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陽的每一天都和昨天一樣枯燥和毫無分別，簡單的題目，無聊的同學。
嘰嘰喳喳的人群。
他煩躁地抽出一張卷子，發出嘩啦的聲響，旁邊那個男生笑嘻嘻地湊過來，身上散發著濃郁的汗味，他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然後臉上掛上富有親和力的笑容。
那張鬍子拉碴的臉上的笑容猥瑣又難看：“季神，你是不是喜歡二班那個學委……”
“哦哦哦～”又湊過來一個矮墩墩的胖男生，毫無邊界感地舉起手機：“來來來，大家看看那個女的的照片……”
張洵尹皺了皺眉：“李雲飛，你有沒有一點尊重人的意思啊……”
矮墩墩的男生對著女生訕訕地笑了笑，但還是跟另一個黑臉男生擠眉弄眼地挑釁季陽，偷偷摸摸地點評女生的長相，然後面對面笑起來。
張洵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連帶著對季陽都沒什麼好臉色。
季陽知道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腦子裡裝的什麼醃臢的念頭，沉下臉沒有理他們。
他知道那些如跗骨之疽的惡意只會永遠縈繞著岑淑慎，他本該覺得與他無關，可不知怎的，心下微微一動，總想起岑淑慎臉頰上深陷的酒窩，睞起的圓眼睛彎成月牙。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下，若無其事地刷掉了一張卷子。
“季神……你怎麼又做這麼快……”
季神，聽起來有點中二吧，但這個時候稱呼學神基本都是這樣稱呼的。
而就算是實驗班，也有高下之分的，搞競賽出得出結果的和成績最好的那一批，在頂層，下面堆滿了熙熙攘攘的普通985和211，屬於在天才的殿堂的門外徘徊，隱隱約約看見裡面透出的光，卻敲不開那扇門。
而季陽，在這條食物鏈頂端。
可如果你身處食物鏈，你永遠望不到頂端，往上走，升級打怪永遠不會停，永遠有更天才的存在，卷生卷死，不如跳出這條鏈子，季陽的手一用力，字的末尾破了，穿透到了下一頁，他跳不出去。
年幼的時候，他的媽媽非常有條理，喜歡掌控一切，她會為他制定嚴格的規則和時間表，確保家庭生活按照她的規則來進行，嚴於律己，嚴於待人，他在這樣的規則裡困苦地掙扎著，只能接受每天滿滿當當的日程表，他的媽媽，對她有非常高的期待，他的爸爸在嚴峻的家庭氛圍裡假裝自己不存在，忽視帶給了他更大的傷害，他沒有自由，也無人訴說，孤僻、自閉、缺乏自信，然後在無數題目中找到了自我，可他還是沒有朋友，無可為外人道也。
岑淑慎……他細細咀嚼這個名字，只覺得又苦澀又甜蜜，難得一次想講點什麼，聽眾倒不太配合，校園男神季陽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放了鴿子。
他伸進課桌裡，突然一愣，課桌裡好像有個好大的盒子方方正正地擺著，沉沉甸甸地壓進他心裡。
這份禮物，是岑淑慎吧。其實他倒是很受女生歡迎，但早年收禮物被他一份一份禮貌地還到桌上，又加了一份巧克力作為回禮，所有送禮的女生都感受到了社死，從此後他無人問津，這會還敢送禮的，估計是隻有岑淑慎。
估計是什麼安慰禮，前幾天他賣慘騙來的。
他勾起唇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
“季陽你不走啊……”“季神，我們想看看隔壁班那個，那個點的照片……”
“哪個？”他陰著臉，從牙關裡擠出一個詞。
“那個，我就先走了，季神明天見……”矮墩子退縮了，但聽力很好的季陽明顯聽見他剛踏出教室就罵罵咧咧的，一句帶三個媽，跟在他面前的友好善意完全不同。
“嘖。”兩面三刀。
他隨手把桌上剛剛矮墩子給他的零食投進垃圾桶，趴了下來，一隻手跟掃描器一樣做卷子，另一隻手試圖開啟那隻包得嚴嚴實實的禮品盒。
他等到最後一個同學離開，去門口觀察了一下，才把盒子塞進書包轉移——他並不喜歡他的某些同學那種黏膩的噁心的語氣，尤其他們討論岑淑慎的時候，真的很讓人不舒服，他無意給她添點花邊新聞在身上。
披著夜色，到家已經十點多。
他是一個人住，自從他父母離婚後，他就從父母互相拉扯的工具，成了沒人要的孩子，這倒是他想要的，無人監管的自由，他小時候求而不得。
昏黃的燈光打在他身上，他安靜地抽開絲帶，不破壞包裝地拆開禮物，一個海賊王的手辦，一個jellycat的洋娃娃，他想玩的小汽車，還有填塞其中的，他丟失的童年。
誰說男孩子不喜歡洋娃娃，他戳了戳那個軟綿綿的小企鵝的肚皮，不可抑制地想到岑淑慎眼睛彎彎的樣子。
他慢慢展開那封信——
季陽同學，你好！
首先我要向你表示抱歉，前幾天可能沒有聽完你的故事，因為我先約好的我朋友，而臨時遇到的你，如果有機會，你也願意的話，你可以再講給我聽。
我無意勸你畢竟是父母，更無意勸你苦難是財富。
我一直覺得有些時候父母和子女之間的代溝無法僅僅透過有效溝通就能調和。人類之間的悲歡總是無法感同身受，而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更多時候，我們需要自己消化一些東西，自己走一些路。
強求你原諒你父母的，和義憤填膺要求你報復你父母的，我建議你都不要聽，想想你要的是什麼，你得到過什麼，失去過什麼，做一些選擇是你自己想做的，還是受了他人影響。
至於苦難是財富這句話，一直都是最大的騙局，財富是你自己，是熬過了所有苦痛和困難的你自己。
說句矯情的話，你是你自己的英雄。
在我們眼裡，我們都是很佩服你的，季神的名頭說來中二，整個花城卻都是你的傳說。
……
你的粉絲 岑淑慎
捏著信的手指慢慢蜷縮起來，季陽坐在沙發上，長久沒有動靜，像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