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舒章看向院中的那位老爺，說老爺有些過分。
一身齊整的短打粗衣，沒有補丁罷了。
身材矮壯。
粗眉粗眼，蒜頭鼻，一張厚唇，頷下胡茬茂密。
那人見到杭舒章看過去，視線也掃了過來，看到杭舒章一身乾淨長衫後，微微躬身，算是行禮。
杭舒章點點頭，低聲詢問賈明。
“可知具體緣由？”
賈明搖頭。
林鋒低聲問道：“二爺，要管嗎？”
杭舒章心中難以取捨。
屏縣如此之多的困苦百姓，指不定隔壁村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今天沒有，明天也會有。
根本管不過來。
可若是遇上了不管，那自已還當什麼官？
婦人抱著男娃在門口望著院中哭鬧不肯離去的一雙女兒，靜默垂淚。
男人勸說半晌，見得女兒不聽話，還在哭鬧不休，當即惡狠狠道：
“你要是能拿出十兩銀子來，我就不賣你了。”
小女娃被男人兇狠的樣子嚇得連哭都忘記了。
杭舒章皺著眉頭尚未開口，林鋒搶先罵道：
“你這人當真不是男人，自已拿不出銀錢。
卻要七八歲大的孩童拿出十兩銀，當真是可恨。”
男人一腔怒火找到出口，衝著林鋒罵道：
“這是我家的私事，與你無干，我好心借宿與你們，你們卻扭頭回來罵我，是何道理？”
林鋒氣道：“昨夜我還覺著你是個熱心的漢子，誰曾想你竟然要賣親女，虎毒還不食子呢，親女你竟然捨得賣。”
男人罵不過林鋒，轉頭對著那矮壯的漢子說道：“給錢，這兩女娃你牽走。”
矮壯漢子笑道：“你這兩個不情不願的，價錢我要減去三成。”
男人氣道：“昨日已然說好，今日怎能反悔。”
“昨日是已然議好，可你請求她們多留一日，今日她們不願隨我而去，若是半路上尋個短見什麼的，我豈不是很虧？”
兩相為難。
男人猶豫著。
林鋒想要再上前理論，被賈明釦住了手臂。
杭舒章嘆了一口氣，出聲問道：“出了何事非要賣女不可？”
男人悶著不答話。
婦人只知曉抱著兒子哭。
大的女娃怯怯開口道：“弟弟生病了，要吃很貴很貴的藥，家裡頭沒有銀錢。”
女娃娃看著杭舒章一身乾淨衣衫，說話和和氣氣，拉著小女娃跪到杭舒章跟前，仰著頭看向杭舒章，乾淨的小臉上很平靜。
“大爺，你買了我和妹妹吧，我會做很多事，我很值錢的。”
男人沒有想到女兒會自已找買主，不可思議的看向一雙女兒，隨後眼珠子轉來轉去。
小女娃低聲說道：“姐姐，我不要被賣。”
大女娃平靜說道：“葉兒不怕，葉兒跟著姐姐，姐姐保護你。”
矮壯的漢子沒有想到這女娃會倒向杭舒章，急忙衝著男人說道：
“王老二，你的女兒已經賣給我了，怎麼還能再賣第二家？”
王老二冷著臉說：“方才你要減去三成銀錢，我可未曾應下。”
矮壯漢子咬牙道：“二十兩，給足你，過來籤契書。”
王老二譏笑一聲，緩緩道：“現在，三十兩。”
矮壯漢子氣道：“你，坐地起價。”
王老二朝著杭舒章看去，陪著笑臉說道：
“這位爺，您瞧我這一雙女兒多水靈。
您買了去讓她們端茶倒水伺候上兩三年，便可收房了。”
“......”
杭舒章心頭既嘆且氣。
矮壯漢子朝著杭舒章道：“這位爺，什麼事都得有個先來後到，您瞧著也是體面人。”
林鋒可不管那麼多，直接說道：“先來後到是沒錯，但還有個你情我願呢，更何況，你這買賣又沒有做成。”
“你。”矮壯漢子氣結。
王老二連忙走到林鋒跟前，笑著說：“還是這位兄弟講理，您看，這三十兩也不多，今日天氣好，不如就過契吧。”
杭舒章看向矮壯的漢子，淡然問道：“你買這兩個女娃去做什麼？”
矮壯漢子笑得猥瑣，語氣輕蔑道：“能做什麼？當然是帶她們去大州城吃香的喝辣的。”
一聽就不正經。
杭舒章朝賈明招手。
賈明有些為難，走上前低聲說道：“二爺，我想著不會走多遠，只帶了十兩銀傍身。”
矮壯漢子見著兩人為難，笑得有些暢快。
“怎麼？拿不出銀錢來了吧，拿不出銀錢就不要充當好人。”
杭舒章心頭盤算著，也不用再走了，情況都大差不差，走不走都一樣了。
還是得儘快找尋賺錢的法子，才能解救更多即將被賣的孩子。
儘管心中知曉這家的男人賣女兒是無奈之舉，但仍舊沒有好感。
杭舒章吐了一口氣，冷聲說道：“我即將去屏城，不若與我一道去縣衙過契吧。”
王老二有些遲疑。
看著這一行三人，兩個手下一看就是有拳腳功夫的，若是他們半路動什麼歪心思怎麼辦？
賈明看出了王老二的猶豫，提示道：“你若是不放心，或可叫上兩三個同村之人一道結伴。”
男人眼前一亮，是啊，可以請村裡人一道去，再者，也需給小兒子買藥了。
杭舒章淡淡說道：“我先把話頭放在這裡，你這兩個女兒賣給我之後，生死由我，她們與你家再無干連。”
王老二陪著笑臉說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矮壯漢子皺著眉頭，粗聲粗氣道：“這位爺是外地來的吧。”
杭舒章眉頭一挑，看向矮壯漢子，“是又如何。”
“我勸閣下不要多管閒事。”
杭舒章淡淡說道:“遇不上便罷了，遇上了如何能不管。”
“你可知我背後的東家是誰？”
“未曾請教。”
矮壯漢子神色傲然道：“我東家乃是這屏縣的林縣丞。”
“哦？林縣丞？他一個朝廷的官員，涉商？”
矮壯漢子沒有想到，眼前這人如此難纏。
搬出了林縣丞他竟然不怕。
杭舒章繼續說道：“雖則本朝不禁人口買賣，但把良家女娘賣入煙柳之地實是有損陰德。”
矮壯漢子嗤笑一聲，不屑說道：“你情我願的買賣，談什麼人情陰德。”
杭舒章面無表情說道：“現下你情我願的買賣是我與這家人。”
“你。”矮壯漢子氣結，“你給老子等著，你要是能走出屏縣，算你有本事。”
矮壯漢子說完之後憤憤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