把油紙傘,率先邁入雨簾之中,卻沒有走開,回過身,望著言舟。
“你過來吧。”
“啊,好。”言舟聞言連忙鑽進白澤傘中。
沿著小路,行了數百步,一片“花牆”映入眼中,言舟幾乎是屏氣斂息看著眼前景象的。
“乖徒,好看嗎,為師親手種的。”
“好…好看……”
一朵朵紅色的山茶花在雨中搖曳,言舟小心翼翼地伸手接住了從枝頭落下的花朵,雨水也不可避免的打溼了他的衣袖。
山茶花樹種的並不緊密,開的卻很茂盛,幾乎是互相挨著,讓人分不清哪朵花是哪棵樹的。
柔軟的花瓣觸感極好,言舟呆呆的看著手裡的花。
跟著白澤往前走了走,“花牆”的盡頭有一棵白山茶樹,潔白的白山茶在一片紅色中極其惹眼。
“咦……”
“來,拿著。”白澤伸手摺下一個枝頭的白山茶花,遞給言舟。
“誒?這……”言舟看了看白澤,又看了看花,一時拿不定主意。
“你喜歡,便給你折,花若不贈人,養來也無甚意義。”
“花……不會疼嗎?”言舟接過白澤手裡的花,輕輕撫去嬌嫩的花瓣上沾的些許細沙。
“……我不在意,這也算是它們的一種宿命,若花開無人欣賞,又何必種呢?”
“走吧。”白澤輕輕拍了拍言舟的背。
白澤的動作很輕,言舟卻感受到了其中的幾分不容分說的意味,便依言往回走。
回到屋裡,白澤將牆重新撐了回去。
二樓有一大塊地方是空的,什麼也沒放,白澤引著言舟在中間坐下。
“放鬆,感受一下週圍的聲音,結束後與為師說說你都感受到了什麼。”
“……”言舟依言盤腿坐下,看了看手裡的花,一時不知怎麼開口。
“乖徒想如何處理?”
言舟搖了搖頭,把花遞給白澤。
待白澤走後,言舟闔上眸,放出神識,周遭的聲音一下子就清晰了。
許多聲音言舟甚至形容不出來。
同時,他感覺他好像能讓這些自然的東西為他所用。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白澤叫他,言舟愣愣睜開眼睛,白澤正端著兩個碗,言舟移目看向窗外,天已經暗了,而他的腳也麻了。
言舟慢慢的伸直腿,白澤看著言舟站起身,然後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走近去:“乖徒,為師不介意……哎哎,你你怎麼了。”
白澤話還尚未說完,言舟驀地眼前一黑,往後倒去,意識卻是清晰的,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靠在了白澤身上。
“嘶……舊疾而已,無礙。”言舟搖搖晃晃起了身,搖了搖頭,身子卻沒來由的發虛發冷。
意料中的碗落地破碎的聲音並沒有到來,言舟緩過來後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依然端著碗的白澤。
“那乖徒可要多吃一點,把身子養好了才能好好聽為師講課。”
“……”言舟點了點頭,想不到怎麼反駁他,乾脆放棄掙扎。
白澤走到那面沒有窗的牆邊,對著牆角,抬腳、踹、收腳,和白日時一模一樣的動作,特別熟練。
牆也特別熟練的掉了下去。
言舟默默跟了上去,儘量表現的習以為常的樣子。
外面的風很快就吹了進來,兩人的衣袍被風吹的獵獵作響。
白澤在邊緣坐下,腳垂下去,言舟學著他坐下,伸手接碗,裡面是煮的餃子,奶白色的湯,一顆顆白玉般的餃子躺在裡面。
用勺子舀起一顆,小小的咬了一口,皮很薄,肉又香又滑,裡面還有一些湯汁。
“乖徒,好吃嗎?”
“好吃。”言舟說完把剩下的大半個餃子咬進嘴裡。
“說說吧,你感受到了什麼?”
