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國，江子書獲得本屆橘子碗杯18歲組總冠軍！”
是中英文雙語播報，世界都聽到了他的名字！！！
“江哥牛逼！！！”
“可以啊小江，我果然沒看錯你！”
當時巨大的喜悅撲面而來，江子書其實並沒有很大的感觸，連慶功宴的時候都有種飄在雲端的不真實感，等到回過神來，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做成了什麼，他像一個被巨大的餡餅砸中的餓了許久的旅人，既怕餡餅是假的，又怕餡餅吃不下，又貪得無厭地想要更大更多的餡餅。
賽事是有回放的，江子書反覆回放，一邊聽一邊樂不可支。
他不止是回放聽自己的那句播報，更是一遍一遍地琢磨自己的揮拍和落點，這個球他本來可以接得更好，這裡有失誤……和成年組的水平相比，他現在還遠遠夠不著，他還只是在青少年組拿到了滿貫，而要走到四大網球公開賽成年組，還想拿到這樣滔天的榮譽，難度就相當大了，還這麼年輕，總要往上走一走……
“江子書，可不許驕傲啊，這才哪跟哪啊。”田教練頭髮已經略微有些花白了，但是人還是幹勁十足，快步走到江子書後頭，嘴上說讓他不要驕傲，自己的嘴角瘋狂上揚。
教練和學員都是互相成就的，田教練挖出江子書和一路帶著他走到今天，是真的把江子書當成自己家裡的小輩來看待，真心為他的成就感到開心。
江子書這孩子，就是自尊心太強，他完全願意當兒子一樣養著他，他卻不願意花他錢，退一萬步說，就算江子書未必能走多高，至少回來當教練是綽綽有餘的，他是真的開心，嘴都合不攏了。
江子書嘻嘻哈哈地回他，“教練，我可不是在聽我的冠軍播報現場，我在覆盤我的比賽……”他一回頭看見田教練精神抖擻地走進來，趕緊殷勤地給他拖了張椅子，“教練你坐。”
江子書稱呼田教練，有時候去掉姓喊教練，有時候直呼老田，對他來說，田教練亦師亦父，他的身世其實是有汙點的，如果不是田教練給了他一個機會，他可能早就爛在了街角，當個混混能混出什麼名堂來，能走到今天，已經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了，往後每掙來的一份榮譽，都是老天給他的饋贈。
“小江啊，以後呢，放聰明點，後面就不是我帶你了，國家隊裡臥虎藏龍，你不可能永遠都是第一，和人相處啊放聰明點，別老被人忽悠了去……”田教練在江子書旁邊坐下來，滿懷憂慮地囑咐他，一嘮叨起來就沒完。
“得得得，老田，你這話說得我們像永遠見不著一樣……”江子書的笑容看起來自信又吸睛，“還有，你怎麼知道我不能永遠是第一，當時你不是說，我是一定有天賦的嘛？”
田教練被他的自信激得啞口無言，“行行，年輕人，你有天賦最好了。”
“那是，老田昨天吃飯你怎麼不來啊……”
“把時間留給你們年輕人啊，我一個糟老頭子來湊什麼熱鬧……”
這回輪到江子書無言了，那個把年幼的他引上網球之路的在他當時眼裡叱吒風雲的田教練，也漸漸變老了，他長大了，雛鷹總會飛離巢穴，而他老了。
但田教練看起來並不難過，“你別整這矯情的表情，年輕就是要出去闖一闖……”
“對了老田，說好了我拿冠軍你請吃飯，別想賴了。”江子書也只是傷感一瞬間。
田教練哭笑不得：“我還能賴你一頓飯？你把你那幾個哥們喊來，再叫上隊裡幾個人一起吃，走之前再給你慶祝一頓……”
“謝謝田總！！！”不知哪裡竄出來的幾個大男孩歡呼著衝上前來把田教練扛起來往上拋。
“哎喲，快放我下來，你們幾個小兔崽子……”
*
“江哥，你走了我跟誰混啊……”荀樂樂依依不捨地黏在江子書旁邊坐下來，嘴上說著不捨得，手裡不停往碗裡夾烤好的肉。
黃晃一邊嚼吧肉一邊吐槽他：“你還怕找不到哥，那天一口一個陽哥一口一個陽哥，恨不得改換門庭投人家那去……”
“吃你們的，吃飯都堵不住你們嘴，還改換門庭，你以為找主公呢？下次辦事牢靠點，看病別給我訂束菊花，小心被人打……”
“江哥你好記仇啊……”
“江子書，別得意得太早，我也會得到冠軍的。”一個剛剛十二歲的小朋友倔強地挺在他前面，滿臉不服輸地望著他，江子書拍了拍他圓滾滾的腦袋，“行，哥相信你。“
小朋友的臉瞬間通紅，“別拍我腦袋，我不是小孩子了。”
“好的，加油大朋友。”江子書順勢又捏了捏他的臉，“哥相信你。”
小同學回到座位上坐下來，喝了兩大口柚子汁，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江子書。
“別看老子，又怎麼了……”江子書嘴上不耐煩，但對這個隊裡最小的小朋友依然充滿耐心。
