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故事的結局由劉大班主任決定。
不知道他又吃錯了什麼藥。
“數學不復習了？”
“數學都學得很好？覺得自已很有本事？”
“我知道你們的，一個兩個都覺得自已很了不起，其實都是溫室裡的花朵，除了學習你們還會點什麼？送外賣人家都不要你的。”
“……”形勢逼人強，岑淑慎眼觀鼻鼻觀心低頭看自已的錯題本，甚至減緩自已的呼吸頻率，生怕撞他槍口上。
“他女兒又跟他吵架了……”黃玉琳嗖地給她塞了張紙條。
“什麼啊，他女兒跟他吵架關我們什麼事……”岑淑慎瞄了一眼劉強，裝模作樣地在紙上寫寫畫畫，順便給黃玉琳把紙條塞了回去。
“這幾天你家裡是不是沒人？中午要不要去我家吃飯？”
“好啊。”
兩個人紙條越寫越多，越寫越猖狂。劉強從她們身後經過，瞥了一眼，沒說什麼。
*
“阿姨……阿姨好。”
“媽媽，你今天在家啊。”黃玉琳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回去，露出一個很淺很淡的假笑，岑淑慎記得開學剛見到她她就是這個見了鬼的奇怪表情。後來大家相熟了，她也見到了剝開洋蔥外皮的黃玉琳，見到她真正的喜怒哀樂，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她這副作態了。
“我不能在家？”黃玉琳媽媽冷淡地衝她扔了句話，轉頭衝岑淑慎點了點頭，“歡迎。”
說是歡迎，可岑淑慎看不出什麼很歡迎的意思，明明她是客氣的，挑不出毛病的，但就是不是親近的媽媽和阿姨。
小薛媽媽和莫莫媽媽每次看到她都會親密地喊舒舒，她知道她們不是真的有那麼喜歡她，更多的是因為她是自已女兒很好很好的朋友，對她親近，就是尊重自已的女兒。
黃玉琳媽媽，連自已女兒都沒那麼尊重和喜愛，更遑論她是更遠的外人了。
黃玉琳和岑淑慎有些侷促地立在沙發邊上，像是兩個罰站的小學生。
如果是在薛瑾瑜家裡，岑淑慎早就窩在沙發裡，連腳都團了上去，而薛媽媽會快快樂樂地給她端來水果或者甜品或者零食，然後跟她們一起窩進沙發裡閒聊。
但這裡不是，她只能等著黃玉琳媽媽開了口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來，岑淑慎坐下來就努力不動彈，儘量讓沙發上只有一個屁股印，不要留第二個。
天地良心啊，能不能讓她回到中午黃玉琳問她的時候，她一定回答，“想回去休息，下次吧。”
心裡千迴百轉，但她面上沒有顯露分毫，黃玉琳本來就看著不太開心，要是她知道她後悔來她家了，豈不是更不開心了……但她不是對黃玉琳有意見，就是吧……
岑淑慎努力優雅地坐好，脊背挺直，手端正地放在膝上，脖頸也彎出漂亮的弧度。
就是這坐姿實在是太累了。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
“坐吧，琳琳給客人倒茶。”黃玉琳媽媽確實是那種體態優雅的漂亮女人，一舉一動都帶著具有風味的美感，坐在沙發上也不會歪七倒八，脊背挺得筆直，臀部只淺淺地捱了一點，笑容看起來溫婉清麗。
黃玉琳半斂起眼睫，聽令抓起茶壺，恍恍惚惚地往茶杯裡倒，好像無知無覺一樣。
清澈的茶湯流淌出來，水位越來越高。
“茶滿了。”岑淑慎小聲提醒她一聲，黃玉琳拎著茶壺的手一頓，像被燙到一樣把茶壺嗖地放下，眼眶轉瞬就紅了。
茶水濺出來了一點，滴到了黃玉琳的手上，她那細嫩的面板頃刻就紅了。
“對不起對不起。”她慌亂道。
“沒事的沒事的。你沒事吧。”