言舟依言將剛剛自己感受到的盡數說出,停了停,又補充道:“還有一些,我說不出來。”
“……比我想象的要厲害。”
白澤說完這句話便沒再開口說什麼,言舟也沒主動找話,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吃完了。
言舟看了看自己的碗又看了看白澤,自覺拿過白澤的碗,一起拿去小廚房洗了。
“哎呀,想不到乖徒這麼乖。”白澤倚在門上,輕笑道。
“……”言舟忍住白他一眼的衝動,“你把餃子煮好了,我把碗洗了,這有什麼新奇的。”
雨停了,那池子上面也沒有霧氣了,池水很清澈,底下的石子都能看清。
白澤走到池邊,蹲下身用手試了試水溫,隨後言道:“可以洗,不會太熱。”
言舟看著白澤蹲下身時微提衣襬,耀眼的白髮散在背上,白澤的睫毛和眉毛與頭髮一樣是白的,整個人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清冷與悽美。
“乖徒,要為師幫你脫嗎?”
言舟下意識抬手捂住衣襟,結巴道:“不、不用!”
“那你洗快些,為師先上去了。”白澤說完就先往二樓走去了,沒等言舟接話。
見白澤走了,言舟才把衣帶解開,慢慢的下了水。
水溫對於言舟來說還是熱了些,但許久未這般舒服的沐浴了,言舟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言舟捋了捋髮尾,移目看了看池邊的皂角。
“喲,正好,乖徒,我們可真是心有靈犀。”
剛繫好衣帶便聽見了白澤的聲音,言舟抬眸看了看白澤,沒接話。
白澤見此,也沒再開口挑逗他。
“……!”
剛踏上樓梯,言舟幾乎是下意識的回頭去看白澤,而白澤也沒察覺到言舟回頭,這會兒剛把衣服脫下。
白袍下的身軀並不清瘦,光看便能知他的肌肉很結實,線條也很緊緻。
但原本應白皙平滑的背上,有一道傷疤,從左肩一直延伸到後腰的右側。
“乖徒。”
“啊、啊?”沒想到白澤會突然叫自己,言舟嚇得連忙側過頭去。
“等會兒為師要下山,你要一起去嗎?”
“沒、沒有宵禁嗎?”言舟站在原地,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破綻有多大。
“有,但為師這門可以自由出入,不過僅限於課業需要。”
言舟正斟酌著措辭,卻聽白澤輕笑了一聲,而後道:“乖徒,暴露的太明顯了。”
這話如電流般搞得言舟渾身顫了一下,而後言舟逃一般快步上了樓。
“……”等白澤洗完上了樓,言舟正坐在地上打瞌睡。
“嗯?師父,你洗完了?”言舟迷迷糊糊的抬頭。
“洗完了,”白澤說著運氣將自己和言舟的頭髮烘乾,“怎麼不去床上睡?”
“啊……沒,沒想到會睡著。”言舟打了個哈欠,說完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白澤只笑了笑,輕輕揉了揉言舟的頭。
“困成這樣——”言舟聞言迷迷糊糊地抬頭,整個人還有些發懵,白澤無奈彎了彎眉眼,繼而續言,“那你先睡吧,為師回來帶好吃的給你。”
“嗯……好。”
白澤離開後言舟直接回房間躺下了,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窗邊的案桌角放著的兩朵小花被夜風輕輕拂過,帶來縷縷清香。
翌日醒時是被書銘叫醒的。白及院的弟子多是文武雙修,醫毒兼修。在修煉的同時,學識也不能落下,新入院的弟子都是每天上午聽院中先生講課,下午進行修煉,每五天一次集體的歷練。
“考慮到你還小,先生為你安排了靠前的位子。”
等言舟洗漱完後,書銘一邊把食盒裡的早膳拿出來,一邊向言舟介紹著這一天的安排。
“啊…謝謝你……”
看著桌上的粥和糕點,言舟有些不自然。
用過早膳之後,書銘領著言舟往課室走去,路上順帶向言舟介紹白及院。
“書銘,你知……”
剛踏入課室,言舟的話才出口,注意到課室內的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生生止住了話頭。
“書銘,這就是昨日被副院大人收下的新生?”
