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好接,杭舒章沉悶了下來。
兩個人靜默著洗漱完躺到床上。
杭舒章說:“大哥說明日要收拾東西了,後日啟程,韻香與我一道去京都瞧瞧麼?”
蘇韻香有心不去,可,自己才與絮娘成親,在外人看來,家翁歸來,無論如何都是要去拜見的。
況且這縣裡大半的人都識得自己,拿了放妻書也是要換一個地方過日子的。
去京都也好,首善之地百行聚攏,看看能不能謀得一片安身之地。
“好。”
聽得蘇韻香應下,杭舒章心頭莫名鬆了一口氣。
蘇韻香卻是轉了身過來側著向杭舒章,藉著淡淡月光只能看到一些模糊輪廓。
“絮娘。”
杭舒章心下一緊,不知韻香為何要這般柔聲的叫自己。
“嗯。”
“往後絮娘會尋個人成親生子麼?”蘇韻香沉吟半晌,終是幽幽的問了出這句話。
杭舒章轉身朝蘇韻香看去,瞧不清身邊人的面孔,但是縷縷幽香襲來,杭舒章有些沉醉。
“我也不知。”
蘇韻香聽得模稜兩可的答案,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默了片刻才問道:“若是,若是......若是絮娘當真是男子......可會,可會......”
“可會什麼?”杭舒章聽著蘇韻香吞吞吐吐的話語,接著話頭問道。
蘇韻香心頭一狠,豁了出去,“可會心悅於我?”
靜。
仿若空氣都凝住了。
蘇韻香只聽得到自己猶如擂鼓的心跳聲。
杭舒章心頭猛跳,跳完卻是苦澀。
自己不是男子,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已被她顏色所折。
成親之後,她時而柔媚嬌羞,時而橫眉怒目,時而脾氣火辣亦或清冷如霜。
每一樣脾氣都鮮活得讓自己掛心。
想一千道一萬,自己終究不是男子。
“興許會吧。”
蘇韻香聽了這模糊的回答,心頭一沉。
如擂鼓,似鹿撞的心慢了下來,一直沉,一直沉。
沉到心底那酸澀無比的池底。
絮娘若是男子,自當是會走科舉的路子,高中之後什麼樣的官家女娘找不著?
怎會娶自己這樣的青樓女娘為妻?
蘇韻香任由左眼的淚水流進右眼眼眶裡,混著右眼的淚水一起流出右眼眼尾。
杭舒章聽到蘇韻香吸鼻子的聲音,連忙問道:“韻香怎麼了?”
蘇韻香不答,生怕自己一開口會哭出聲來。
杭舒章翻身想要去點油燈,才剛轉身躺平就被蘇韻香拉住了手。
“我沒事。”
杭舒章聽著鼻音甚重的腔調,溫聲問道:“韻香怎麼哭了?”
說完伸出手去摸索蘇韻香的臉頰,眼角全是淚水,溼噠噠的。
蘇韻香回手拉下臉上的手,“無事,就是突然難過罷了。”
杭舒章問道:“為何難過?”
黑暗放大了人的慾望與膽子,亦或是覺著不問出口會後悔。
蘇韻香幽怨的說:“為何你不是男子?為何我是青樓女娘?”
杭舒章聽到這句話,結合方才蘇韻香所寫的詩篇,低聲嘆息一聲。
縱然她真的心屬自己,不說自己如何,光是世俗的唾沫都能把自己和她淹死。
此舉簡直冒天下之大不韙。
杭舒章不敢回話。
寂靜了片刻,蘇韻香低聲說道:“今夜,絮娘可否,可否讓我枕著入眠,只當圓我心中妄念。”
杭舒章伸出了手臂讓蘇韻香枕著,把人撈到了自己懷裡。
蘇韻香緊緊的抱著杭舒章的腰身。
黑夜讓人想放縱,想沉淪。
白日裡收斂的情緒,夜晚會無限的放大。
杭舒章回應了蘇韻香,彼此摟得密不透風。
兩個人成親至今,每夜都涇渭分明,除開坦白的那一夜有肢體接觸。
其餘時候都是止於唇齒,並不僭越。
蘇韻香埋頭在杭舒章的頸窩淚流滿面。
熱淚滾進杭舒章的脖頸,灼得面板滾燙,心也滾燙。
“韻香莫哭,你若是不想離開,便留下來吧,我求母親認你做義女可好?”
蘇韻香搖頭,“我不想做什麼義女。”
我只想做你的妻子。
可,這是不可能的。
天亮了,夢就該醒了。
杭舒章有些恨自己為何不是男子?
不對,不對。
自己怎能這般想?
許是扮男子久了才有此妄念。
若是自己不管不顧,父母,大哥,嘉樹都會蒙羞。
不能再想了。
蘇韻香把眼淚哭乾淨之後,靜靜的枕著杭舒章的肩膀,聽著杭舒章的心跳,跟著杭舒章的呼吸起伏,慢慢同頻。
就這樣吧。
無憾了。
彼此心意明瞭,只是受阻於禮教和世俗。
只盼絮娘將來夫妻和諧,兒孫滿堂之時,能抽空想一想自己。
次日。
杭舒章枕著蘇韻香的肩膀,手掌扣在蘇韻香的心口。
意識模糊,只覺得今日這被子的手感怎的如此之好?
手指微動,捏了一下。
蘇韻香原也迷糊,只感覺右邊肩膀麻木沒有知覺。
心口卻是被什麼東西撓動,癢到心底。
兩個人同時睜眼。
彼此都嚇一跳。
杭舒章猛的收回了手。
蘇韻香鬆了一口氣。
昨夜兩人不說互訴衷腸,但也只差明說了。
現下四目相顧,回想昨夜失態,均覺羞愧,都沉悶的不說話。
聽得有門被開啟的聲音,杭舒章趕緊的起身穿衣。
杭母見到蘇韻香的時候,驚呼一聲,“二郎媳婦,你的眼睛怎麼腫成這樣?”
蘇韻香垂下頭,“勞母親記掛了,韻香無事。”
杭母眼見蘇韻香不願回答,轉頭支使杭舒章,“章兒,去煮兩個雞蛋給你媳婦滾一下眼睛 。”
兩個人聽得杭母大嗓門的話語,心頭一熱。
母親怎的這般胡言?
兩個人好似忘記了,以前杭母也是這般稱呼。
只不過昨夜兩人心裡住進了鬼,所以聽見杭母的話語都覺彆扭。
杭舒章煮熟了雞蛋,去殼後用手帕包住,走到蘇韻香跟前站定。
“有些燙,你忍一忍。”
蘇韻香悶聲嗯了一聲。
閉上眼,感覺身前的人俯身下來,那淡淡的墨香襲來。
而後是眼眶被滾燙的雞蛋輕輕滾動揉著。
酸腫的眼皮被熨貼得很是舒坦。
忍不住哼了一聲。
杭舒章手頭卻是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