岑淑慎溫言安慰她，小心地瞥了一眼黃玉琳的媽媽，她那張妝容精緻的漂亮臉蛋肉眼可見地陰沉了下去。
“你能幹什麼事？”她脫口而出就是埋怨，罵得黃玉琳腦袋一低。
黃玉琳媽媽提起茶壺，手腕輕巧地一抖，手法是學不來的漂亮。茶葉在水流的湧動下翻滾，舒展，杯中是青翠欲滴的草色，鼻尖是清新的茶香，“這是今年的新茶，你嚐嚐。”
茶聞著就很香，但岑淑慎捧著茶杯，瞧著慢條斯理喝茶的黃玉琳媽媽，餘光瞥著低著頭看不清神色的琳琳，心裡想著黃玉琳那瞬間通紅的眼眶和被燙得通紅的面板，頗有些坐立難安。
黃玉琳，在家，連杯茶都喝不了嗎？
她心裡晃過這個念頭，隨後這個念頭越來越深，揮之不去。
滿懷心思，但面上只能揚起甜甜的笑容，“謝謝阿姨，茶很香。”
“那就好，黃玉琳不懂事，你多擔待。”
她就沒見過幾個比黃玉琳還要懂事的小孩，連生病都想著考試……
岑淑慎假笑著點了點頭，感覺笑容都快要僵在嘴角了。
沒一會，繫著圍裙的阿姨就把飯都做好了，五菜一湯的家常菜，葷素協調，素的有清炒雞毛菜、雪菜春筍，葷的是油燜大蝦、鮑魚紅燒肉、土豆番茄燉牛腩，還有一個萵苣蟶子湯，如果黃玉琳媽媽不在的話，這的確是完美的一餐。
岑淑慎不敢吃，也不敢不吃。
她小心翼翼地捏著勺子，生怕勺子和碗碰撞發出叮噹的聲音，就不體面了，咀嚼的時候也格外小心，怕吃相難看，或者發出難聽的聲音，或者吃到了衣服上……於是就吃得格外彆扭，幾乎嘗不出味道，只能隱約覺得應該是好吃的。
黃玉琳媽媽夾了幾根雞毛菜，慢慢吃掉，緩緩開口，“下午你們還有考試，琳琳，你們等會是要一起復習嗎？”
黃玉琳安靜地一粒一粒扒米飯，看起來沒有任何回話的意思，像一隻被程式設定好的人偶。
“嗯，我們準備複習一會之後好好休息，然後更好地迎接下午的考試。”岑淑慎言之鑿鑿，就好像打算試完一些黃玉琳的小裙子之後兩個人睡在一起講會小話再睡覺的不是她一樣。
她又不是聽不懂話，如果實話實說，估計等她走了黃玉琳會被罵得更慘吧。
這話說完，她瞧著黃玉琳媽媽微微一笑。直到這會她才覺得黃玉琳媽媽似乎第一次露出了一個有點真心的笑容。
“那就好，小岑你成績很好啊，多帶帶我們家琳琳。黃玉琳跟你做朋友我很放心的。林媽一會把客房收拾出來，一會再去給她拿一件新的睡衣穿，讓岑小姐午休，平時你隨時可以來住的。”
“琳琳，不要吃超過半碗飯，紅燒肉不要吃肥肉。我先走了，好好招待客人，不要再犯剛剛這麼愚蠢的錯誤。”
門關上了。
岑淑慎嗖的站起來把黃玉琳往衛生間裡拉。
“你快衝一下。冷水多衝衝，不然如果起了水皰很痛很痛。”
黃玉琳的手被她強行摁在水龍頭上，拽起來僵僵的，她像是掰扯一具沒有靈魂的漂亮人偶，人偶不說話，眼珠子也不怎麼轉，只有偶爾翩躚的睫毛顯示她還活著。
良久良久人偶才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什麼對不起啊。”
“對不起啊，如果我知道我媽媽在家，我就不喊你了。”她很輕很輕地吐出這麼一行話，“讓你為難了。”
“我不為難啊，你媽媽還給我泡茶呢，茶挺好喝的。”岑淑慎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小聲安慰她。
黃玉琳只是露出了一個有些苦澀的笑容。
水龍頭裡的水嘩嘩的流，洗手間的窗子敞開著，能聽到隔壁鄰居家裡的吵鬧聲，“媽媽媽媽，帶我去迪士尼嘛，他們都去過了，就我沒去過……”“好好好，去，爸爸媽媽最近忙，等寒假好不好。”
午後的陽光本要從窗子裡傾斜進來，高大的雲層卻如時針般轉動，恰在此時遮住了所有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