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在市裡最大的體育館裡進行，其實真實的比賽現場是很嘈雜的，有時候你站在上面講話，只有錄影機在忠實地錄下全程，無人聆聽你的吶喊。
場裡前排坐著領導，後排坐著一些不知道哪來的觀眾，被強行要求整班到場的“自願觀眾”們有的拿著自己的作業在趕，有的在難得地快樂盤手機。
攝影師和記者在場地裡跑來跑去，家長和老師帶著一臉愁容的孩子在候場室不停地打理毫無打理必要的領結。
岑淑慎的心臟在胸腔裡絲絲拉拉地跳，竟然沉穩了下來。
其實她這些同學們水平也大多一般，發音也並不都是牛津腔，是她把對手想得過於高明瞭，第一位發言者是一個身著黑色正裝的年輕女孩，她踩著一雙前頭綴著珠子的樂福鞋自信地走上講臺，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說話語速不急不緩，發音字正腔圓，岑淑慎甚至感覺自己有好幾個句子是她沒能掌握的，今天的主題是關於環境關於地球，這個鵝蛋臉演講的切入點是氣候變化，她談到了北極，談到了地球的海平面每天都在上升……動作和眼神都非常自在和舒展，整個人給人一種鬆弛感。
明明她的抽籤序號不太好，準備時間也非常短。岑淑慎捫心自問如果是她，她能在短時間內完成這麼漂亮的一個演講嗎？
她感覺懸。
其實第一個抽籤的抽籤順序，運氣不太好，但是全場的掌聲雷動和前排的評委的連連點頭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明顯實力才是第一要義。
岑淑慎臉上寫滿了羨慕，她用胳膊肘戳了戳薛瑾瑜，薛瑾瑜的眼裡也是光彩連連：“這是我們高三的學姐……年級第一……競賽保送……”
儘管有這個學姐珠玉在前，高中組的水平也是參差不齊，接下來岑淑慎聽到不少磕磕絆絆，毫無邏輯的七零八碎的演講，不是每個人都能在臺上發揮出你百分之百的水平，心裡突然鬆懈了一口氣。
一個岑淑慎非常眼熟的女孩自信地走了上去，頭髮整齊地梳到腦後，看起來非常專業，她在臺上微笑著對岑淑慎和薛瑾瑜打了招呼，深吸了一口氣，自信地開始；可她一開口，話筒發出尖刺的聲音，聲音顫抖，開始說錯詞，語法也似乎毫無規律，一會用現在時，一會用過去時，有時忘記了自己要說的內容，有時又重複了幾遍一模一樣的句子，她磕磕絆絆地在臺上頓住，岑淑慎幾乎可以看到她求助地望向她，眼裡含著水光。
“時間到。”評委冰冷地打斷她，她錯愕地站在臺上，孤立無援。
岑淑慎總覺得這就是待會兒的她，沒一會，薛瑾瑜已經四平八穩地完成了她的演講，並不是特別優秀，但也算連貫，結構清楚，畢竟薛瑾瑜根本就是裸考來的。
演講五分鐘一個，下面的評委也許早就聽得不耐煩了，但對於上去演講的人來說，似乎已經過了一輩子。
岑淑慎有些想逃跑了。
“35號選手，花城中學，岑淑慎。”
好吧，好吧， 冷靜下來。
岑淑慎努力讓自己的步子看起來很穩，事實上她的膝蓋已經有些開始顫抖了，話筒發出嗡鳴聲，她只希望沒有人看出她的色厲內荏。
“Ladies and gentlemen, today, I want to talk to you about a topic that is close to my heart——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In conclusion, protecting the environment is not just a responsibility……”
在她開口之前，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能講得這麼漂亮，每一個連讀都恰到好處，每一個停頓都富有韻味。手上的動作不慌不忙，眼神明亮堅定。似乎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都在聽她娓娓道來。她曾對著影片一點點糾正自己的讀音，又花大把時間錄影片覆盤，毫無疑問保護環境是一個她準備過的課題，她此刻站在這裡，甚至比她任何一次練習都講得更好，更流利。
她鞠躬致謝的時候，似乎看到頭髮花白的老教授對她和善地點了點頭。
結束了，她也不用心裡顛著一塊石頭聽別人演講了，不需要自己來，觀賞性瞬間就上去了，她還能盤算著這個姐姐長得好看，這個男孩子五官好立體……臉上的酒窩也開始浮現，不久，季陽也非常流利地完成了他的展示，他嫻熟地用了幾個妙趣橫生的俚語，換來懂的人會心一笑。
他致謝的時候，岑淑慎拼命鼓掌，把掌心都拍紅了，清秀的男生對她燦爛地笑了笑，下臺坐到她前排，幾次猶豫著想扭過頭去說兩句話，又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麼可說的，只能猶猶豫豫地斜著坐。
岑淑慎根本沒發現，嘻嘻哈哈地和薛瑾瑜聊天，倒是薛瑾瑜瞥了他好幾眼。
季陽不好意思地轉過去。
持續時間太長，岑淑慎感覺自己胃在跟她大聲抗議，只能吃一口爆米花安撫一下。
一個陌生的男孩子嬉皮笑臉地湊過來：“你擱這看電影呢？”
薛瑾瑜撲哧一笑，岑淑慎惱羞成怒地把零食收回去：“你餓著吧。”
陌生男生挑了挑眉毛：“她不吃，我吃，你是哪個中學的？你好呀，我叫陳悅，心悅的悅……”
季陽氣呼呼地回頭瞪他。
男生無辜地挑起眼皮：“幹嘛？”
“我叫岑淑慎，花城中學。”
“喲，學霸呀……我就是來混混的，加個聯絡方式？我業餘搞點攝影，我把你的照片發給你行嘛……”
岑淑慎瞥了一眼他手裡的蘋果手機：“你airdrop給我吧……”
男生蔫蔫地回她：“……行。”
岑淑慎鐵石心腸地把白嫖來的漂亮照片發上了微博，至於攝影，她不知道不認識不感興趣。
*
“其實比賽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拿到二等獎的獎盃和一千塊錢的岑淑慎連蹦帶跳，覺得這麼多天時間也沒有白花，雖然期末考試只剩兩週了，但她也沒有虛度時光，這也是她人生中一次寶貴的財富。
“好啊你……是不是揹著我偷偷練了。”拿著鼓勵獎的薄薄一張獎狀和一百塊錢的薛瑾瑜猛然感覺到了落差：“你是一天有四十八小時嘛，最近作業這麼多……快快，請我吃個冰激凌……”
“嘿嘿。”岑淑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子，蹭下一塊粉底液，完全沒有羞愧地接下她的讚美。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這三個禮拜是怎麼過來的，準備了一百多道題目，一次又一次對著攝像頭開口。
這次一共一百來名參賽選手，一等獎是高三那個人生開掛學姐，二等獎有足足六個，三等獎十個，鼓勵獎二十個，只要能較為流利講清楚的，都給了鼓勵獎，薛瑾瑜拿著她的獎盃愛不釋手：“吃火鍋嘛？”
“走啊。”臉胖了一圈的岑淑慎說。
她們在體育館門口駐足片刻，比賽結束了，門口拉的橫幅已經歪了一半，但還是隱約能看見——言語具有改變世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