“江子書，你不給我籤個名字嗎？”聲音顫抖著從嘴裡噴出來，又小又細，要不是他凝神聽根本聽不清，聽到是這個要求他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沒問題，先吃飯好不好？”
“哈哈哈哈江哥你都有小迷弟了，不過他說得對，你給我們籤一沓簽名，以後你成名了我們就往外賣……”
“多損啊，指望我的簽名賺錢……”
“現在就可以了，學校裡你的那些小迷妹可捨得花錢了，你就是倔，上次那個橘子要是透露給她們聽，大半個學校都得來給你應援……”
“……”江子書捂住臉覺得有點丟人，“大半個學校飛半個中國來看我？我得被校長扔出去……”
“果然刷票是有用的哈哈哈哈哈哈。”荀樂樂拍著桌子爆笑，感受到江子書源源不斷往他身上透的寒氣默默把嘴合了起來，做了個拉拉鍊的動作，訕訕地笑了笑。
片得很薄的牛肉發出滋啦聲的同時收緊蜷縮，爆出濃郁的肉香，下一刻七八雙筷子嗖地放上去，瓜分得一乾二淨，田教練撫了撫心口，“還好請的自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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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都，機場，人類的奇蹟一次次劃破半空。
“老田，你永遠是我師傅。”江子書拎著行李箱回頭看，“小路小陳，跟著田教練好好訓練，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荀樂樂、黃晃，別一天到晚不著調，學學習……”
田教練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的衣領慢慢捋平，什麼都沒說。
小路和小陳認真地點頭點頭，給他送了一盒東西，“我們一起送你的禮物，裡面還有小弟弟寫的一封信，他家裡讓他上課不能來送你，哭得稀里嘩啦的……”
江子書一人給了一個擁抱，用力捶了捶兩個大男孩的肩膀，壓低了聲音囑咐一句：“照顧好老田。”
“放心。”
荀樂樂已經開始扶著黃晃抹眼淚了，“江哥，嗚嗚嗚，你走了我怎麼辦呀……”
“……”
“我還沒死呢。”江子書瞬間覺得大廳裡所有的目光都凝在了他身上，“我是出省又不是出殯……”
“嗚嗚嗚嗚嗚嗚。”荀樂樂還是自顧自抹著眼淚，鼻孔下面掛出一條亮晶晶的鼻涕，他想去抱江子書，江子書忍不住倒退一步，“行了行了，沒事的。”
這一退他看到了不少熟人，“岑淑慎？季陽？盧老師？……”
“驚訝什麼？難道還讓你孤零零地走嗎？”季陽微微彎起眼睛，不著痕跡地擋住他看向岑淑慎發光的面龐。
岑淑慎喘著氣跑來，往他手上送了個小袋子，“累死我了終於趕上了，這是我找人約的一個橘子碗杯的小型微縮鑰匙扣，江子書，昨天永遠不是你的終點，橘子碗杯只是一個支點，他會撬起你未來的無限可能！”
“謝謝。”江子書低頭看她翩躚的睫毛和肉嘟嘟的臉頰，攥住了袋子的一角，聽見自己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那聲音像是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一瞬間蓋過大廳裡相互交叉和呼應的無數聲音。
他想說點什麼，但季陽只是站在岑淑慎旁邊，笑容微微閃動了一下，但很快固定住了。
他什麼都沒法說，只是又跟了一句，“謝謝。”
“不用謝，祝你前程似錦呀。”岑淑慎臉上的笑容燦爛極了。
“全班同學都給你寫了信，他們吵著來看你，我就都壓下了，別來機場添亂，我代替他們來送你。江子書同學，昨天你以花城中學而榮，今天花城以你而榮，無論走多遠，花城永遠是你家，記得回家看看！”盧老師跟著上前抱了抱他，順便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雖然國家不怎麼要求運動員的文化水平，但作為你的語文老師，我不希望在採訪上看到一條九年義務教育漏網之魚，明白嗎？”
江子書回抱了一下盧老師，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
剛剛還煽情的場景瞬間杯破壞殆盡，幾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江子書回頭不捨地又看一眼，那些年輕的青澀的臉龐，成熟的佈滿皺紋的面孔，好或不好的過去，全部都被他留在了身後。
再見，花城。
再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