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皋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吃穿行戴暫且不說,連在身邊伺候的人都要換,這叫我如何放心!”

白先生注視著尹皋,一字一板地說:“若想活命,非換不可。”之後瀟灑轉身,道:“藥既送達,話也說透,做與不做就是你的事了。”

尹想留住白先生,追上去挽留:“先生善舉,不妨留在我宮中幾日,尹某也好報答先生救命之恩。”

一直未言語的少年似有些心動,期待地望向白先生。白先生一聲冷哼,道:“你莫不是怕我這藥有假,不放心才想把我扣留下來,好讓你那寶貝女兒喝藥無用後來個人藥對證,到時對我發難,這份心意我可領不了!。”

“先生誤會了,尹皋絕無此意。”

白先生頭也不回,留下一句:“信與不信在你,做與不做也是如此。”

尹皋一人在原地思考良久,對剛剛發生的一切開始思量,逐漸對那自稱先生的人產生懷疑,捧起藥包注視良久。

最後尹皋將一切告訴了姜氏,姜氏起初滿心懷疑,認為對方只是有利可圖,但一想對方此行並未向盛雲宮索要任何財物,心裡同樣納悶,不知對方究竟是何人,告與這些又是否誠心,難道只是想挽救盛雲少主僅此嗎?

最後,夫婦倆決定先讓尹望舒喝下這些藥,觀察是否真有效果,再做決定。

湯藥已熬好,先讓幾人試過,確定正常後才端給尹望舒。藥極苦澀,其味更是直燻心腸,經久不散。連喝了兩天,尹望舒臉上漸漸紅潤,胃口漸開,行動漸多,甚至能下床走動了,尹皋和姜氏也是喜出望外。但很快夫婦倆愁上心頭。

這藥果真有用,說明那人的話有一半可信,如果另一半也是真的,那就意味著要把尹望舒送離盛雲,兩年之內不再相見。

兩人正為此事煩惱,突有下人來報,說是在藥包裡發現一張紙條,呈交給尹皋看過後,尹皋面色更是凝重,又遞給其夫人,姜氏看完同樣一言不發,兩人望向彼此,都拿不定主意。

“尋年庚三十有六婦人一位,需其耳後有痣,跟隨前往,可保少主兩年之內平安無事。”紙條上是這麼寫的。

兩人將信將疑,不論是真是假,照著紙條所述在盛雲尋起了人。

另一邊何絡珠也聽聞了此事,找到尹皋,開門見山表明對方可將尹望舒送至琉光島,島主必定會悉心照顧,尹望舒的安全也不必憂慮了。

“暫且不論舒兒能否適應海島生活,光是這海上行途,也是要個好些天,舒兒那些藥怕是不足以支撐到琉光,再者說琉光島也不便於日後聯絡。絡珠姑娘心意誠真,這些天一直陪在舒兒身邊,此情此舉尹皋自是難忘,但此事還需斟酌。”尹皋若有所思,委婉拒絕了對方。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我也是掛心望舒日後安危。”何絡珠見尹皋無意,又問:“不知尹宮主可有中意的地方?”

“眼下除了琉光島,便只有天錦最為合適了。”

“天錦?”何絡珠有些意外,眉頭微皺,道:“雖說自魔族入世以來,天錦一直安寧無事,但魔族狡詐,天錦如此重要寶地,極有可能在那潛伏,天錦的安寧只是表象也未可定。”

“我知此事還需考慮,但舒兒的病不能再拖。等尋到人,還沒找到更好的去處,就只能去天錦了。”

何絡珠思索半晌,最後道:“不管望舒最後會去何處,我願主動護她前行,望宮主大人準允。”何絡珠半跪著,眼神堅定。

“絡珠姑娘快請起,舒兒此去若是能有姑娘相送,我感恩不及。”

只用兩天,便將人給尋到。那婦人雖是三十有餘,看著說像五十也不為過,皺紋滿臉,雙眼乾枯暗淡,頭髮近乎全白,身子還不住哆嗦,像是比尹望舒還弱不禁風,看得尹皋也是不住懷疑,這以後到底是誰伺候誰啊?