開口的少年歪著身子坐在靠近門口那列的第一張桌前,墨髮高束著,晨光灑在他髮間,如點點星光落在發縷間,頗為好看。少年面板白皙,那雙桃花眼笑的彎彎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滿是笑意。
——是純粹的、溫和的、不帶一絲惡意的笑。
“江淮景,羨慕嗎?”
還沒等言舟和書銘回答,旁邊的另一位少年將手搭在少年肩上,率先開了口。
少年笑容不變,抬手拍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繼而起身走到言舟面前,抱拳向他拱了拱手。
“小友好,我名江淮景,去年入學的,若你介意,知乎本名也可。”江淮景說完抿了抿唇,雙眸盯著言舟看了一會兒,又木木下移。
“江師兄好,我名言舟,師兄去年入學的?但為何……”言舟學著江淮景的樣子也抱拳拱了拱手,停了停,繼而試探問道,“…為何師兄也在這?”
“他啊?他太弱了,沒透過考核。”
“沈子聿,你也好不了多少。”
江淮景揚了揚眉,回過身不輕不重給了身後少年一拳,後者也很配合的抬手接住。
“先生來了先生來了,快坐好。”
聽著門外幾個跑進來的弟子嘴裡喊的話,江淮景順勢坐回原來的位子去,書銘指了指中間那列的第一張桌,而後也匆忙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
言舟轉過頭看了眼書銘的位置,等離開位子的學子都坐回去了,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諸生好。”講課先生一邊放下手裡的竹簡,一邊環視一圈課室,最後目光落在了言舟身上。
一個上午基本只聽了先生們介紹自己,去吃午膳的路上,言舟好幾次險些與別人撞上。
“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言舟聞言抬頭看了看書銘,隨後錯開目光,想了想,還是搖搖頭示意身邊人可以放心。
書銘張了張嘴,話在嘴裡滾了一圈最後成了一聲嘆息,見言舟目光閃躲,仍無奈囑咐道:“如果有什麼事,你可以與我說說。”
“也可以與我們說。”
二人聞聲停了腳步,回過頭,江淮景和沈子聿擠開人群並肩走來。
“小孩兒板著臉做什麼?你可別學江淮景和書銘這倆小子,怪無趣的。”沈子聿神手摸了摸言舟的頭,繼而塞了幾顆糖給言舟。
江淮景沒搭理沈子聿的話,書銘則默默移開目光。
跟著他們三個吃了午膳後,言舟自覺回住處去準備小憩一下。
推開門進去後徑直往二樓走去,推開房間門,關門,撲倒躺在床上,繼而深深嘆了口氣。
翻了幾個身,目光落在窗外,餘光卻瞥見一抹紅。移開目光看去,是昨日的兩朵花,紅色的那朵因為是自然落下,留下的枝很短,微斜著倚在白花上。
微風拂過,花瓣輕而悠的在風中搖晃。
看著看著,言舟就睡過去了。鐘聲響起時,言舟也剛好醒來,剛走出住處就看見書銘正匆匆趕來。
“可休息好了?”瞧見言舟自己出來了書銘停下腳步等著言舟走近,而後垂首淺笑問道。後者點了點頭。見人狀態不錯,書銘也不由得跟著嘴角上揚,“那就好,我們走吧。”
話剛出口,餘光瞥見言舟手腕上似有一圈符咒,有些詫異。
言舟也注意到了書銘的目光,低頭扯扯衣袖遮住手腕,繼而主動扯開話頭:
“江師兄和沈師兄還和我們一起嗎?”
“啊,對,他們依舊跟我們一起。”見言舟不欲提及,便也沒提,順著他的話頭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