事已至此,尹皋別無選擇,承諾對方一月二十兩銀子,將女兒託付於她。

“小姐……”銀鈴聲音哽咽,始終不願說出那三個字。

自己經人幫助才得以起死回生,尹望舒沒有不願,只是心裡一直不敢想象沒有父母親在身邊如何度過那兩年。

望舒起身要走,回頭又戀戀不捨地環望四周,目光移到梳妝檯面上時,心裡一顫,想起了還在盒裡的陽生玉面鏡,這次望舒沒有避開旁人,找來鑰匙開啟了木盒。鏡面似是在發光,望舒翻轉鏡面來看,上面赫赫然寫著字,金光對映望舒的臉龐,看到字的一瞬眼裡熠熠生輝。

“寄爾花粉,切切望安。”

尹望舒怔神,用手觸控鏡面上的字,神奇的是字竟逐漸隱沒,望舒瞧了好一會兒鏡子,最後將其收在身上。

銀鈴不知道鏡子的來歷,看到望舒要將它帶去天錦有些擔心,“小姐,那位先生說過,不能攜帶舊物的。”

尹望舒沒有猶豫,堅定地說:“這是仙物,於我定然無害。”

臨走前,姜氏親自送別,母女倆垂淚相對。多年不曾下雪的盛雲這日竟飄起小雪,外面的地面上已鋪上薄薄白雪。

“我的舒兒生來多病,但從未怨天尤人,一直自強而立,不求天跪地,若此去真能脫病於身,我亦此生無憾!”姜氏哭腫了眼,雙手搭在尹望舒肩上,來回撫摸,最後握住望舒的小手,是哭又假裝輕鬆地笑著,艱難開口:“舒兒這手倒像是沒變,還是和小時候一般小……”

“母親……舒兒到天錦後會常與宮中來信的,母親也要好生修養身體。”

姜氏仔仔細細瞧著面前的人,從頭髮絲到指甲蓋,都細細看了一遍,這麼多年來從未像今天這麼不捨,心底的難受讓她難再開口,這些天早已哭啞了聲。

一旁的姜成哭弱了聲,道:“舒姐姐,小成日後一定會去天錦看望姐姐的。”

望舒點點頭。

最後,尹望舒不捨地說:“舒兒……走了……”

姜氏最後摩挲著望舒的手背,嘴動了動,最後只道:“此去……早歸……”

第二次離宮,依舊是自己在向前走,母親在身後張望,尹望舒覺得自己是罪惡的,虧欠母親太多,已然成了不可饒恕的不孝之人。

尹皋護著女兒出門,慢慢地走著,穿過長廊,走過宮牆,講著日後在天錦那邊如何好好生活,尹望舒默默點頭,時不時應一句,抹下眼淚。

尹望舒裹得嚴嚴實實,走到宮門外,馬車前,尹皋心中還有千言萬語未說盡,都只化作了簡簡單單一句“路上小心”。

為了不引人注意,尹皋未加派人手護送,只讓何絡珠加帶一婆子隨行。

望舒看了眼前頭騎馬的何絡珠,同婦人上了車,三人啟程。

望舒在馬車裡悶悶不樂,婦人有意安慰,奈何嘴笨,不知從何開口,思考了許久,道:“少主啊,您別擔心,我老婆子雖看著不中用,可會幹的活一樣不落呢!我會幹的可多了,就比如煮飯,洗菜,生火……”那婦人一邊說著還扳起了手指頭數著。

婦人喋喋不休說著,看她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下來了,尹望舒終於開口打斷了她:“以後叫我小姐就好,不必以少主稱呼”

“遵命,少……小姐!”

尹望舒想再提醒對方不必拘謹,但看見對方小心翼翼的眼神,把話嚥了回去,只問:“大娘如何稱呼?”

婦人一下就來了勁兒,眼裡生光,回:“我叫豔容,說出來不怕少主笑話,”豔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年輕那會兒別人都管我叫豔娘,只是現在改了,叫‘厭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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